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084
陽光依舊明媚, 透過樹葉的間隙揮灑下來,投射的光影一片片地染上江雪的長發之上,硬是將那淡色化得深沉。
他的嘴角沒有過多的弧度,雙眸閉目養神, 合手跪坐, 眼前的茶品都未能引起他的絲毫注意。
偏是這幅模樣, 卻難以讓人用之前的態度去面對他,實在是難以抑制住自己的笑意吧?那些過往的眾人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了笑聲,隨後又把這笑聲壓下, 飛速地跑開, 只在那遠遠的地方觀望著這邊的情況。
這大抵是第一次, 鶴丸國永與江雪正宗的和諧相處。
他們之間的「戰爭」已然不止一次,但是卻有著相同的起因——江雪左文字。
一隻愛好為玩耍搗亂的白鶴被一個徒弟控的強大武力師父壓著打,這都是每一次鶴丸國永去江雪左文字那邊搗亂時, 所有人, 包括鶴丸他自己, 都可以預見的未來結果,只是也不知這隻白鶴為什麼在這樣的威脅下仍舊不放棄讓江雪變臉的計劃。
「戰爭」可以因為江雪左文字而起,自然也可以因為江雪左文字而停。
此時的江雪正宗與鶴丸國永難得地放下了他們之間持續不斷的偏見,全心全意地坐在了江雪左文字的身後,兩人的神情出乎意外的認真,手上的動作不斷, 卻是在努力地為江雪那根長長的馬尾辮調整位置。
不斷地將束好的長發重新放下, 再度紮起, 不知是怎樣的完美主義促使他們至今都沒有找到一個適合的位置——一個讓他們都能夠感覺到滿意的束髮位置。
鶴丸國永有些苦惱地將自己的手放下,把這根馬尾辮的位置問題交由江雪正宗,掏出自己準備好的發圈,笑著把他們專門留出來散在胸前而沒有束起來的兩縷長發持於手中。
手指靈巧,將他們編成漂亮的麻花辮,重新放回江雪左文字的胸前,觀摩了一下現在對方的形象,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江雪左文字對此只能無奈地一聲嘆息,緩緩地睜眼,那汪碧水中映照出鶴丸國永大笑的模樣,他輕輕地抬手,把沾染上對方頭髮上的綠葉掃去。
鶴丸國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又看見對方做了這個動作后就又收回了手,他也不客氣,直接就抓住了江雪左文字的手,突發奇想地說道,「其實,江雪你的發質那麼好,我們扎個雙馬尾也很好啊!」
江雪左文字嘴角一抽,要不是打不過你和師父的暫時聯盟,我至於要坐在這裡任你們打扮我嗎?給你們扎個馬尾就夠好了,呵,還雙馬尾。
他默默地輕搖頭,認真地表示自己的拒絕,結果得到了江雪正宗的一擊。
江雪正宗因為他的動作,原本就要束好的馬尾辮突然有些鬆開,不是很開心,他飛速地抬手對著自家不乖巧的徒弟弟的頭就是一拍,「別亂動,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不錯的位置。」
說話間,他仍舊沒有停下自己的手,飛速地扎出一根馬尾辮,滿意地點點頭,「好了,這個才是最佳的位置。」
隨後目光一轉,眯起眼睛看著江雪左文字胸前那兩根長長的麻花辮,江雪正宗冷嘲了一聲,「誰的品味這麼沒夠格,麻花辮怎麼配得上我徒弟弟的顏容?」
鶴丸國永深知這傢伙是在諷刺自己,但是他就是不接盤,反而是伸出手,拉著江雪左文字,讓他和自己一起站起,帶著他就打算在本丸里轉一圈。
江雪正宗呵呵一笑,指尖彈出兩道細微的光芒,江雪左文字胸前的那兩根麻花辮的束髮發圈應聲而斷,柔順的頭髮悄然地飄散開來,又回歸原本的兩縷長發的狀態。
鶴丸國永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在江雪左文字頭上那根雕畫著白鶴的發圈上停頓了幾秒,輕哼了一聲。
罷了罷了,不和這個傢伙計較,就看在馬尾的發圈還是我提供的份上!
江雪左文字其實是有幾分哭笑不得的,他根本不是很明白,一大早上自己送走了出陣的弟弟們,卻迎來了自家師父與鶴丸國永聯手的惡作劇,偏偏自己還不能拒絕他們。
總感覺自己吃了啞巴虧的他一路跟著他們去了萬屋,看著他們給自己一件件地挑選那些華麗的和服,還有那些髮飾。
雖然擋下了一堆與次郎太刀所擁有的髮飾同一品味的存在,卻根本抵不住他們給自己買衣服的熱情。
哦,據說這錢還是夏目貴志出的······
俗話說的好:既然無法拒絕,那就躺平接受。
江雪左文字只能是接受了這樣的情況,任他們在自己的房間里把那些買來的衣服塞進去,任他們硬是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褪去,給他換上現在的這一身服飾,任他們把自己拉出去,偏要用這一個時辰的時間來研究如何給自己扎一個「完美」的馬尾辮。
他道不出這兩人究竟是為了什麼,但是,江雪左文字總是感覺這其中暗含了什麼。
他在那樹下跪坐著,任由他們動作,腦海中卻是恍惚間想起了那段記憶深處自己以為已經忘記的過往。
大抵三日月宗近他們都忘不了吧?或者說曾經與那大阪城有過關聯的人都不會去忘記,那一場漫天的大火。
江雪左文字沒有看過那一場的火焰,但是他卻在那之前有過那樣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從江雪正宗的身上來的。
那一日,自己的離去,江雪正宗塞進自己懷裡的那個包裹之中,沒有其他的事物,僅有的,是一套江雪左文字從不會去主動穿的華服。
華服意味著什麼,江雪左文字從未忘卻過,這卻是他人都不知曉的事情,除了江雪齋和他們兩振刀劍,其他的人都不會知曉的事情。
誰也不知道一向來都是穿著袈裟的江雪正宗的衣櫃深處,一直都藏著一套華麗精美的和服,那是他的一個夢,又或許是他的一個期盼。
是身為源賴光時,那個時代留在他靈魂深處的痕迹,卻也是身為江雪正宗時,被這亂世與那佛語所掩去的過往。
江雪左文字幼時曾經見過這一套服飾,也曾問過江雪正宗。
他還記得,那個有些模糊的過往之中,唯有那時候江雪正宗的神情如此的清晰。
那樣的一種悲傷與哀痛,是江雪左文字從來沒有在江雪正宗的身上見過的神情。
那悲深入了他的眸,完全融入了那汪深藍色的湖水之中,完全無法分離開來,與他以往的笑意與高傲完全不同,與他平時對其他人的冷漠與平淡完全不同。
「大抵便是我的一種念想吧,我啊,或許以後會把它留給你吧······」
那時的江雪左文字還是一個小孩,聽不太懂這樣的話,也看不太懂他眼中的色彩,只是大抵地感覺,自己的師父在這一刻難得的脆弱,或許便是傳說中最為悲痛的情緒吧?
後來回想起來,他也知曉了,那是怎樣的一種痛楚,雖然這是那場大阪城的火焰,那次之中消逝的宗三與師父教會他的感情,從此入了骨,與原本的模仿已然不是在了同一個的層次之上。
那個包裹之中的華服,江雪左文字一直帶在了身邊,大抵也有一種如果這樣,就像是師父也一直陪在身邊的可笑念想吧,弟弟重鍛了,師父卻永遠地留在了那場火焰之中,也就讓這華服成為唯一的思念的寄託品存留著。
雖然不知曉為什麼這華服會出現在這個本丸之中,江雪左文字倒也是用過他一次,也在這其中大概地意識到了什麼,這些事情也在江雪正宗出現之後愈發的明顯起來。
這套華麗的和服,應該是晴明公在師父物歸原主后歸還師父的,也就是說,師父在此之前將這套對他大抵有著什麼重要意義的衣服交付給了晴明公。
而當年,自己離開的時候,早已知曉自己未來命運的師父又將它給予了自己,未嘗又不是一種囑託呢?將重要之物交付於了自己,也算是自己成功地成為了師父眼中覺得可以囑託的人了吧?不然,再度接管這件衣服的便又是晴明公了。
如今身上的華服與那櫃中的有所不同,但是無論是布料還是款式,事實上並未有太多的差別,江雪左文字微微地扯動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斂眸,掩去眼中的複雜。
又是什麼呢?分別,不是必然嗎?
身為英靈的師父,本就會在這場戰爭結束后重新回歸英靈王座,是為了這一場新的離別而留下的餞別禮嗎?
江雪左文字輕輕地揮動長袖,衣服上綉著的櫻瓣彷彿也有了活力,飄動了起來,宛如一幅美景。
長長的馬尾辮在身後輕輕地掃動,他一臉淡漠清冷,宛如仙人一般,不染塵世,可那衣著上的華麗與富貴將他硬生生地拖入了這紛擾的塵世,腕上不再是那佛珠,而是精緻的玉鐲,襯著白皙的肌膚越發的嬌貴。
可他不是那嬌貴的閨中女子,而是那刀劍的化身,本就是凌厲與殺戮的化身,那原本有些女氣的妝容反而被他襯出了一絲英氣,更顯得俊秀起來。
悠悠的一聲嘆息,嘆去了多少的輪迴翻轉,江雪左文字的目光停在了身前的兩個人身上。
如今,又該是有何事方才令師父如此鎮重地再度交付一身華服呢?而鶴丸,又為什麼會應下如此的事情呢?
他猜不透,卻也不想去看透,只當如此,任他們擺弄著,稱了他們的意,令其歡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