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溺水(3)

  鶴沉夜說,「可是我不喝酒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求助似的看向楚聞天。


  楚聞天心底嘆氣,片刻,還是攔了一攔,彬彬有禮地說:「小朋友嘛,晚上喝酒多不安全,我來替怎麼樣?」


  梅先生狹長漆黑的眼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尚未說話,王童就匆匆站起來,「來來來老楚,咱們聊咱們的,啊。」


  楚聞天動作僵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又溫文爾雅地笑了,沖王導舉杯:「行,倒是我呆了……」


  王童看他倒也不是特別難受的樣子,知道他雖然有興趣,但肯定也沒多麼上心,這才心裡鬆一口氣。


  誰不知道這位梅延年梅先生是多麼惹不起的大人物,別的道上混的,來圈子裡洗錢,也就糊弄糊弄了事,梅先生卻不。他雖然是玩票的,但是卻比好多動真格的都叫人畏懼。


  而且梅先生為人極為挑剔,連桃色新聞都令人聞而生畏。就王童知道的,之前紅極一時的某女星主動送上去求包養,不知怎麼的惹怒了梅先生,結果自此銷聲匿跡;某著名二代,求著趕著要做他的床伴,那來頭可算又紅又硬,還是在床上被玩殘了,還患上了心理疾病,結果人家梅先生好好兒的……


  諸如此類的事情是不勝枚舉的,楚聞天雖然在圈子裡地位也算高的了,哪兒能跟人家比呢。


  只能在心裡嘆息一聲小姑娘可惜了,萬一真的被梅先生看上,可能她手頭這個電影的女主角就是這個鶴沉夜最後的絕響了。


  梅先生卻笑了。


  「還沒來得及向你介紹自己,我是梅延年。巧得很,不單單梅是梅妻鶴子的梅,這延年也是是松鶴延年的延年。」


  梅先生自然而然、然而不容抗拒地握住沉夜的手,坐到她近旁來,「你同我有緣呢,是不是?」


  昏黃的燈光下,梅先生坐的近了,沉夜才看清楚他的眼眸不是亞洲人常見的棕色或者黑色,而是陰雲密布的雪夜的鉛灰色,瞳孔顏色也淺一些,被他注視著,就連她都不是出於演技地略微緊張起來。


  明明是四個人的空間,卻叫人感到窒息一樣,只有他們兩個人被關在缺氧的玻璃盒子里似的,那雙鉛灰色的眼眸逼視著她,旁若無人地顯示著興味盎然。


  「嗯……」少女最終含糊地回答,猶豫片刻,最終咬咬牙一口喝下那高腳杯里薄荷綠的液體。


  嗆口的辛辣一下子竄了上來,熾熱裡帶著一點點酥麻的果香。然後是濃烈的、馥郁的香氣回味層次地瀰漫在口腔里。


  梅先生說:「它的名字叫做『十四行詩』,下次我親自調給你。唱歌給我聽吧,小鶴,你當初唱歌的時候真的美極了。」


  沉夜立即意識到他指的是當初Sonnet 18的主流媒體出道作兼同名成名曲《第十八首十四行詩》。這個人的語氣如此輕柔,態度如此誠懇,說出的話卻是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況且在飯桌上叫人唱歌?好像沉夜是他養的夜鶯似的,隨手逗一逗而已的那種態度。


  要是別的人,此刻早應該難堪極了——


  可是鶴沉夜不一樣。


  少女漆黑濃密的羽睫輕顫抬起,眼睛里漸漸泛起亮晶晶的光芒。


  「您……您喜歡我的歌?」


  梅先生露出有些意味深長的微笑,彷彿經此得到了某種證實似的,更加地湊近她,手指直接搭上她單薄的肩膀。


  「是啊,我喜歡極了。」他低聲地說。


  他是信奉緣分的人,白鶴即使折了翅膀摔在地上,也不去把她帶走,只是貪婪地、無聲無息地躲在一旁看著,像潛藏的狩獵者,又像虔誠的愛慕者。原本就這樣也就罷了,誰叫這可憐的、高潔的鶴,竟然就拖著傷勢,撲稜稜飛到了他的面前呢?

  「十四行詩」的酒精含量不低,更何況是混合調的酒,再加上沉夜之前喝的幾倍白酒,小姑娘已經恍惚起來,似乎察覺了有點不對,但是思維已經放慢,視野也有點模糊。


  梅先生含笑提醒她:「第十八首十四行詩,小鶴。」


  鶴沉夜就帶著迷迷糊糊的笑容輕聲哼唱起來,「我想要……我想要將你比作夏日/唉你比夏日更加溫柔善良……」


  女孩子甜軟的哼唱像小貓撓人一般,真是可愛得讓人心軟。


  梅先生想要就勢把這醉酒的貓兒抱在懷裡,卻忽然聽到楚聞天說:「噢,瞧我這老年人的腦子,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剛剛我要說的話。」


  他走回來就坐在鶴沉夜旁邊,視線直勾勾地盯著梅延年,有點挑釁,卻又藏得很好,就在完美無缺的笑容面具下:「我想說什麼來著……我們當演員的,沒什麼了不起的文化,偶然聽人說過我這名字也是有來頭的,『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這麼說我們倆算不算有緣?」


  他自然而然地就摟住沉夜的肩膀,把她從梅延年的懷裡撈出來,扮著鬼臉湊近她的臉邊兒,「是不是啊?」


  結果發現鶴沉夜是真的喝醉了,就痴痴傻笑,盯著楚聞天看了好久,伸出細細軟軟的食指戳了戳他的臉頰,「楚……楚聞天?」


  楚聞天憋著笑,「哎,我楚聞天。」


  鶴沉夜水蒙蒙的烏眸里漾著快樂:「好多人愛你。真好。」


  「嗯哼。」楚聞天說:「小醉鬼,嫉妒我呀?」


  小醉鬼搖了搖頭,「沒有沒有——真好真好。」


  她忽然掙扎著跳起來,站到椅子上,舉起細細的兩條胳膊畫了一個大大的圈。


  「我也要好多人喜歡我。好多好多,這—————么多才好……嗝……喜歡我……」


  梅延年最開始被楚聞天的挑釁略微動怒,但是轉過來又覺得根本不必:反正白鶴已經到了他的懷裡,覬覦者再多也只能退避。


  現在聽到他的白鶴站在椅子上晃晃悠悠地發酒瘋,忍不住直接動手把她抱到懷裡,一面對王童吩咐。


  「投資我定了,女主角不必再試,就我家沉夜就好。」想了想,他難得勾起笑,「不必因此輕看她,我的小鶴會寫會唱,演技也不會差,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說著抱著沉夜就要往外走。


  楚聞天一把握住他的胳臂,語氣有點急「你要帶她去哪?她這麼小,你——你玩的那些,她不可能願意的。」


  梅延年凝視他,然後輕聲細語哄沉夜抱住自己站穩了,慢條斯理地拿下楚聞天的手。


  「楚先生怎麼會不知道人言可畏,我向來沒有什麼特殊癖好——就算有,也不會拿什麼手段來對付小鶴。」


  他鉛灰色的眼睛看上去像蒙著一層金屬般冰冷的、無機質的光澤,嘴角噙笑。


  「我只是要她離我近一點,好讓我對她好。你大可放心,楚先生,我不是上不了檯面的人。」他說著,又彷彿被自己打動了,嘆息一聲,柔柔地重複,「我要對她很好、很好。」


  他再次大步走了出去。


  這次,楚聞天沒有試圖阻攔。


  王童有點擔心地走過來,「沒事吧?」


  楚聞天恍惚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滴水不漏:「哈,能有什麼事兒呢。沒想到我搭檔就這樣定下來了……」


  *

  【現在我已經確定了三個「天命之子」的性格,鶴沉夜的人設微差調整完畢,對這三個男人的攻略也確立了。】


  【同時進行?】梅菲斯特有點疑惑:【您說過穆清的性格不會允許他在事業未成的時候考慮愛情的。】


  【我只負責好感度,又不負責給他完美的愛情幻想。實際上同時攻略最重要的就是這一點,他們三個都不可能得到自己期望的愛情。因為「鶴沉夜」只依賴被愛,只渴望被記住、被喜歡,卻沒有愛上別人的能力。他們看到她的狼狽,卻不知道鶴沉夜根本不在乎什麼難堪與否。只要是愛,她就會全盤接受。】


  【所以……?】


  沉夜冷笑一聲。


  【所以穆清會追求事業,梅延年會試圖圈養不懂愛的白鶴,楚聞天是膽怯者——】


  【至於鶴沉夜,她又懂得什麼呢?她會付出,也會溫柔,只是不是愛而已。所謂求而不得,才是多線并行的標準指南。】


  梅菲斯特的聲音有點古怪:【您可真是擅長此道啊,沉夜小姐。】


  沉夜剛才還得意洋洋,此刻立刻就低沉下來。【如果可以,我還想代替穆清去打拚事業呢……】


  *

  對於有的人來說,幾個小時就意味著無數機遇。穆清找了一間網吧,單獨開了個包間,整整一晚上都耗費在賺啟動資金上。他於此道十分精通,輕車熟路就賺得盆缽滿盈。


  然後他想起來不能讓沉夜再耗費時間在一些小角色謀生計上,就一連打了十幾個電話,把一些龍套角色和垃圾綜藝的背景工作都辭掉。趴在桌上稍微睡了一覺起來,已經八點多了。


  已經體驗過的疼痛驟然降臨,他出了一身冷汗,才反應過來自己太久沒關心過沉夜了,於是打了她的電話。


  按照「穆清」的記憶,沉夜作息十分規律,這個點兒應該是已經起了的,可是這通電話卻久久沒人接。


  好一會兒,對方才接通。說話的卻不是沉夜,而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你好,穆清。我正在等你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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