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醫生辦公室里的氣氛格外嚴肅, 儘管不斷有熱風從風口處吹出，卻依舊無法令陸承宇感到一絲溫暖。他的臉色依舊不算好看，明明是一張稱得上帥氣的面龐，但卻又充滿了煞氣。眉頭幾乎從未舒展過，他死死抿著唇站在窗邊, 雙眸如同鷹眼一般盯著底下來往的人群。
手機被緊緊捏在手中, 青筋都從額頭邊蹦了出來。他無論如何都不曾料到自己的價格居然依舊無法吸引那兩個專家，儘管也有其他著名醫師同意前來，但陸承宇依舊無法放下心來。
他並不曾考慮沈默的意見。
他從來都是一個霸道的人, 沈默於他正如一個玩偶, 無論多麼喜愛，卻也不曾將對方看做一個獨立的個體。他要沈默活著，沈默就必須活著。就算對方掙扎著不肯進去手術, 那他也有辦法把人綁在床上紮上麻藥。
他並不曾想到對方會採取如此決絕的手段來反抗。
和醫生簡單的商討了幾句后，陸承宇直接給A市第一人民醫院的院長打去了電話，要求在三天之內集齊省內幾位肝膽外科知名專家，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準備好手術方案。然而他的想法實在是過於簡單，畢竟這樣有名的專家本身就已經排滿了日程, 更何況三天的時間太短, 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無論他開出多高的價格, 終究還是有兩位醫生拒絕了邀請。
大抵是他通話時的臉色過於難看，嗓音過於低啞, 就連其他來尋醫生的病患都不自覺的放輕的腳步, 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站在窗邊的高大男人。原本可以下班的醫生或許也是察覺到了他身份不凡, 依舊坐在原位翻閱著沈默的病例。
片刻后，捏著電話的手才慢慢放了下來。
陸承宇還並不知道病房裡的情況，他深吸了一口氣，勉強使大腦冷靜下來，緊繃著臉又和醫生確認了一下明天轉院的時間。站立過久的下肢略有些麻木，但他彷彿感覺不到一般，緊抿著嘴唇走了出去。
此時已經快要下午六點，醫院的餐車已經開始一間一間的配發晚餐，工作人員在病房門前高喊著床號，而裡面也很快有家屬走了出來。他此時才終於意識到已經快到夜晚，於是轉頭看了一眼玻璃外的天色——果然已經昏暗了不少。
他立即就思忖起沈默的晚飯問題，下意識的就要掉頭再去問問醫生能否進食。但大抵是上次給陸安買飯後殘留的不安過於深刻，他的腳步猛的一頓，在一瞬的擰眉后還是大步朝沈默的病房走了過去。
單人病房都位於走廊的盡頭，相比於多人病房要清靜許多。但F市醫院的條件並不算太好，並沒有如賓館般專門休養的套房。看著走廊里剝脫的牆灰，男人的眉頭微微擰起，但當走到門前後，又調整了一下表情，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后才輕輕的握住了把手。
他擔心沈默仍在休息，於是連用力都用的格外小心，盡量減小了開門時的聲響。但幾乎就在此時，鼻尖飄來了一絲令他並不太舒服的氣息。陸承宇瞬間緊皺了眉頭，猶疑又不安的推開了門。
那股氣息更加濃郁了一些。
不像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反倒帶著些鐵腥味。儘管還是若有若無的飄在鼻尖，但大腦卻瞬間警惕了起來。身軀都僵硬了一瞬，他只感覺心臟突然猛地蹦跳起來，像是在提示著什麼一般。
怎麼……回事？
單腳立刻抬起，他快步走進了病房，頭也已經朝房間正中的病床看去。口中的「沈默」二字幾乎下一秒就要喊出，但他卻忽然瞪大了雙眸，連心跳都漏了一瞬。
床上，沒有人。
被褥被掀開，床單和枕頭上海殘留著先前沈默睡下的印子。渾身的肌肉都在此刻瞬間緊繃了起來，他不曾注意到那消失的水杯，而是立刻高喊起了沈默的名字。
「沈默，沈默！你在哪！」
目光四處搜尋，他甚至想要去拉開衣櫃查看。他忽然意識到病房裡還有一個地方，於是又頓住了腳步，匆匆折返了身軀朝靠近門邊的衛生間走去。他猜想沈默或許是在裡面上廁所，但當走到門前時，卻又一次聞到了那股令他渾身不適的味道。
好熟悉……
簡直就像……血的味道！
陸承宇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猛的擰開了門，那股腥氣果然撲鼻而來。呼吸停滯了一瞬，他倉皇的瞪大了雙眸，不斷四處探尋。視野里並未曾看見沈默的身影，他下意識的緩了一口氣，但就在目光垂下時，身軀又猛的僵在了那裡。
血。
深紅色的血，在瓷磚的縫隙中蔓延。
大腦一片空白，耳畔只剩下心臟噗通噗通的聲響。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連抬腳的力氣都沒有了，滿眼不可置信的沿著那血跡蔓延的源頭看去——
淋浴間的帘子遮擋了他的視線。
心臟彷彿被一隻大手緊握，連搏動都顯得困難。他的手在不斷的發抖，抖到整個胳膊都痙攣了起來。他明知道自己應該快一點，再快一點拉開那道浴簾，但動作卻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遲緩的宛若遲暮老人。嘴唇微微的張開，先前還高聲呼喊的他此時卻突然失去了聲音，近乎無聲的呢喃著對方的名字。
沈默……不要……不要……
無論他如何在內心祈禱，指尖還是觸上了那張還帶著濕意的塑料浴簾。陸承宇的臂膀此時倒有了力量，他一把拉開了帘子，然而眼前的一切卻讓他近乎暈厥——
他的沈默，正蜷縮在牆角，宛若死去。
原本臉色就格外蒼白的他此時看上去甚至有些發青，他就蹲坐在那裡，頭輕輕的偏向一側，已經結痂的手腕還伸在膝前。他的身上又一次沾滿了血跡，但卻並非是鮮紅的顏色，反而泛著烏黑。地面上的玻璃碎片還沾著鮮血，在浴室燈光下反射出詭異的光芒。
陸承宇完全僵住了。
像是靈魂都被抽走，他已經無法感知自己身旁的一切，只剩下眼前鮮血淋漓的沈默。他像是不敢置信一般瞪大了眼眸，但下一秒，他卻又發出了一聲如野獸般的嘶鳴，直接沖了上去——
「沈默！！！沈默！！！你他媽給我起來！你他媽給我起來！！」
被拽住胳膊的人像是真的死了一般，連一點反應都不曾有，直接軟軟的被他拉了起來。沈默的身軀已經失了力氣，原本依靠在一邊的腦袋也不斷隨著身軀的移動而搖晃著。陸承宇想要嘶吼，想要怒罵，他甚至想要把沈默用力拍醒，但終究還是留存了一絲理智，一把將人抱在了懷中，不顧一切的朝門外跑去。
削瘦的身軀彷彿感覺不到重量，他像是發瘋一般抱著人往護士台衝去。嗓音已經在先前吼出聲的那一瞬完全沙啞，但他顧不得自己破掉的喉嚨，就算口中已經滿是血腥氣，卻依舊不斷呼喊著醫生。
「醫生呢！醫生！！！救他！！給我救他！！」
原本安靜的走廊里忽然傳來了狂吼，病區里值班的護士在看見這一幕時幾乎被嚇了一跳，但她們卻不曾有任何的延遲，直接就放下了手中的飯盒沖了過來。陸承宇並不知道自己眸中是何時有的淚水，他的雙手都在發抖，卻依舊穩穩的抱住了沈默。移動床被推到了面前，他根據護士的指引將人放了上去。明明是松下了雙臂的負擔，應當輕鬆一些才是，但身軀卻比先前沉重了不知多少倍。
淚水已經布滿了他的面龐，他連呼吸都在顫抖，不斷發出哽咽。
「救他……救他……他不能死……他不可以死……」
護士已經立即檢查起沈默的生命體征，值班醫生也匆匆趕了過來。男人明明滿臉都是恐懼和倉皇，但當他看向躺著的沈默時，卻偏偏又要用沙啞到模糊的嗓音不斷威脅，好像下一秒對方就會醒來一樣——
「沈默……你別以為你能死……我不許！我都不許！你要你活著你就必須活著！沈默……你要是敢死……我馬上去撅了你爸媽的墳！你給我馬上起來……你給我馬上起來……」
口中滿是惡言惡語，但他的臉上卻滿是恐慌無措，好像下一秒就要崩潰暈厥一樣。邊上的護士正全神貫注的處理著情況，她們都不曾理會男人，反而在觸摸到微弱的脈搏和呼吸后，立即將推床推起，如同飛車一般朝搶救室飛去。
陸承宇也匆忙的跟了上去。
「還有生命體征！通知急救室準備輸血！」老練的護士長邊跑邊高喊著下達了命令，她此時才注意到一直在邊上的男人，毫不留情道：「家屬請不要妨礙，把病人交給我們！」
陸承宇根本沒有聽見最後一句話。
大腦里不斷盤旋著那句「還有生命體征」，他彷彿得到了救贖一般，眸中不斷涌下淚水。嘴唇還在不斷的蠕動，他此刻倒沒有再說任何其他的話語，只是一聲又一聲的低喊著沈默的名字，即是呼喚，又是祈求上蒼。
只要沈默沒事……
只要沈默沒事……
讓他付出什麼都好……只要沈默沒事……
推床被送入了急救室，陸承宇下意識的要跟進去，卻被裡面的醫生直接攔在了門外。他只能看著那扇大門慢慢的關上，一點偷窺的縫隙都不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