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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剛從昏迷中清醒時, 沈默甚至以為自己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


  他的身體很輕,輕到幾乎沒有重量, 好像在水面上輕輕的搖晃。先前的冰冷和疼痛已經全都遠離,他感覺不到一絲痛苦, 甚至像是被暖意包圍。入目一片純白的顏色, 他剛想要露出一個解脫的笑容,卻有幾個護士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沒能死。


  他還活著。


  心情幾乎是瞬間跌倒谷底, 原本輕飄的身軀也沉重的連手指都難以挪動一下。自殺的舉動已經是他能夠作出的最大反抗, 他沒有再動任何一下,近乎認命般的任憑護士在自己身上做著檢查, 隨後再一路被推回病房。


  推床一直在搖晃, 晃的他腦袋都暈眩了起來。他想對護士說一聲慢點, 然而看著她們步履匆匆的模樣, 又終究沒有開口,而是閉上了眼眸, 好讓那暈眩感下去一些。


  當感覺到推床終於停下時,沈默又一次睜開了雙眼。


  他已經被送回了病房, 耳畔果然響起了陸承宇低啞的聲音。他並不曾仔細的去聽他們的對話,而是目光迷離的看著牆面。護工熟練的將他轉移到了病床上,被褥被蓋在了他的身上,他也沒有做出任何動作。


  他的臉上滿是麻木和恍惚。


  沈默感覺的到陸承宇已經蹲在了自己的身邊, 他猜想著對方會如先前一樣——像個情聖一樣抱著自己哭泣, 然後再恢復霸道的本性, 甩下一堆恐嚇的話語。然而陸承宇卻不曾這麼做, 他就安安靜靜的蹲在一旁,連呼吸聲都刻意的放輕了,生怕打擾到他一般。


  當他感覺到自己的左手被慢慢的塞進被褥時,沈默轉過了頭。


  男人的臉色很憔悴,憔悴到像是下一秒就會暈厥過去一般。他的眼眶泛著不正常的青黑,眼眸里的血絲也還不曾消下。嘴唇上的皮膚因為缺水而乾的浮起,下巴上的鬍渣也都冒出了頭來。他的髮絲無比凌亂的沾在臉頰上,狼狽的像是剛剛被潑了一身水一般。


  看到沈默的動作,陸承宇略有些驚愕的張了張嘴,但卻不曾發出任何聲音。他的眸中充滿了悲傷,但很快又浮上了自責和愧疚,無比複雜。被褥又被他仔細的往裡卷了一些,他大概是想要摸一摸沈默的臉頰的,但卻有終究沒敢伸出手去,只能慢慢的將手收回,像個學生一樣規矩的放在了膝蓋之上。


  他已經不敢再有任何其他的動作了。


  但就算如此,卻也令沈默露出了一抹苦笑。再未曾看見陸承宇時,他還能催眠自己忘卻先前發生的一切;然而當對方的臉龐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時,過去的一幕幕都如同電影回房般在腦海浮現。


  他忘不掉。


  無論是那些傷人刻骨的話語,還是父母最後沉默的遺容,他全部都忘不掉。


  如果方才真的能夠死去,那也確實是一種解脫了。然而他實在是過於天真,就算他一心尋死又如何呢?就算他拒絕治療又如何呢?

  陸承宇總是有辦法的。


  在男人的錢和權面前,他不過是一隻被操控的木偶。


  一聲低嘆從口中散出,沈默微垂著眼眸,不願再看到對方的面容。他大抵是說了什麼,但卻也不太記得清了。身軀因為失血還虛軟著,不過是清醒了片刻,疲憊感就又一次席捲了他的全身。沈默沒有再給陸承宇任何的目光,而是又一次闔上了眼帘。


  陸承宇依舊蹲在病床的一邊。


  他的表情很僵硬,像是被凍住了一樣,許久都不曾有任何改變。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在輕輕的顫抖,雙腿也麻木的完全失去了知覺。耳畔不斷回想著沈默那一句低嘆,先前刻意迴避的問題終於赤/裸/裸的呈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沈默,已經不想再活下去了。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沈默是如何走到的這一步,因為一切的發生都無法與他撇清關係。他就是個劊子手、殺人犯,是他害的沈默母親心梗死亡……同時也是他,害的沈默連父親的最後一面都不曾見到。


  他無法給自己找到任何理由。


  先前的他甚至以為給錢就能擺平一切,給錢就能讓沈默回到自己身邊……然而現實卻給了他狠狠的一個巴掌。


  他的沈默,已經不想再活下去了。


  被他逼的。


  大腦里一片空白,他甚至還在幻想著回到過去阻攔那個犯下滔天大錯的自己,然而實際上卻連站起身都無法做到。蹲坐過久的身軀開始發麻,他實在是太久不曾休息,連眼前的視野都開始發黑。


  不行……


  不行……


  就算沈默恨自己也好,就算這輩子都無法得到沈默的心也好……


  他永遠都不會放手。


  喘息從喉中發出,陸承宇踉蹌的想要站起,卻又不曾協調好身體,直接朝後跌去。大腦因為晃動而暈眩,他努力的想要再看沈默幾眼,但身體卻已經到了能夠支撐的極限。他終究沒有過人的耐力,緊繃太久的精神也早已無法繼續堅持——


  他的腦袋重重的垂了下來。


  病房的窗帘並沒有拉上,當第一縷陽光透過玻璃照射到沈默的臉上時,他就慢慢的醒了過來。他已經睡了太久,不僅沒有疲勞散去的愜意,反而越發頭暈腦脹,連意識都有些模糊。他努力的讓自己清醒了一些,又伸手摸到了病床邊的按鈕,輕輕的按下了那個向上的三角。


  床榻慢慢的折起,他被抬著坐了起來。血液朝下涌去,混沌的大腦終於輕鬆了一些。他想要掀開了一點被子好讓自己輕鬆一些,而就在此時,他看到了身旁坐在地上的男人。


  眼眸輕輕的眨了眨,沈默似乎是有些驚訝,連嘴唇都微微張開了些。但他很快又恢復了先前漠然的表情,像是根本沒有看見一般,低下頭去整理起自己的被子來。先前被割到鮮血淋漓的手腕也順勢裸/露,他微微愣了愣,停下了所有的動作,輕輕的撫上了那道已經結痂的痕。


  如果再剝開那些痂……是不是就能死了?


  他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指甲已經抵在了上面,稍稍用力便扣了一小塊下來。看著血液從皮肉中湧出,心裡的壓抑感莫名的就散去了一些,但下一秒,一聲怒吼卻在耳旁響起,手腕也被一把拽開——


  陸承宇如何也不曾想到,自己一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沈默又一次打算自殺的場面。


  他猛的從地上爬起,甚至還不待思考就已經將對方的手奪過握在了掌心。胸膛還在不斷的起伏,他瞪大了眼眸看著對方,滿是驚惶。


  「不要……沈默,不要……」嗓音不斷的發抖,他又哆嗦著將手展開,見那猙獰的腕部只是被剝脫了一小塊血痂后才終於放鬆了下來。淚水瞬間從眸中湧出,他宛若劫後餘生般的又一次握緊了沈默的手,慢慢的跪了下去。


  喉中不斷發出低啞的哽咽,但他卻說不出一句話,只能緊緊的握著對方那隻纖細又削瘦的手,像是在祈禱一般放在自己的額前。心情還難以平靜,陸承宇喘息了片刻,又如同親吻上帝般親吻起沈默的手來,虔誠又充滿了哀求。


  「不要有事……求你……千萬不要再有事了……」嗓音帶著哭腔,他彷彿失去了所有的自尊,緊緊的握著沈默的左手不斷低啜。內心的驚懼不安像是找到了發泄的出口,他根本無法剋制自己的情緒,只能將親吻落在那隻早已糊滿了他的淚水的手上。


  相比之下,沈默的神情卻一直有些漠然。


  除了一開始被那一聲吼叫驚嚇了一瞬,之後的一切他都麻木的像是在看一場表演。內心如一潭死水,無論對方怎麼做,都不會再生起一絲波瀾。他像是被奪走了所有的感情,無論是悲傷亦或是喜悅。


  他就這樣靜靜的看著,眼帘微垂。


  陸承宇就算再怎麼驚惶,也終究有冷靜下來的時候。他大抵是注意到了對方從頭到尾的沉默,也慢慢的抬起了頭來。那些激動、恐懼在對上沈默目光的一瞬都消失的一乾二淨,他像是忽然被從頭到尾澆了一盆冷水,冷的他渾身都發疼。


  然而他已經沒有任何資格和底氣去呵斥沈默,只能勉強的扯出了一個笑容,近乎討好的詢問起對方的身體情況來。沈默似乎並沒有什麼心情理會他,不過是偶爾的一聲「嗯」都成了難得的恩賜。陸承宇也竟然沒有任何的憤怒,他似乎接受了這樣地位的轉變,而且毫無怨言。


  當他匆匆去食堂買了白粥回來時,病房裡已經站了一群醫生。被包圍著的沈默此時臉上卻帶了些溫和的笑意,順從又乖巧的回答著一個個問題,絲毫看不出先前的自殺傾向。他的臉上已經有了些血色,但因為先前營養不良的緣故,依舊格外瘦削。然而這樣的沈默卻越發激起了陸承宇的憐愛,他自知對方是絕不會在自己面前露出這樣的表情的,於是也不曾上前打擾,而是輕輕地將餐盒放在了床邊的柜子上,安靜的站在一旁。


  果然,待醫生走後,沈默臉上的笑意幾乎是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輕輕的瞥了男人一眼,隨後又垂下了眼眸,一動不動的依靠在了床上。用餐的小桌被擺放在了面前,還帶著暖意的白粥被打開放好。陸承宇將勺子遞了過去,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道:

  「稍微吃一點……好嗎?」


  沈默沒有回答,但卻接過了勺子,慢慢的舀著白粥喝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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