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壞女孩
巧了, 這次和念念做交易的女孩也叫念念, 叫陸念念。
陸念念今年十八歲,是錦城一高的一個普通高三生。
錦城一高是當地有名的重點中學,能考進這裡, 陸念念初中時成績非常不錯, 但是如今, 她只是班裡一個吊車尾的差生, 拉低學校重本率的分母。
她不僅成績差,人緣更不好, 孤僻,尖銳, 獨來獨往,班裡一個朋友都沒有。
這一切始於兩年前,陸念念的母親被人發現婚內出軌了另一個已婚男人長達二十年之久,不僅如此, 連陸念念都不是陸父的孩子, 而是另一個男人的種。
事發之後, 陸父一怒之下和陸念念的母親離了婚,申請了外地的工作,而陸母一顆心撲在那個男人身上,非要讓陸念念去找那個男人,陸念念不去, 陸母就打她罵她。
每當這時候, 陸念念就離家出走, 在街上遊盪,慢慢認識了一些小混混,學會了抽煙喝酒……
後來有一次,陸母和那個男人私會時,撞見了男人的老婆,兩人扭打到一起,不小心出了車禍,男人的老婆沒事兒,陸母卻當場死亡。
事後,男人帶著老婆孩子也離開了這個城市,沒管陸念念。
她留了下來。
這件事情鬧得很大,幾乎人盡皆知,班裡的學生慢慢疏遠了她,她也越來越孤僻,越來越讓老師頭疼。
不久之前發生了一件事,徹底壓垮了這個年幼的女孩。
生活委員收了的五千塊錢班費,晚上放學的時候放到課桌里,準備第二天交給老師,結果第二天來的時候,錢不翼而飛了。
五千塊錢對高中生來說不是個小數目,班主任十分生氣,要嚴查。
沒人承認自己偷了錢,大家都有人作證,問到最後,班裡只有陸念念和謝繁沒有人證。
謝繁是年級第一,向來品學兼優,家境良好,不可能偷錢,於是偷錢的罪名就落到了陸念念身上。
班主任讓人去搜她的課桌,陸念念死活不同意,有人來搜就對人又撕又打,大家更覺得她是小偷,幾個男同學上去按住她,硬是把她課桌里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
衛生巾,化妝品,香煙,火機,還有筆記本,落了一地。
最後,在一個小布包里,找到了兩千多塊錢,上面還有同學的名字,正是上繳的班費。
小偷的罪名死死的扣到了她頭上。
最讓她崩潰的是,有人打開了她的日記本,看到了她的日記。
裡面寫滿了她對謝繁的愛慕。
同學鄙夷的笑,一個小偷竟然也有臉暗戀謝繁。
彼時,謝繁就站在教室門口,既不參與捉拿小偷的遊戲,也不關心有人對他的暗戀。
他懶洋洋的,做著自己的事情。
校方給了她記大過處分,勒令她補齊班費,並且讓她在升旗的時候,站在升旗台上念檢討。
自此之後,陸念念的名字從「婊.子養的」變成了「那個小偷」。
但是,陸念念根本就沒偷錢,她也不知道那些錢是怎麼到她的課桌里的。
她辯解過,沒人相信她的話。
她說自己當時在廁所,還見到了誰誰誰,對方卻說根本沒見到她。
百口莫辯。
明天就是周一升旗,陸念念寫了一封遺書為自己伸冤,下晚自習后沒有離開教室,在電扇上上吊自殺,然後,念念來了。
作為使用身體的報酬,念念答應她,可以滿足她的願望。
陸念念沒有任何願望,她想了半天,只問了一句:「為什麼我要這麼活著?」
她還太小,生活就給了她太多的折磨,明明她什麼錯都沒有,所有的苦果卻要她來品嘗。
是,她窮,偏激,孤僻,不討喜,還是出軌的產物,但這就是她被強制搜身,被侵犯隱私,被誣陷偷竊的理由嗎?
她唯一的要求是,「請給陸念念另一種活法。」
念念進入這具身體的時候,她還在繩子上吊著,幸好她法力恢復了一點,否則還真沒法把自己從上面弄下來。
念念切斷了繩子,她要去找她的碎片了。
第一塊碎片,在謝繁身上。
謝繁不住校,早上六點鐘,他準時出門,剛打開門就看到門口的人。
冬天的六點還是漆黑一片,昨夜下了雪,路燈下一片銀光閃爍,冰天雪地里,女孩子不知道在門口等了多久,坐在雪地里堆了好幾個醜醜的小雪人。
聽到開門聲,她猛地抬頭,謝繁愣了一下,竟然是陸念念。
念念歪著頭笑了起來,熱情的打招呼:「謝繁,早上好。」
謝繁又愣了一下,印象中陸念念從來沒有這麼笑過,她周身永遠都蒙著一層灰,沒想到笑起來……
他頓了一下,想起一個成語:
燦若玫瑰。
而且嗓音又軟又甜。
她以前的聲音有這麼嗲嗎?謝繁有些記不清了。
他和陸念念是兩個異類,都不合群,陸念念偏激,孤僻,謝繁則冷淡至極,一眼看過去,乾淨又疏離,在學校都沒什麼朋友。
只不過謝繁成績好,家世好,所以沒有人懷疑他偷竊,偷竊的只能是陸念念。
看到念念,他眉眼動了一下,裡面的冰似乎融化了一些,問:「你為什麼在這裡?」
念念對著被凍得通紅的手哈了口氣,說:「今天升旗的時候,我就要念檢討了,但是我不想念,你能幫我嗎?」
她烏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眼裡帶著笑和些微的祈求,叫人不忍心拒絕。
見謝繁抿著唇沒吭聲,念念又接道:「我沒有偷錢,你相信我嗎?」
少年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淡:「沒有證據證明你偷錢,但是也沒有證據證明偷錢的是其他人。」
他頓了一下,「包括我,都是嫌疑人。」
念念:「所以呢?」
謝繁:「所以,我不會相信嫌疑人的話。」
說完,他關上門,越過念念開始小跑,謝繁的家距離學校並不遠,跑步剛好二十分鐘,正好當晨練。
念念氣結,一腳把雪人踩扁,跟了上去。
路上的雪還沒人清理,到處都是車轍,念念跟在他身後,試圖說服他。
「但是我真的沒有偷錢,如果你不幫我的話,我一輩子都會被人當作小偷。」
「我明明沒有偷東西,憑什麼要把小偷的名聲栽贓到我頭上?如果這次不洗清罪名,以後班裡,甚至學校里丟了東西,大家還是會栽到我頭上……」
「呼——呼——你跑慢一點啊……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班裡只有你和我有作案嫌疑,如果沒有我,被冤枉的就是你了……呼——呼——肚子好疼啊……」
念念跑不動了,蹲在地上,捂著肚子。
好疼啊,而且好冷,手都快凍掉了。
人類真是好脆弱,嗚嗚……
謝繁繼續跑了一會兒,默默的倒回去,在她面前原地踏步。
「跑步的時候不要說話。」
念念乾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抱著冰涼的手發獃。
謝繁等了一會兒,她沒反應,只好停下,蹲到她面前。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念念可憐巴巴道:「我肚子好疼。」
謝繁:「呼吸肌痙攣,不要說話,調整呼吸,一會兒就好。」
念念「哦」了一聲,又道:「我手凍得好疼。」
謝繁:「……」
他低頭,看向她那雙凍成了胡蘿蔔的手,腫得發紫,一看就是凍狠了,如果不快些處理,有可能凍傷。
他沉默了一會兒,放下背包,拉開拉鏈,拿出一個保溫杯,打開,裡面是一杯熱水。
倒出一點摸了一下,溫度有些高,直接給她暖手反而會引起凍瘡。
他把裡面的水倒了一半出來,放了一些雪進去降溫,覺得溫度差不多了,這才道:「手伸過來。」
念念老老實實的把手伸過去。
保溫杯里的水緩緩淋到念念手上,剛剛好的溫度,一點都不難受,念念這才覺得僵硬的血管慢慢開始流動。
等水流盡,謝繁抽了一張紙給她:「擦乾。」
念念又聽話的擦乾手。
「活動一下。」
念念全程聽話極了,他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謝繁重新背上背包,不再跑步,和念念一起慢慢走。
「我不能給你作證。」謝繁率先開口,「如果一開始我就給你作證還有用,現在贓物在你那裡找到了,而且……」
念念抬頭看他。
少年臉上浮現一絲若有若無的紅暈,見念念看過來,撇開視線若無其事繼續:「……而且大家都知道你喜歡我。」
他被念念看得渾身不自在,本以為自己這麼說女孩子會害羞,不再看他,再不濟也會開口解釋,誰知道她一點害羞的意思都沒有,依舊笑嘻嘻的看著他。
她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以前兩人在路上遇見,她連看都不敢看自己,現在怎麼這麼不知道害羞哦!
念念見他不說話了,問:「然後呢?」
謝繁:「你長得漂亮,別人會以為我被你引誘,替你做偽證,我的證言不可信。」
念念笑:「不會,他們都覺得你不會喜歡我的。」
謝繁抿了抿唇,沒接這句話,道:「最好的辦法是,我們找到真正的小偷。」
念念抬眸看他,「大家都覺得是我偷的,為什麼你願意相信我呢?」
謝繁目光落到她手上,女孩的手已經暖了回來,瑩白的一團,十分可愛。
「如果是你偷的,花了兩千多塊錢,連雙手套都不捨得買嗎?」
那天他雖然沒出聲,但她的課桌被翻找的時候就注意到,她沒有任何新買的東西,化妝品還是她媽媽死前買的。
謝繁當然不是喜歡陸念念,之所以知道得這麼清楚,是因為兩年前的一次意外。
陸念念就是因為那個,才喜歡上了他。
念念也知道。
那時陸念念的身世剛曝光,學校里女生恥與她為伍,有些人就趁機欺負她。有一次,她被人圍到操場里,有男生也有女生,說她是婊.子生的小婊.子,拉扯間,她包里的東西掉出來,就是那套化妝品。
當時謝繁恰好路過,把她叫走了。
對謝繁來說,可能只是隨手幫班裡的同學解了圍,但是對陸念念來說,卻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和溫暖。
念念好奇:「你有懷疑對象了嗎?」
謝繁:「還要再觀察。」
念念:「那我今天的升旗儀式怎麼辦?我才不想念檢討呢!」
謝繁笑了一下,低聲對念念說了幾句。
念念竊笑:「好,我的清白就交給你了哦!」
良久,謝繁才淺淺應了一聲:「嗯。」
到學校的時候,兩人都遲到了,班主任看見念念和謝繁一起進來,臉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堵在門口,道:「謝繁進去,陸念念,在外面罰站。」
念念扭頭站到走廊里。
謝繁進了教室,把背包放下,從課桌里抽了一本書出來,往外走。
班主任道:「謝繁?!」
謝繁站住:「老師,我也遲到了,按照班規,應該罰站一個早上。」
說完,拿著書本出去。
教室里一片寂靜,然後響起嗡嗡嗡的議論。
班主任臉色難看,用力敲了幾下黑板,怒道:「都給我好好背書,都以為自己很聰明是不是,我告訴你們,聰明人世上多的是,恃才傲物最愚蠢,等你們步入社會就知道了,哼。」
念念聽見老師的話,湊到謝繁身邊小聲道:「看來滅絕師太也不喜歡你啊,我還以為只要是成績好的,她都喜歡呢。」
謝繁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道:「很少有老師喜歡我。」
念念歪著頭問:「為什麼呀?」
謝繁想了一下,回答:「大概是我只會給老師帶來挫敗感吧。」
念念捂著嘴笑,「老師喜歡嘴甜聽話成績好又積極的好學生。」
謝繁太獨了,而且太聰明,老師看著他就有壓力,就像他現在看的書,上面亂七八糟的公式,根本就不是高中生學習的範疇。
念念看了一眼,看不懂,問:「這是什麼書?」
謝繁:「我爸的書,高考我準備考國家科學院。」
謝繁的父親謝峋是國家科學院的副教授,在做核電相關的研究。
念念張大嘴,這兩年科學院也開始錄本科生了,去年全國只錄了十幾個,基本上都是全省的前幾名。
「你好厲害。」念念感嘆。
念念語文歷史地理還可以,物理化學這些,簡直是在為難她妖精。
謝繁:「你也很厲害。你畫畫很好,我不會。」
念念笑:「我以前的理想是當漫畫家啊。」
這確實是陸念念出事之前的理想。
謝繁:「現在也可以。」
「嗯?」
「現在也可以,你的理想。」
念念看著他笑。
謝繁低頭,不再說話,開始翻閱手裡厚厚的書本。
過了一會兒,滅絕師太的聲音響起:「陸念念,過來。」
念念過去,滅絕師太沉著一張臉把她之前交上去的檢討遞給她:「一會兒升完旗,你上去,當著全校師生的面把你的檢討念一遍,否則就等著退學吧。」
念念接過檢討,笑了。
班主任被她笑得一愣,接著又心生厭煩,長成這樣又不安分,怪不得能迷住謝繁。
念念乖巧的應了一聲,認真道:「我會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好好做檢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