26.026
潘玉華口中的二妹潘雨此時正在人群里四處尋找賀松柏的影子。
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 被嫂子潑了一瓢污糟的玩意, 此刻肯定難過極了!潘雨恨不得把他遭遇的一切全都轉移到自己身上,她羞愧又自責,哥哥嫂子根本不會明白賀松柏究竟是精神多可貴的一個人!
潘雨的心熱得猶如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 她迫不及待地想找到賀松柏, 替哥嫂的行徑鄭重向他道歉!
很快潘雨就在去賀家的路上碰見了她想要找的人。
她連忙從書包里掏出一瓶葯, 囁嚅地說道:「李阿婆的腿最近應該又犯疼了吧, 我聽人家說給老人多補補鈣手腳就沒有那麼疼了。我去藥店買了鈣片,你拿回去給她吃吧……」
賀松柏此時剛從被「偷窺洗澡」的無地自容中拔.出來, 渾身都熱得不行,他看到潘雨遞過來的鈣片, 很乾脆地拒絕了:「不用。」
「還有事,走了。」
潘雨的臉紅了幾分,眼窩子有些濕熱,「還、還有, 對不起。」
「我哥那樣對待你是不對的……他們、他們根本不明白!我替他們道歉, 是我、我太自私了。」
賀松柏抬步正要走的身影, 滯了滯。
潘雨深情地凝望著這個瘦削的男人,看著他深邃又清秀的眉眼,鼓起了勇氣說:「我給你做婆娘吧。」
賀松柏整個人如遭雷劈。
潘雨用女兒家僅剩不多的勇氣,說:「我不嫌你家窮,也不嫌你家的成分, 你要是願意當我男人, 就去找個媒人去跟我爹娘說親。我不要你的彩禮錢, 只要你這個人。」
賀松柏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他薄薄的唇蠕動了一下。
許久他才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產生這種奇怪的念頭,不過你最好打消這種想法,因為這是不可能的!」
賀松柏頓了頓,兇巴巴地繼續道:「以後不要來找我了。」
潘雨一個人留在原地,傷心地落下了眼淚。
……
賀松柏原本是打算回家的,然而準備走到家門口卻突然改變了注意,腳步一轉走向了大隊長的家。
李大力家正要吃中午飯,他看見賀松柏來了,問:「有啥事嗎?」
賀松柏沒有說話。
李大力看了眼面前這個高瘦的青年,知道他是有話要說,卻又無從說起。青年的眼裡暗含了期盼,又低下頭百無聊賴地踢石子。李大力對他的印象是暴力又孤僻的落後分子。
但今天李大力對這個青年稍稍改觀了,他看到他被潑了尿仍舊面不改色地繼續做檢討,檢討得真摯誠懇,李大力願意對他多一點耐心。
他爽朗地笑,毫不吝嗇地表揚道:「你今天在會上的話說得真好,還能引用主席的話,文化人的表現哩!」
「你的檢討里思想是正確的,方向也是對的,朝著你說的方向走,不要氣餒!繼續努力!」
李大力說完,賀松柏為難地啟齒了,他低聲地說:「你能給我換份活嗎?」
他低低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奈。
李大力愕然了,他的眼裡劃過一抹警惕。
賀松柏頓了頓,垂頭喪氣地解釋道:「我從十六歲開始就被公社分配了那個活,一直沒變過。牛角山腳下最邊邊的那塊五等田,五分地只有我一個人干。」
「地不好、難挑水,活累人,年底分到的糧食也少。」
一個成年的壯勞力干五分地的活是很稀鬆平常的事,要是五分地都干不完那也不配拿壯勞力的工分了。但是賀松柏乾的那個五等田的五分地,這樣一來情況又不同了。一等水田,二等次水田,三等旱地,四等五等……排到五了,基本就是效率極低,又幾乎產不出什麼糧食的雞肋地。水車灌溉不到,得靠人力背,活特別累人。
李大力是這兩年才接手大隊長這份擔子的,很多農事上的安排不合理的地方他基本都變動過了,只是……賀松柏從來都沒有來找過他,也沒訴過苦,李大力便沒有管。
管一整個不下百人的生產隊,李大力又哪裡有那麼多閑工夫一個個去調活計?人人都不來找他是最好的!
然而此刻,聽完青年解釋的李大力卻是為自己剛才的防範汗顏了。
他的眼神有點幽深,他說:「這樣……」
「那我給你換換,五等地確實也不好乾。五等地……」
村裡的五等地幾乎是不種的荒地了,一等二等田人人搶著干,三等四等騰一騰還是騰得出來的。
「那片地就算了,等山上的水田開出來了,大夥幹活就不用那麼辛苦了,人人都爭取種上水田。」李大力說。
賀松柏聞言,彷彿被渾身一震,似是不敢相信,但耳朵卻確確實實地聽完整了這番話。這一瞬間他的渾身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力量,感受到了不可思議地觸動,這是一種輕鬆又愉快的感覺!他心窩子一片熱燙,感激地對李大力說:「謝謝!」
他想起了趙蘭香的話,做完檢討后就打算來跟大隊長提提一直想說卻無從開口的話。賀松柏只是想試一試,就試那麼一試,不行就算了,但萬一要是大隊長同意換了呢?他是拼著一口氣,厚著臉皮來找大隊長的!
此刻得到了肯定回答的賀松柏,一顆心宛如被扔上了天那樣的快活、飄飄乎感覺整個人都不是真實的!
李大力說:「回去吧,好好乾活。」
「好。」
賀松柏非常非常愉快地回家了。
趙蘭香吃完了午飯,聽見外邊的動靜,探頭出窗子,看見了那個遲遲不肯回來的男人終於捨得回家了。她在窗口悄悄地沖他招了招手。
那隻白瑩瑩得晃人眼的手腕賣勁兒地揮著,想讓人忽視都難。賀松柏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趙蘭香看著男人渾身都快要晒乾透的衣服,不客氣地說:「你把你的衣服拿過來,我給你用縫補縫補吧。」
賀松柏的耳根很快地露出了可疑的紅。
他今天穿的衣服被柴梢勾破了,她肯定是看見了!
賀松柏唯一一件體面的衣服早已在去黑市的那天報廢了,今天去開檢討會,他特意穿了一身「還算體面」的衣服上台。不過這身衣服腋下是破的,高高地抬起手臂才能看見。
這個女人一定是洗衣服的時候發現了。
趙蘭香推搡著他,催促道:「你快點,我是你對象還不興我給你補衣服?」
「再不快點交出來,我就自己去翻了。」
聽到這句話的賀松柏,拒絕的話突然噎在了喉嚨里。他沉下了鋒利的眼角,窘迫地說:「你等著。」
於是賀松柏鑽進了屋子,鎖上了門,他的心情經過了跌宕起伏的變化,這半天下來已經是透支得筋疲力盡。他躺在床上很快一陣濃濃的疲憊感襲來,讓他昏昏欲睡。
衣服?
衣服是不可能給趙蘭香縫的,他的衣服是給他婆娘縫的。他未婚,她未嫁,最好還是保持一點距離的好!他真怕她身上那股能把人燒著的熱情,也怕她黏糊糊的又香又甜的那股勁,讓他初初地領悟到女人柔軟美妙的滋味,這種感覺跟毒似的,一沾上就戒不掉了,他到底還是個正常的男人!
於是……賀松柏便這樣懷著大膽又冒進的心思,睡了一個香香的午覺。
等他醒來之後,發現自己房間的門露出一條細細的縫,耀眼的陽光從門縫中灑進來,投下一片金黃。
賀松柏揉了揉自己昏沉沉的腦袋,彷彿感覺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幻覺。
在一片充足而耀眼的陽光下,漂亮的女人垂頭坐在窗前淅淅索索地穿引著針線,她低斂著眉,目光全心全意地放在那塊灰撲撲的破土布上。那修長嫩如青蔥的拇指透過耀眼的陽光彷彿會發光似的,白得耀眼,連帶著被它們捧起的破布也彷彿變得順眼了、好看了一些。
又硬又粗的土布被針穿過,響起噗噗噗的悶悶的聲音,它已經被賀松柏細心的長姐用密密的針腳縫了一次又一次,女人再用它手中的針線穿過它,粗厚笨重的它發出了負隅頑抗的掙扎。
賀松柏又揉了揉眼睛,呼吸變得有點急促。
窗邊的女人,耳朵彷彿開了光似的靈敏,她突然一個轉頭,四目相對,眼神交匯。
趙蘭香氣憤地說:「賀老二,你現在的膽子是肥了大了。」
「讓你把衣服交出來給我縫,結果你在幹嘛?」
「你在睡覺!」
賀松柏的太陽穴劇烈地疼了起來,他聲音沙啞地、顯得略有些局促不安地問:「你、你怎麼在這?」
趙蘭香把她手裡的破布扔到了床上,柳眉倒豎頗有些忿忿地說:「當然是給你縫縫補補,關心照料你。擔心你穿著破衣服,不體面,結果你呢——」
「好啊,我算是知道了,你是想盡了方法地躲我,上次我要是不說大姐來了,你肯定裝睡裝過去不肯開門了是不是!」
女人一貫溫順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還要戳人的心窩。
賀松柏咳嗽地說:「不是,不過我、我覺得還、還是注意點影響好,不然——」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盡數淹沒在了女人柔軟的唇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