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不乖(6)
作者給了你一個圍笑。 沉夜有點哭笑不得:【好的吧,那我們就狙擊她!】
【梅菲斯特隨時為您服務, 沉夜小姐。】
*
姜萌萌是個穿書者。
穿越之前她是一個外資企業的高管, 30代前半的年紀未婚,樂趣是讀一些快餐文學打發地鐵時間。倒不是不婚主義, 只是她厭煩千篇一律的柴米油鹽組成的對抗風險共同體一樣湊合的家庭形式。有一些對精緻生活的嚮往和追求,卻倒也不是奢侈愛好者。她認為自己是相對而言比較「高級」的那一類人。
穿越之後她發現自己成為了一本早年看過的虐戀情深總裁文的反派女配, 男主角韓其琛心中白月光的同父異母的姐姐, 暗戀韓其琛多年, 最終愛而不得反而對女主角屢出惡計,最後被霸道總裁天涼王破了。
至於她的妹妹, 那個白月光姜沉夜, 書中的劇情開始時就纏綿病榻,中途的時候就忍不住病痛的折磨自殺了。小說里描寫她「像個真正的天使一樣,那樣純潔的、永遠的白裙子姑娘」,「熱愛繪畫、雕塑和音樂、戲劇, 對於公司的經營和家業的繼承一無所顧」,所以男主角才會工作繁忙背起兩家的職責。
姜萌萌倒也不是仇富, 只是她內心深處實在覺得姜沉夜這種類型的人太溫室了, 根本就不現實。這輩子二十年, 她一如既往地全力以赴,優等生的形象經營得無人不誇好, 媽媽也經常含淚誇她乖女兒。姜父倒不是很在意她, 據說是因為他深愛早逝的前妻, 唯一寵愛的女兒只有姜沉夜。
姜萌萌對此嗤之以鼻:真愛就不要出軌呀?她自己就是明顯的證據嘛。
不過態度雖然是這樣的, 她卻不能表現出來。難得投胎在一個高水準的家庭,她當然要討好父親來獲取一點好處啦。也許是覺得孩子總是沒有錯的,姜父對她的態度倒也漸漸和緩,終於決定跟人介紹她的身份——剛好她也開始逐漸接觸公司的經營事物了,社交圈子裡混個臉熟總是沒錯的。
選擇在這次宴會出現是姜萌萌要求的,因為男主角韓其琛少年時期跟白月光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時候。她很好奇小天使到底得天使成什麼樣,才能讓冷酷無情的霸總傾心多年。
她特意選擇了跟姜沉夜完全不同的風格,表現出自己的幹練與精緻,帶著一點隱秘的競爭心理,和一些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憐憫與輕蔑,舉著香檳,挽著姜父的手臂,同客人談笑。
這時她忽然看到面前的客人面色一變,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向她背後的一個焦點,心中隱隱有所感,轉頭望去——
十五六歲的小女孩,黑色的秀麗的長發披散下來。甜美又乖巧的五官,目光澄澈,睫毛纖長,穿著跟會場氛圍格格不入的白色娃娃裙,蓬蓬的裙擺上亂七八糟的沾染著顏料,腳上甚至沒穿鞋子——兩隻不成對的襪子帶著草葉就那麼踩在厚厚的絨毯上,更顯得她小腿那一點裸露出來的肌膚之白皙幼嫩。
這嬌小可愛的女孩兒的甜美並非令人容易感到廉價和質樸的那一種,而是隱約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疏離的,彷彿是水族館里隔著玻璃壁與深色的海水所看到的發光的水母一般,夢幻的、精緻的、不可碰觸的。就連她不合規矩的著裝、夾著樹葉的頭髮、裙子上的顏料,都顯得那麼理所當然,成為獨和她一體的清純。
被這麼多人注視著,她也只是略略驚訝了一下,卻絲毫不感覺到不自然,理所當然地把視線在人群里掃視了一圈,然後彷彿靈活的貓兒一樣穿梭過賓客撲到姜父的懷抱里:「爸爸!」
剛剛還嚴肅而矜持的中年男人立刻露出了截然不同的表情,柔和寵愛地撫摸心愛的小女孩兒的長發,「寶寶,怎麼跑起來了呀?多危險,爸爸又不會離開……」
姜萌萌這時說:「這就是妹妹嗎?你好,我是你的姐姐哦。」
話剛出口,她就知道糟糕了:她本來沒打算插話的,只是看著他們父女全然無視周圍的那種親密無間的氛圍,就鬼使神差地這麼說了一句——連她自己都覺得這樣的挑釁很蠢。
姜父果然就給了她一個冰冷的眼神,而他懷裡的小姑娘也把小臉仰起來看向她。她的目光里沒有任何的惡意,姜萌萌忍不住想,不是說是小天使嗎?面對婚外出軌私生女她還能保持這種溫柔的態度嗎?
這時卻又忽然有人插話進來——「叔父您好,久疏問候。」
彬彬有禮的聲音。明明年紀尚輕,舉手投足卻已經帶著成熟的風姿,低沉的聲線又冷又硬,奇妙的是他尚且帶著少年青澀的面容卻不會使他的舉手投足顯得局促可笑。他是真正的成熟的那種人,明明才十九歲,卻已經有著高大的身軀、強壯的臂膀和不容忽視的氣度。
他的手搭在姜沉夜的肩膀上,兩個人的體型差就在那單薄的肩膀和骨節分明的大手上可見一斑。那種不容置疑的風采立刻讓姜萌萌明白了他的名字:韓其琛,未來的霸總男主,野心勃勃、冷酷無情的商業天才。
那種收斂得很好卻也無法阻擋的富有侵略性的雄性氣息使得姜萌萌不由得心神蕩漾,一時間竟然忘了自己才剛剛挑釁過姜沉夜,直到她看到韓其琛那帶著笑意的面容里冷冰冰的警告的視線。
他毫不掩飾親近的姿態讓姜沉夜隱隱有所察覺,抿起嘴唇微笑起來,淺淡粉色的唇邊浮現起兩個甜甜的酒窩。
姜父笑著說:「還說不知道你們處不處得來呢,這麼一會兒就關係好起來了?年輕人就是好啊。很好很好,多帶著我家橙橙出去玩啊?這孩子害羞得很,身體也不大好,一直在家裡上的課,沒什麼同齡人的朋友,我呢又不放心叫她自己出去,現在其琛回來了,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韓其琛忍不住心癢捏了捏姜沉夜的耳垂,被小姑娘一把抓住手拉下,忍不住微笑起來:「當然——我……我很喜歡跟橙橙相處,這個夏天,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我甚至就想在這裡住下來……」
他們談起話來,就彷彿姜萌萌根本不存在一樣,連她那句含著惡意的話都被整個兒無視了。她知道自己不該再自找難堪,卻還是心有不甘,忍不住明知故問,裝作天真:「爸爸,這位是……?」
沉夜心裡暗自嘆息:【這姑娘的人設挺不錯的,幹嘛非得要跟我搶小女孩定位,多難堪啊,嘖嘖。】
梅菲斯特很聰明地無條件點贊:【不錯不錯,自然人的嫉妒心真是可怕的東西,嘴上說著不在意看不起,實際上還是嚮往小公主一樣的寵愛,哎呀哎呀。】
沉夜漫不經心地感慨:【女孩子嘛……撒嬌和甜美當然得找願意寵著她的人來,她在這個場合這麼做,就不太合適了。】
果然,韓其琛的表情就冷了下來。對面的女人做作的姿態彷彿是低劣的仿品,見過最為夢幻的純真,怎麼會看得上廉價的塑料水晶?
姜父也有些尷尬,先對著韓其琛介紹:「這是你之前見過的張阿姨的女兒。」張阿姨是姜父唯一一個情人,這麼多年沒能成功晉級姜太太,但是因為位置穩固,還有個女兒,所以圈子裡人都大概知道。又對著姜萌萌說:「這是咱們姜家世交韓家的獨生子韓其琛,橙橙的未婚夫,你的准妹夫。」
他有點警告的意思,叫姜萌萌內心不由得泛起一股酸意:憑什麼姜沉夜是千嬌萬寵的小公主,她姜萌萌就是得時刻注意自己身份的見光死?
姜父輕描淡寫地說:「其琛不用擔心,橙橙還是我最愛的寶貝,只是她身體不好,將來我若去了,有個姐妹幫扶她也是好的——當然,將來也得多多靠你了。」字裡行間全然是把姜萌萌當成給姜沉夜打下手的幫工的意思。姜萌萌早料到有這麼一出,但聽到這樣的話,還是忍不住感覺到一陣一陣的委屈和妒忌,卻又強忍著對姜沉夜露出友好的笑容。
來日方長,今後日子長了,爸爸總會知道精明能幹的女兒和沉迷藝術的病秧子哪個更好的……她想。
韓其琛不動聲色地微微蹙眉,卻不明確地表示不贊同。不過在他看來,照拂自己的小女孩兒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有可能成為她的敵人的姜萌萌在他看來就立即被划進敵人的行列。
姜沉夜已經沉默了好一會兒了,姜父有些擔心,「橙橙不會怪爸爸吧……?」
韓其琛卻接過話頭:「家裡突然多了個人,哪有那麼好接受的呢?叔父多給橙橙一些時間吧?剛剛橙橙還跟我哭得可傷心了。」
姜父大驚失色,像是全然沒想到姜萌萌的存在會讓寶貝女兒這麼傷心,不由得半蹲下來攬住沉夜,仔細打量她的神色。姜沉夜皮膚嫩,剛剛哭過的眼鏡只是氤氳著水汽,眼角泛一點點紅而已,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姜父頓時愧疚的不得了,各種哄她,又許諾給她買畫。
「爸爸別看了……多不好意思呀……」姜沉夜推開他的臉,卻絕口不提原諒不原諒的事情,也沒有跟姜萌萌打招呼,甚至連眼神都不往她身上看。
在姜萌萌看來,這就是完全的輕蔑,讓她不由得確定了這個小白花才不是什麼真正的天真的假設;而在韓其琛看來,他的小姑娘是那麼的難過,卻又沒有攻擊別人的意向,連不喜歡的心思都不願意擺出來叫人難受。
梅菲斯特說:【看來這位姜小姐完全不是您的對手呢,完全變成了送助攻的好幫手。】
姜沉夜卻說:【還遠遠不夠。我不要韓其琛做我的保護神,我要他愛得拋棄尊嚴,愛得狼狽,做我腳下時刻準備咬人的惡狗。】
倒不是說鶴沉夜是在偽裝自己,只是說原本的穆清太過於蠢笨,恐怕無法理解她真正的性格。
沉夜注意到穆清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上身微微前傾——這是興趣的直接表現。
「沉夜,我當初沒有問過你……」他略微沉吟了一下,選擇了更為迂迴的問法:「你更喜歡唱歌,還是演戲?或者只是回到學校,當一個學生?」
少女的眼神純凈清澈,蓬蓬的短髮別在小巧白皙的耳朵後面。陽光透過咖啡店的玻璃牆壁,她的眼眸好像琉璃一樣透徹。即使已經熟知她的美,穆清仍然一時間怔然,連心跳都亂了節奏。
她說:「我不知道,哥你來決定就好呀。」
穆清失笑:「我總得知道你的職業規劃啊。」
「嗯……」她漫不經心地晃晃腦袋,忽然直視穆清,「我想要有好多好多人喜歡我。」
說完,又忍不住有一點羞澀地抿嘴笑,低聲補充:「有好多人誇獎我,然後能記住我……」
他們閑散地聊起來職業規劃,關於鶴沉夜將來想要怎樣發展,關於穆清選擇的事業,然後想象將來要住怎樣的房子,去什麼地方旅行……
越是交談,穆清就越是覺得心底發麻。肌肉不受控制的震顫,不知道是出於新奇還是畏懼。眼前的這個天真無暇的女孩兒是這樣的「異常」又這樣的真實。他甚至完全可以推測出來她的性格的成因,進而窺見她蒼白冰冷的生命。
是的,她既不渴望金錢,也不嚮往榮譽。她不愛音樂,不愛華服,不愛演戲。她所能做到的一切,即使做得優秀,也不是因為熱愛或者追求。
在這柔軟動人的嬌美的皮囊里是那麼鋒銳卻又那麼孤獨脆弱的孤兒的靈魂,跟在一大幫小孩子里被推推攘攘地、隨波逐流地去跟老師討要棒棒糖。
——只要被喜歡,就什麼都可以做到。
穆清自己都沒察覺到他的視線裡帶上了怎樣溫柔而敬畏的愛意。
*
沉夜搬出了原來的公寓,住進了梅延年準備好的地方。三層的獨棟小別墅,庭院寬廣,中間直接打通,是一個玻璃牆壁的小一點的兩層住宅。
卧室、健身房、浴室、泳池、圖書室,甚至還有一個小型的花壇……除了衛生間有一個帘子保證隱私,其他的地方都是對外透明的。圍著外面三層一圈一圈的樓梯,可以清晰地看到這玻璃房裡的人是怎樣生活的。
這簡直不是住所,而是一個巨大精美的鳥籠。
而早早就準備起這樣一個鳥籠的梅先生噙著溫文爾雅的笑:「你就住在這裡,小鶴。之前你喜歡用的東西,我已經託人全部捎帶過來了,練習舞蹈的練功房,置放樂器的音樂室……我特意為你準備了許多東西,如果你有不喜歡的,隨時告訴我,我會改的。」
這樣近乎毫無隱私地暴露自己的生活,簡直像毫無尊嚴的螞蟻生活在透明的飼養箱里一樣,誰會願意?
可是鶴沉夜只是眨眨眼睛,說:「好的呀,謝謝你。」
她的聲音那麼軟,叫梅先生沒忍住拉起她的小手,在手背上輕輕親吻,淺嘗輒止。
他喉結上下滾動,鉛灰色的眼眸深深凝視著她:「去看看你的房間吧,小公主。」
去看看你的籠子吧,我掌心的飛鳥啊。
……
沉夜對於這個新的住所的適應程度遠遠超出了梅延年的想象。
她那麼自由地、旁若無人地生活在這個兩層的玻璃房子里,而他就是她生活的忠實的觀察者。所有對他們關係知情的人總是為他對她的感情蒙上慾望的色彩,這是錯誤的。
倒不是說梅先生對沉夜沒有慾望——恰恰相反,他的慾望強烈得要爆炸——只是他不是那種出於對肉體關係的渴望才把她帶回來飼養的。
他把這隻翅膀受傷了的白鶴養在最好的環境里,看她用餐、作息、走來走去,都覺得胸膛里脹脹的,滿足得不可思議。
由於她的毫不在意,他得以像卑鄙又光明正大的偷窺者,旁觀著她的生活。他並不試圖進入,也完全不想干涉,只是看著——看著就覺得心滿意足。
梅先生髮覺過來的時候,他的世界已經徹底的被鶴沉夜的存在填滿了。
如果不能看著她,他甚至心慌意亂,無時無刻不在神思不屬,甚至在工作中也出了紕漏。
最為可怕的是,這種狀況並沒有隨著時日的推移好轉,相反變得越來越重了。他越是看著就越覺得痛苦,他的痛苦不在於他不能擁抱她,而在於別的什麼未知的地方。
明明是他把他的白鶴關進了籠子里,結果反而像是自己的脖頸上被拴上了無形的鎖鏈。
但這鎖鏈是他自己賦予自己的。為了滿足自己不知羞恥的靈魂,他不得不每時每刻找尋著她的身影,試圖獲得一點她偶然的注視,或者一個不經意的笑容。
一想到這一切都是基於她對自己齷齪的、卑鄙無恥的心思的一無所知,和她對於世事的懵懂天真之上,那種忐忑又狂熱的情緒就會牢牢扼住他的喉嚨。
會不會終有那麼一天,她會發現這玻璃房子外的男人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骯髒的慾念?
如果她發現,會譴責他么?然後他就要請求她的原諒,懇求她不要離開,允許他繼續自己的妄想?
或者就這樣子封閉她的感官的成長吧,就這樣讓她做純白的怪物,在這玻璃房子里嗎?
他迫切地渴望更加、更加更加、更加更加更加切實的關係,讓他們牢牢地束縛在一起,彼此依賴,彼此寄託,無法分離——
*
王童導演體型有點微胖,剪短髮,外貌和性格上都很大程度的減少了女性特徵。她是既能拉投資又能拍出來好電影的導演,有時候為了迎合酒局上的氛圍,漸漸地就減少了自己的說話方式和外貌上的性別意識。
可是她的作品,從鏡頭語言到故事,都是那麼細膩的,透著一股獨特的色彩。
現在拍的這部電影叫《群青與海鷗》,一個遭遇中年危機的民謠歌手被檢測出癌症以後決心孤身上路旅行,剛出門就撿到一個自稱從殺手組織潛逃出來的女孩兒,兩個人一起踏上征程的公路片。
實際上片中所有涉及到的歌都由鶴沉夜事先寫完了,然後給王童和音樂總監看過之後轉交給楚聞天。因為歌寫得實在好,王童就決定再改一改劇本,然後這段時間就先讓楚聞天和鶴沉夜練習歌。
楚聞天含笑看向沉夜,眉眼裡有幾分擔憂。他的長相是天生的憂鬱神色,微微蹙眉都像老電影中倚著電話亭的柱子抽煙的男人,哀愁是有質感的,纏綿在他的眼神里。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他看到沉夜的眼睛亮亮的,彷彿十分愉快。
「我很好!楚先生,謝謝你給我介紹王導演……」
楚聞天笑眯眯地戳她的酒窩,「怎麼不叫我『楚楚楚哥哥』啦?」
沉夜氣鼓鼓的,「我可沒那麼叫過。」
「好呀,可能是哪個小酒鬼那麼叫過?」他眉眼間的憂鬱略散,沒什麼表情的時候看起來略有些冷漠,但因為含笑,所以又顯得意外溫柔,嗓音低沉:「我還要謝謝你寫的歌呢,聽了你發的樣音,真是好聽極了,再唱一遍教教我,好不好?」
沉夜的臉頰飛快地變得紅撲撲,有點小得意地笑了笑,又忍住,「……你喜歡就好啊。」
楚聞天不知想到了什麼,略微頓了一頓,才順暢的說:「是呀,我喜歡極了。」
沉夜便不再看他,翻開歌詞和曲譜的本子,稍微醞釀了一下情緒,開始清唱給楚聞天的角色的歌。
這首歌是電影里民謠歌手大叔的代表作,《當你感覺到孤獨的時刻的一些對策》。
「當你感覺到孤獨的時刻/
去泡個熱水澡吧/
熱水溢出浴缸/
當你感覺到孤獨的時刻/
等夜晚降臨吧/
夜晚時燈火明亮/
當你感覺到孤獨的時刻/
睡吧睡吧/
像流水沿著深夜/
墜落一般/
睡吧睡吧……」
她放低了聲音唱,那幼嫩的嗓音就帶著點甜蜜的沙啞,到後半段的重複,楚聞天就自然而然地接上來。低沉的男聲充滿磁性,胸腔的震動就從身旁傳來。
他們眼神相接了一瞬,少女不大好意思地率先撇過頭,然後頓了一頓,拿起口琴與他唱和。
溫柔的調子和他的聲音一起流淌,楚聞天漫不經心地發音,目光卻定在她的側臉上。
她的人中很深,嘴唇翹翹的,有種孩子氣。從側面看過去,那尖尖的柔嫩的唇瓣像雛鳥幼嫩的喙,讓人想用手指摸一摸,用嘴唇去親一親。
這麼一走神,他就唱錯了詞,連累著沉夜吹的口琴也亂了節奏,兩個人手忙腳亂,竟然打翻了水杯,把歌詞本變得濕乎乎一坨。
不知怎麼的他們對視一眼,就各自笑起來,鬧作一團。
「大笨蛋!」她揪著他的臉頰往兩邊扯。
楚聞天就做著鬼臉去撓她的痒痒,「小調皮——」
這時,會議室的房門突然被推開,「沉夜?」
兩個人的動作都尷尬地頓住,沉夜轉頭,看到穆清面色鐵青,站在門口。
而這個夏天,韓其琛就像是之前他說的那樣住了下來。靠近花房的一棟小洋樓整個兒收拾起來,作為他起居接待自己的朋友的地方——他馬上要上大學了,回國內還順手負責了買下韓家老宅地皮的案子,自然會需要社交。
雖然生性冷淡,但他毫無疑問是富有領袖魅力的人格,賽車、賭馬、遊艇、麻將、射擊……紈絝子弟們愛玩兒的,他無一不精;談論學術,他又常常是話題的中心引導者,發言不多,也不為了顯示高明而強行反駁,既有風度,又有深度,不多時就成了S城裡出名的人物。
另外,由於已經在社交場上介紹過了姜萌萌,再叫她和她的情人母親住在城區安置情人的房子里就不合適了,於是這對母女也搬進了城郊的老宅,只是兩人都沒有分到二層的主卧。張阿姨和姜父甚至是分房而居的,這母女兩人在下人含蓄的目光里住進了三層客房裡特別收拾出來的兩間。姜萌萌對此很是咬牙切齒鬱鬱不平了一陣子——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麼大的心理年齡,為何要處處非得去跟一個小姑娘較勁。
悶熱的明朗的夏日裡,韓其琛的所有閑余時間都給了姜沉夜——他甚至感覺到一種危險,為自己過於迷戀一個小女孩的態度。
他們一起為花房澆花,坐在露台的樹蔭下談天。當沉夜專註於畫畫的時候,韓其琛就默默地陪在她身邊處理文件。
一開始他根本做不到專註於任何數字或者合約,總是忍不住盯著他的小女孩,痴迷的目光親吻她的一舉一動,連晴朗的日光照出的她臉頰皮膚上那細小的絨毛都覺得可堪憐愛。後來他不得不給自己制定了嚴格的獎勵機制,認真工作三十分鐘就能夠自由盯著她五分鐘,每每要靠著強大的自制力才能再次收回注意力。
她愛畫畫,有時也做雕塑,但是由於經常傷到手,所以姜父一直不太贊成雕塑這項愛好。他們去植物園寫生,她能迅速地說出每一種植物的名字,而韓其琛則在惡補過一陣子拉丁文之後負責用播音腔念出解說牌上花草的拉丁文名;或者跑去電影院隨便選一場爛透了的商業片,在空蕩蕩的放映室里牽著手,找穿幫鏡頭,假裝嚴肅地痛罵導演和演員和編劇和製片人的智商;或者一起對著料理節目研究菜單,在廚房裡互相手忙腳亂地烤出來實心的熔岩蛋糕,然後互相哈哈大笑……
韓其琛發現他的小女孩並不是全然不知世事的懵懂天真。她其實並不是那麼害羞,只是由於身體不好才很少外出社交。性格里總是帶著孩子氣的一面,愛一點甜甜的惡作劇,而他每次總是甘之如飴。
韓其琛稱呼她「橙橙」、「沉夜」,沉夜卻全然不肯叫「其琛哥哥」什麼的,只是用那甜美而幼嫩的嗓音稱呼他的全名,「韓其琛」。這三個字不同語氣的發音反覆地出現在他的夢裡,讓他感到一陣又一陣甜蜜的折磨。
他的殷勤和迷戀幾乎就寫在臉上了。傭人們經常驚愕地看到這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一連四五個小時專註地為她趕去寫生時草叢裡的蚊蟲,跪在地上為他的小女孩換襪子、穿鞋子。他甚至學會了編辮子,偶然之下竟然用白色的窗帘布縫出來一條裙子給她,而絲毫不覺得有辱作為男人的尊嚴,只覺得他的親手製作放在她身上多麼令人滿足。
姜父都沒想到他能夠這麼愛沉夜,最初他多少懷疑有做戲的意思,可是他對她比養女兒都還要上心一百倍。
他實在太過聰明了,學習能力又強,於是他的迷戀甚至都變得可怕起來:他學習心理學的來試圖分析她的偏好,學製鞋給她做柔軟的小皮鞋,設計好裙子的樣式和各種各樣漂亮的寬檐帽子給匠人們做出來用來裝扮她,請了糕點大師學習烘焙小蛋糕,學了調香為她製作橙花主題的香氛……她身體不好,要按時吃藥,傭人們的提醒遠不及他的提醒來得及時;有時她不想午睡,堅持要畫畫,韓其琛就會把她強行抱在懷裡,像摟抱小孩子一樣,全然溫柔地輕聲細語哄她入睡,無論她怎麼鬧脾氣,都滿懷著柔情受著。
不到兩個月,沉夜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就幾乎全部被韓其琛接管了。
這當然有沉夜刻意誘導的成果在,但是還是顯而易見地體現出來了韓其琛的本性里掌控欲極強的部分。
當韓其琛最好的朋友來國內做客的時候,甚至震撼於這個整個人都截然不同的韓其琛。
加斯帕爾有著比較典型的法國南部長相,家境優渥,在切爾西藝術與設計學院讀純藝術。他同韓家在英國是鄰居,小時候韓其琛就與他很熟了。不過他們兩人風格是截然不同的,加斯帕爾是個毫無自律之心的、放蕩的享樂主義者,從小就是各種派對的常客,組過朋克樂隊,也做過世界旅行,常年女友男友一大堆,沒有固定搭伴。儘管性格不同,他們卻意外地很合得來——大概是彼此的領域相隔太遠,反而把對方都當作了毫無威脅性的存在,可以放心的傾訴談天。
機場咖啡廳里的客人都有意無意地打量著他們這一桌兩個優質男人的會面。
加斯帕爾說:「韓,兩個月之前你還跟我說如果有需要會向我求助如何跟沉浸在藝術世界里的生活白痴相處,結果這段時間你完全把我拋在腦後?」
韓其琛冷靜地面對他的指責:「我現在就需要你,為我列一張藝術史的書單,我需要妥善的補全自己缺漏的知識。」
加斯帕爾哭笑不得:「看來你的fiancee不是你之前想象的那種拿著膚淺的作品在周圍人的吹捧下自以為天賦超群的那種傢伙咯?」
提起沉夜,韓其琛的五官都柔和下來:「她當然不是……即便我毫無欣賞細胞,也能察覺到她的作品里的美感。她是真的充滿靈感,快活地在創作,像燃燒生命一樣……只是她不願意發表自己的作品,給我看也只是看一些客觀存在的描繪。我猜測她恐怕並不願意被別人窺見內心的真正情緒……這讓我有點苦惱。」
「天吶,你該看看自己現在的表情。」加斯帕爾一臉不忍直視,「這麼說,你是真的愛上了這個敏感的小天才?她才十五歲,韓,你回來Z國之前還向我抱怨簡直這是在犯罪。」
韓其琛一臉嚴肅:「我現在仍然感覺自己遊走在犯罪的邊緣,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無法想象,也沒辦法用語言向你描述現在的這種感情,加斯帕爾。如果是你的話,在我的這種感情下恐怕早就被逮捕入獄了,而我現在仍然恪守法律和紳士禮儀地與我的fiancee臉頰吻告別,來到這裡與你喝咖啡聊天,幾乎是耗費了我的所有自制力。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如此充滿犯罪方面的天賦,而你,身為我的朋友里感情經歷最為豐富的一位,最好給我崇高的敬意,而不是嘲笑。」
「看來你的小姑娘甚至教會了你開玩笑,雖然是個很冷的笑話……」
韓其琛說:「我沒有開玩笑,這是寫實描述;而且如果是我的橙橙就會理解這種幽默。」
加斯帕爾說:「男人,停止擺弄你炫耀的嘴臉!——好吧,我會給你盡我所能的幫助的……」
他們又瑣碎的談論了一會兒關於加斯帕爾之後的旅行計劃的話題,短暫的熱烈的夏天也即將進入尾聲,關於天氣的一些評價,然後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女聲:「呀,好巧,其琛哥哥,你也在這裡?」
加斯帕爾饒有興緻地看到韓其琛的表情立刻變得僵硬而公式化,飛快地切換到法語對他說「她是我的小姑娘的Anastasia(灰姑娘的繼姐的名字)」,然後又轉向來人,甚至沒有起身,只是矜持地頷首:「姜小姐,我記得您似乎比我要年長一歲。」
姜萌萌的笑容尷尬在臉上。她確實忘記了男主角現在的年齡。
她把又一次巧合的失敗歸功於自己並不像妹妹那種愛撒嬌的類型一般擅長討好男人——而且反正男人就愛她們那種楚楚可憐的形象,沒眼光。她本身對於韓其琛並沒有什麼特彆強的執念,只是這兩個月無時無刻不在看著他對那個便宜妹妹的體貼周到、大獻殷勤,心中不由得泛起說也說不明白的酸澀。
完美而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永遠是令人嚮往的,姜萌萌就是這樣日漸強烈地渴望起韓其琛的注視。時間長了,這甚至像是一種自我價值證明的象徵一樣:她明明比姜沉夜聰明又懂事,如果奪走姜父和韓其琛的目光,就像證明了她比姜沉夜優秀一樣。
她頓了一頓,仍然不肯放棄:「好吧,抱歉啦其琛——這位是你的朋友嗎?」
其實她知道這是誰,原小說里的男二號,完美助攻,花花公子轉型的深情男配,只是等著韓其琛引薦。
韓其琛卻完全不跟著她的話題走:「我想我們的關係並沒有好到可以直呼姓名的程度,這不單單是為了沉夜,更是為了我自己,我對你並沒有任何好感,不要再試圖討好我——至於這位男士,的確他是我的朋友,但他來Z國只是為了短期旅行,我想並不需要為你進行介紹了。」
毫不留情,沒有任何餘地。
加斯帕爾甚至看到這女人的眼睛都紅了起來,卻也只好假裝看不見。他雖然愛沾花惹草玩鬧,卻不惹麻煩事,於是假裝專註地研究起奶盒上的中文說明。
姜萌萌狼狽地掉下來一滴眼淚,哽咽著說:「我想你誤會我了,韓先生……我只是,邀請了大學的朋友在家裡開一場聚會,想要約你和你的朋友賞光參加……既然如此,我還是不打擾你們了……」
她連背包的肩帶滑了下來都沒有在意,難堪地離開了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