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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九十六章

  此為防盜章


  「楊清」就是老楊大爺的名字, 喻蘭川在他送給大爺爺的輓聯上看見過。


  喻蘭川敏銳地從「單身老女人」幾個字里聽出了什麼, 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甘卿背過身, 伸手往樓下一指, 又斜眼示意妖嬈的張美珍女士, 做了個口型——「備胎」。


  喻蘭川剛想拿著蘋果站起來,腿一軟,差點又跪回去。


  甘卿回頭問:「美珍姐,她是誰啊?」


  喻蘭川又難以置信地看向她——現在的人為了巴結房東, 都能這麼不要臉嗎?


  張美珍美滋滋地往頭髮上打彈力素,挺有耐心地說:「她叫錢小瑩,年輕時候脾氣又烈又暴, 有人叫她『飛腿小辣椒』, 後來長大嫁人了嘛, 『小辣椒』聽著不太尊重, 大傢伙就給改成了『滿山紅』,也是個美人,當年有幾個無聊的閑漢排過美人榜, 我記得她排第五還是第六。」


  甘卿很淡定地說:「哦。」


  張美珍奇怪地問:「你個小丫頭知道什麼?」


  甘卿找來一根很粗的針, 上了五股棉線,利索地把撕開的蛇皮袋縫上了, 來回走了兩趟針,她頭也不抬地說:「榜首是您的那個榜唄。」


  喻蘭川:「……」


  廉恥何在?


  張美珍一愣, 然後笑得花枝爛顫, 也沒否認, 探頭問喻蘭川:「她怎麼了?」


  喻蘭川三言兩語把事說了。


  「嘖,好慘。」張美珍退後兩步,打量著自己的全身造型,一點也不走心地說,「那她不是要變成孤寡老人了?」


  喻蘭川不願意在背後拿別人的難事消遣八卦,於是沒接茬。


  「這也沒什麼呀,」張美珍輕飄飄地呵出一口脂粉氣,「誰還不是孤寡老人呢?」


  甘卿和喻蘭川同時一愣,張美珍已經捏起小坤包,款款地走了。


  等鐘點工收拾完,喻蘭川就雇了幾個人,把重新封好的蛇皮袋搬到了錢老太他們的臨時租屋裡,然後把錢單獨拿出來,親自護送到了醫院,並且仔細看了看,沒能從那張臉上找到昔日「滿山紅」的蛛絲馬跡。


  喻蘭川沒有要多說的意思,放下東西就走,他留下的紙包太大,錢老太一開始還以為是包吃的,撕開密封口一看就瘋了,撒腿追出去,喻蘭川的車已經沒影了。


  當代機動車,畢竟是比幾十年前在山裡拉煤的破火車先進多了,飛腿小辣椒也趕不上了。


  錢老太在路口站了好一會,發現紙袋封口處有一行字。


  寫著:二十萬整,「磕倆頭」兄送,喻蘭川轉交。


  送完錢回去,喻蘭川整理完周一例會的資料,沒事了。下午天高日朗,是個難得的好天氣,一般這種休息日,他都會約幾個圈裡朋友去打高爾夫,像在遊戲里刷關卡一樣,很功利地社交。


  今天,喻蘭川突然提不起興緻了,回想起來,他本來就對任何球類運動都不感興趣,連比賽都懶得看,下場純粹是陪著別人玩,而和那些朋友們聊的所謂「政策趨勢與時代脈絡」,乍一聽挺高級,其實跟中學小女孩聊明星八卦沒什麼本質區別——都是捕風捉影地瞎扯淡。至於靠打球和飯局發展的「人脈」,別說真有用的時候能不能用上,就連在朋友圈裡轉個大病籌款,都沒有人點進去看一眼,隨便給個咖啡錢,可見也是虛無縹緲。


  喻蘭川漫無目的地上了一會網,兩隻手突然自作主張,去搜索了「扒火車黨」,沒搜出什麼結果,他就按著楊大爺給他介紹的「二錢」事迹,翻查當地舊聞,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就保存下來,然後在當地的論壇和貼吧里發帖。


  一開始沒人理他,喻蘭川也就把這事放一邊了,過了幾天,他無意中想起來,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其中一個帖子被置頂了。有個人寫了一篇好幾千字的長篇大論,講自己老列車員外公的見聞。


  接著,類似的留言多了起來,有些是真的,有些大概是湊熱鬧自己從傳說里杜撰的。


  「他們幾個人分別坐在不同的車廂里,快到地方了,就站起來在車裡溜達,互相使眼色,滿山紅故意自己坐在角落裡,戴個頭巾,在小桌上放個小布包,窗戶打開一點。那些賊眼睛都很尖,看她孤零零的一個女人,也不知道防備,立刻盯上她,車速一降下來,他們就撲上來扒車窗,鑽進來搶她的東西。滿山紅可不手軟,一看有賊上鉤,一把攥住賊伸進來的手腕,把窗戶往下一壓,賊一看上當,狗急跳牆,從懷裡摸出匕首捅她,她一腳掃出去,匕首就飛了,車上埋伏的幾個兄弟們跳車抓賊的同黨。」


  釣魚執法,居然跟她後來碰瓷的套路差不多。


  「我外公說,滿山紅把拖上車的賊抓住,按在地上,膝蓋頂住了賊的後背,就朝趕來的乘警笑,她頭巾掉下來,露出一把又粗又長的大辮子,唇紅齒白的……」


  「她坐幾站以後,看見車裡平安無事了,就下車,她丈夫保准已經在站台等她了。據說錢老先生總是讓別的兄弟押送扒窗賊,自己穿山裡的近路,用兩條腿能趕在火車之前到站接她。不知道傳說是不是真的……」


  喻蘭川想了想,聯繫了公司的暑期項目實習生,實習生已經回學校上課了,是他大學師弟。喻蘭川托師弟在大學找了幾個寫校刊的學生,把這些都市傳說似的留言收集起來發過去,讓他們有償寫一篇滿山紅的傳記。


  然後他拿著這篇傳記,聯繫了他們以前投過的幾個文化傳媒公司和自媒體小團隊,包裝了一下,又在當年鬧過扒車黨的地方論壇里定點投放。


  據說後來「買包買表」的楊總看見,也在裡面攙和了一腳,買了一撥營銷。


  這是喻蘭川聽人說的,並沒有得到楊總本人的承認。


  終於,在「磕倆頭」兄的二十萬也已經耗得差不多時,「滿山紅」的故事,從一眾籌錢求醫的乏味新聞里脫穎而出了,雖然閱讀量到底沒有突破「十萬加」,但只要讓記得她的人知道,就已經夠了。


  秋意開始濃重肅殺起來,三兄弟里的刀疤臉,因為從頭到尾沒有參與綁架,還一直試圖阻止師兄弟,查明后被放出來了。「滿山紅」的故事雖然被一個又一個的社會熱點覆蓋,但錢老太兒子的治療費也籌措得差不多了。


  然而……


  生老病死畢竟是天命,人,力所不及。


  錢剛剛到賬,還沒等交給醫院,錢老太的兒子就突然惡化,她簽了不知道第幾次病危通知單,習慣性地坐在急救室外等。


  窗外忽然起了一陣風,樓道里緊閉的窗戶被悍風狠狠地搖動了幾下,院里的大梧桐「嘩」地響了一聲,錢老太心沒有章法地亂跳起來,急救室的燈滅了。


  苟延殘喘地掙扎了幾個月,錢老太成了孤寡老人。


  喻蘭川接到電話的時候,正趕上一場暴雨,全城大堵車,雨刷趕不上擦,前面的車流一動不動,隔壁車主也不怕淋濕,拉下車窗,卷著袖子往外彈煙灰。


  錢老太就在一百一十號院等他等到深夜,雨停了,喻蘭川才趕到,錢老太讓刀疤臉磕頭,被怕了他們這套的喻蘭川制止后,就扶著拐棍,顫顫巍巍地給他鞠了一躬。


  因為天氣不好沒法出門鬼混的張美珍女士,倚在自家門框上,忽然出聲:「小辣椒。」


  轉身要走的錢老太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向張美珍。


  張美珍張了張嘴,忽然想起了什麼,又笑了:「沒事了,其實我剛才想跟你說『都會好的』,想了想還是不說了吧,反正也不是真話。天不好,慢走。」


  一切都會變好嗎?


  不會的,變好還是變壞,都得聽天由命。


  可不管什麼樣,不還是得活著么?


  錢老太帶著刀疤臉下樓,消失在了東小院的樹蔭下。


  張美珍轉過頭來,叫住喻蘭川:「小喻爺,我們幾個老東西都想讓你搬過來住,你楊大爺托我問你一聲,你方便嗎?」


  不過雖然樓的年紀大了點,小區里環境很好,人少清凈,二十多年過去,樹也都從容地長了起來,夏天往院里一走,感覺比外面涼快五度。位置也好,離CBD不到兩站,走路十幾分鐘,小區西大門正對著一所雙語幼兒園,東大門出來往前走五十米,前幾年新搬來一所不錯的公立小學,所以這裡也算是成了「學區房」,一般老百姓還真買不起。


  現在,在這院里住的,有為了學區名額全款買房的土豪;有為了孩子上幼兒園方便,月付上萬租金的一般有錢人;也有老單位改制后就失去工作、就剩兩間小屋的小院「土著」,湊齊了三教九流。


  院里停的有百萬豪車,也有看著要到報廢年齡的小桑塔納。不過在這種老小區里,一把都沒有停車場,所以豪車也好、破車也好,都只能找犄角旮旯一塞,車輪上統一支起擋狗尿的小木板。


  喻蘭川到的時候,正趕上有人搬家。有個電動小四輪,在門口傳達室引了根電線充電,堵了路,搬家公司的貨車堵在門口進不來。


  「門口誰家的電動車?勞駕挪一挪!」貨車司機一邊鳴笛一邊嚷嚷,吼了好一會沒人應聲,他就從車上下來,放開了嗓門,「紅的!四輪!車上寫著『祖傳艾灸針灸理療,壽衣、花圈優——惠——』誰家的啊?誰家的花圈優惠?挪一挪嘞!」


  喻蘭川:「……」


  還是一條龍服務。


  他懶得去跟熱烘烘的貨車擠,就在門口駐足等他們挪開。


  這是他少年時經常流連的地方,小院一進門,有兩排大槐樹,中間是一條散步的小路,這會兒槐花早就謝了,只剩下層層疊疊的樹葉,烈火似的盛夏陽光給那些枝葉一攔,就剩下零星幾顆光斑,掉在地上,老槐曲折的枝幹結著滄桑的結,微許潮濕的氣息從濃郁的綠意里流露出來,透著幾分紅塵不擾的清寂意味。


  一晃,十年了,樓舊了,老人沒了,樹也長大了。


  大爺爺活了快一個世紀,又是個不走尋常路、動輒失聯的老頭,作為親友,喻蘭川其實早都做好了心理準備,現在談不上多麼哀慟。只是他捧著老頭的骨灰站在這,忽然有點物是人非的感覺,好像一個時代,就這麼在他不經意間煙消雲散了。


  老頭遺物不多,除了那輛快要報廢的破車,就剩下一點日用品和相機。他遺囑里讓喻蘭川把最後那幾張照片洗出來,作為他老人家的收官之作,並說明了包里的東西是留給喻蘭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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