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20章
五分鐘前, 天氣一下子陰了起來, 本來清澈透明的天空變得陰沉。烏雲悄然而來，刺目的陽光頃刻間被涼風帶走，風的尾巴掀起人的衣角, 無聲無息溜進肌膚里, 讓人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夏畫橋站在門口幾次深呼吸, 最終推開辦公室的門。很意外的是，屋內的氛圍比想象中要和諧得多。
沈景清已經脫了白大褂，他坐在辦公桌前, 兩手相握放在桌子上。最後一絲光透過門縫照進來，遙遙落在他手指上。
近乎強迫症一樣的整潔, 五指修長，指甲修剪得乾乾淨淨。
光影落在他眉目上, 稍稍掀眸，視線與夏畫橋相撞。
夏畫橋片刻的愣神, 走了進去, 她無視沈景清的目光, 徑直走向顧今連。
先不說沈景清，她多少還是有點擔心顧今連的。一個快三十歲的大男人，吃點燒烤吃出腸胃炎。她怕他再待兩天, 就嚴重水土不服。
「你在這幹嘛？」夏畫橋感覺後背有一道目光, 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聲色如常地詢問。
顧今連還有點氣血不足, 他懶散地靠在椅子上, 長腿隨意伸著。說話時俊眉微挑，桃花眼揚起，滿臉風|流。
「詢問醫生意見啊。」顧今連唇角微掀，「我這想出院，也得醫生同意啊。」
夏畫橋氣結，恨不得一拳把他這張臉打得稀巴爛，太欠揍了！
「行，那你問。」夏畫橋擠出一絲微笑。
顧今連笑得更加燦爛，他偏頭看向沈景清，手臂支起，食指指骨微屈抵在太陽穴|處，笑眼很是不正經。
「沈醫生，我看你們院床位挺緊張的，我就不給你們添麻煩了。」顧今連說，「不過，你今天也不上班，下班時間應該隨意吧？門口太難打車了，不如你送我們一程？」
夏畫橋聞聲齜牙咧嘴沖顧今連無聲咆哮，顧今連無視得乾脆，他抬手攥住夏畫橋手腕，稍一用力，夏畫橋沒留神差點摔倒。
「扶著點。」顧今連說，「照顧一下半殘人士好嗎？我會按照高級護工的費用給你開工資的。房租也照付，按照五星級酒店付。」
聽聽，這紈絝子弟敗錢的口吻，多麼讓人想抽他啊！
說完顧今連疑似又想起來什麼一樣，扭頭問沈景清，「沈醫生出外診嗎？我最近住夏畫橋家，萬一到時候有什麼突發情況，直接聯繫你行嗎？」
夏畫橋:「……」
她寧願自己這會兒是一具屍體。
*
前前後後沒有半個小時，外面已經飄起了小雨。
夏畫橋坐在車上，心情很是複雜。
顧今連胡鬧，她覺得是他腦子有問題，有錢人家的孩子，不懂老百姓的煩惱，心裡想一出是一出，她理解。
可沈景清怎麼也……
夏畫橋偏頭看向一側，駕駛座上，沈景清腰背挺得很直，舉手投足都是自持的驕傲。
他習慣性面無表情，掀眸時眼底毫無漣漪，像隱居在荒村裡一口無人問津的深井。
她想起以前江晚風說的，沈景清這個人啊，別管穿得多不好，那氣質都是沒話說。
整天腰桿挺的一米八，不知道還以為穿的是哪家大牌限量版的樸實系列呢。
其實氣質先不說，沈景清本身就是一個很與眾不同的存在。
以前大家總是討論沈景清的驕傲來自哪，是不是每次都穩居年紀第一的成績，一定是。
可夏畫橋知道，不是。
他骨子裡的矜貴，是任何人也比不了的。
也是那些缺失的親情奪不走的。
夏畫橋往後一靠，打開一半窗戶。
風吹亂了她的頭髮，眼睫也亂顫，如絲細雨落在她臉上，清涼掠走了心頭的浮躁。
她看著飛速倒退的人群和高樓，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她正要回憶從前，忽然聽到顧今連的聲音。
「沈醫生一直單身嗎？」
夏畫橋無語地閉了閉眼睛，想直接死過去。
「我手裡有不少漂亮的小姐姐，沈醫生喜歡什麼類型？」顧今連繼續說。
沈景清估計也是忍不了了，拐彎的時候明顯方向盤打得有點急，車子猝不及防一閃，顧今連半個身子都撞到車門上了。
「抱歉。」沈景清聲色很淡，「快紅燈了。」
顧今連脾氣非常好地說:「沒事沒事，沈醫生能不辭辛苦送我們已經很好了，您真是一個善良的人。」
夏畫橋:「……」
這都什麼台詞？忍不了了！
「顧今連。」夏畫橋喊了一聲。
顧今連若無其事地回頭，「有事？」
「生病少說話。」夏畫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本以為顧今連會一如既往無視她，沒想接下來的二十分鐘他都跟啞巴一樣，夏畫橋幾乎不敢相信。
下車的時候，顧今連跟個沒事人一樣，甚至還探頭看看哪有超市，想去買點食材晚上做飯吃。
夏畫橋忍著打殘他的衝動，把他拽回來，「我從來不自己做飯，每天除了睡覺畫畫就是點外賣。」
「那你可真不是一個精緻的豬豬女孩。」顧今連說。
夏畫橋:「……」
她正要轉身就走，一直沉默的沈景清出了聲。
副駕駛車窗全開，沈景清偏頭，聲音微微提了兩分。
「夏畫橋。」
夏畫橋一頓，回頭。
細雨中，她看到沈景清深潭一般的眼眸有一種無聲壓抑的起伏。
這次重逢，她斷斷續續見到了很多不一樣的沈景清。每一個，都讓她忍不住想知道，這些年，他到底過得好不好。
「嗯？」她應了一聲。
「你留下。」沈景清看著她，「我們聊聊。」
幾乎是同時，夏畫橋手握緊，手心被汗打濕，她定了兩秒，強裝鎮定地點頭。
然後把鑰匙給顧今連，「你先上去。」
顧今連搖了搖頭，「我在旁邊等著，你這一不小心就三年呢。」
夏畫橋:「……」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要孝順，不能吵架。
「算了，不逗你了。」顧今連手指晃著鑰匙串，「我先上去了。」
夏畫橋沒理他。
「上車。」沈景清伸長手臂打開車門。
夏畫橋頓了一下，沒上車，她走兩步，推上車門，雙手扒著車窗，探進去一點。
「你想說什麼？」她雙眸清澈見底。
沈景清盯著她，眼睛很深，他沉默片刻，聲音很沉，「想要回去嗎？」
夏畫橋沒反應過來，「什麼？」
「那封信，想要嗎？」沈景清重複。
夏畫橋看著他，「你什麼意思？」
「請我吃飯。」沈景清說，「信你拿回去。」
夏畫橋:「好。」
沈景清:「還有那五十二塊錢。」
夏畫橋:「……你窮瘋了吧！」
沈景清猝不及防笑了，他擰了車鑰匙，驅動車輛，臨走前，聲音很低地丟下一句，「後天晚上，我來接你。」
*
到家已是瓢潑大雨，沈景清從地下停車場走出來，眉間滿是疲倦。地下停車場空曠，一點聲音都被無限放大，回聲嘹亮。
手機鈴聲響了一下，他掏出手機看了眼，是陸零。
他表弟。
「喂。」接通。
陸零話比他還少，年輕，脾氣卻不好。
「宋妍來了。」
沈景清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很煩。」陸零簡短地說，「你解決。」
沈景清擰眉，說了句「我知道了」，電話掛斷，他原地沉默片刻，抬手摁了摁眉間，轉身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