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26 綁架

  此為防盜章, 30%的比例,12小時

  忽然警鈴響了,新來的護士小唐呼叫她:「楚醫生!23號房病人緊急呼叫!」


  楚瑟立即跑了過去, 23床的病人是個21歲的女大學生, 由於急性胰腺炎入院。早上剛剛做了一場掏膿手術,將壞死的胰腺膿腫液體引流了出來。但是24小時的觀察時間還沒到, 就引起了凝血功能障礙併發症……


  楚瑟立馬道:「小唐, 通知何主任,馬上把病人轉移入ICU病房!」


  上了呼吸機、血濾機,病人的情況才漸漸好轉。其實, 面對這種重症胰腺炎患者,作為一個外科醫生,他們能做的也有限。


  ——所謂的胰腺炎, 就是胰腺內的活性消化酶被激活了, 開始不受控制分泌出胰澱粉酶、胰脂肪酶、胰蛋白質酶原等消化酶, 然後自己消化自己的臟器。結果就是破壞人體內的蛋白質結構,引發多器官衰竭。


  除了用手術將已經感染引起的膿液引流出來,別的他們也無能為力。


  忙活了半晌,天都快亮了, 病人的情況才稍稍好轉。楚瑟檢查了一遍,預定了明早進行第二場手術,才走出了ICU。


  小唐正好輪到換班時間, 就喊上她:「楚姐, 你晚飯吃了嗎?」


  「還沒呢!來, 我也到了下班時間了,咱們一起去吃。」楚瑟一邊說著,一邊脫下了白大褂,露出滿是贅肉的肥碩身材來。


  醫院的伙食向來很好,楚瑟打了四五樣葷菜,就和小唐坐到了一張桌位去。


  期間,小唐問她這個女大學生什麼個情況,楚瑟就鼓搗了下筷子:「她是一位進食障礙患者,前天吃得太多了,結果引發了急性胰腺炎。」


  「吃得太多?!怎麼會引發這麼嚴重的病?」


  楚瑟一邊啃著豬蹄,一邊道:「病人一直有膽結石,前幾天剛好單位進餐,她吃了許多的肉,那麼人體的膽囊為了排出更多的膽汁幫助消化,就會劇烈收縮。加上這個病人會催吐,這樣一來膽囊分泌過多,結石就隨著膽汁排了出來,堵在了十二指腸乳.頭處,就引發了急性胰腺炎。」


  小唐吃不下了:「這個女孩還沒結婚呢,會不會死啊?」


  楚瑟啃完了豬蹄,捧起了椒鹽排條:「很難說,患者的胰腺消化液已經流入腹腔,對腹膜和其他臟器造成了損傷……這種病就算在國外,也是超過30%的死亡率,而在我們國內,十個送來的人裡面有一半都搶救不回來的。」


  「那,那她為什麼要暴飲暴食?」


  「這個年紀的女孩,都想要減肥苗條,就吃了吐,吐了吃,自己把自己的身體糟蹋了。」


  說著,楚瑟捧起了最後的排骨湯,喝了一大口,額頭上都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子:


  「不過,我倒是挺同情她的。」


  小唐瞪了她一眼:「楚姐,我也挺同情你的,怎麼還沒找男朋友哇?咱們醫院的男醫生這麼多,不是碩士就是博士,你為什麼不找一個」


  「嗨,就我這200的體重,咱們醫院哪個受得了我?」


  小唐咬筷子:「你平時吃得太多了啊,少吃一點,不就可以變苗條了!」


  「我還真是個特例,無論怎麼吃都會發胖。」說完,楚瑟就端起盤子走到了領餐處:「王嬸,再給我來碗飯!」


  吃完了飯,楚瑟就跑進了廁所里,也開始了催吐。


  剛剛才見識過病人催吐的下場如何,這一回就輪到自己了。不過她也沒辦法,只有用這種手段,才能將壓力和戾氣釋放掉,人生又回歸嬰孩般的輕輕鬆鬆。


  醫不自治,說得就是她這種人吧——


  明明知道這種行為有多可怕,可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其實這麼多年來,她有過多種上癮行為,包括哈韓、打遊戲、吸煙。後來這些癮慢慢戒掉了,唯獨催吐這種進食障礙,即使知道它是一個魔鬼,就是戒不掉。


  楚瑟拿過毛巾,擦了一遍布滿淚痕的臉,看到了深深的兩個黑眼圈。


  ——就在二十多年前,那個女孩不堪小小的骨架壓著兩個成年人的體重,開始了催吐生涯。她覺得生活的煩惱:包括親生父親的冷漠、繼母的欺凌、同學的毆打等等不幸……都是因為自己長得太胖引起的,後來她因此抑鬱,因此節食減肥過度,繼而患上了可怕的進食障礙。


  如今二十年過去了,她依舊無法自拔。


  ——精神分析大師弗洛伊德,有個著名的「童年陰影」理論。認為一個人長大后,童年的傷害經歷雖然已經遠去,感覺它已經不存在了,但一不小心被某事觸動,它還會跳出來,讓你痛不欲生,甚至情緒失控、行為失控。


  一顆參天大樹,無論它的樹冠長得多麼茂密,如果樹根出了問題,那也是搖搖欲墜。


  而她,就是那一棵從根部腐爛了的大樹。


  ***

  洗刷完畢,楚瑟就趕回了醫院。


  小唐來外科急診室回報23號病人的情況,看見楚瑟買了一堆的蘋果,堆在一張照片下——


  照片上的男子身姿挺拔,氣宇軒昂,看起來不過二十齣頭的樣子,正站在一棵櫻花樹下微笑。


  小唐笑了笑,她不止一次看到楚瑟拿出這張照片來了,於是笑著走了過來:「楚醫生,這是你的誰呀?長得挺帥的。」


  「我的一位病人。」


  小唐不明白了:「我還以為是你的男朋友呢!」


  「不是的,他已經過世了。」而今天,6月3號,正是他的忌日。


  她大概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病人的——那是她第一次挑戰胸腹聯合手術,縫合了整整三個小時,才把這條命從死神的手上救了回來。


  後來,她才得知他叫薄瑾亭,是北大經濟學博士,家財萬貫,相貌俊美。然而一切都因這場車禍而改變了,一個大好前途的天之驕子,從此就淪為了輪椅上的殘廢。


  偏偏老天爺還不肯放過他,各種後遺症接踵而來。


  七年的時間,她把小薄從死亡線上拉回來整整七次。幾乎每一次,她都覺得他熬不下去了,可是人的意志力真的是不可思議,他一次又一次證明了生命的奇迹。並且笑著對她說:「楚醫生,我只有在你的手術台上才可以安心。」


  最後一次來醫院,薄瑾亭向她告了白,說喜歡她。所有的護士都在起鬨:「媽呀!真的是太浪漫了!太浪漫了!」


  「楚醫生,你的春天終於到了!」


  「還是個博士生呢!男才女才!般配般配!」


  但是煌煌的人群當中的楚醫生是冷靜的。介於種種原因,她沒有回應他的感情,儘管這是人生中唯一結婚的機會,可是她寧願錯了過去。


  後來才發覺:愛情本就是沒有原由的,卻已經天人永隔,只剩下思念的餘地。


  她把他的生命從二十八歲延長到了三十四歲,卻沒能在一場術后感染中挽救他。


  從那之後,她就絕了什麼成家的念頭了。反正一個人也挺好的,至少不會重複童年的家庭悲劇。只是,每次獨自在黑夜裡把思念加深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會暴食症發作。多年的習慣成自然,已經習慣用食物來發泄一切情緒了——


  送走了護士小唐,楚瑟就訂了幾份外賣,她吃下麻辣燙、烤肉拌飯……只有不斷地享受美食,才可以減輕抑鬱的情緒。讓那些該死的童年陰影暫時偃旗息鼓,讓那些惆悵的思念情緒暫時風平浪靜。


  但是——


  猛地一陣絞痛感襲來,楚瑟眼前一黑,毫無防備地倒了下去。


  凌晨三點,急診室的大門還是打開了。


  護士小唐哭著打電話:「急診大夫楚瑟值班的時候忽然胃出血!血胰酶增高!全身水腫!孫大夫說她是急性胰腺炎!」


  這一天,她沒能堅持到自己的手術結束。


  這種安安靜靜的女孩,雖然不哭不鬧,可就是倔強到令人心疼不已。


  於是說道:「楚瑟,我跟我爸爸媽媽說,把你接到我家來。只要我有一口飯吃,就不會餓著你。」頓了頓,少年承諾道:「等我們長大了,再去找你的父親和繼母算賬,好不好?」


  「不好!」楚瑟終於開了口,口吻也不再冷漠,反而迸發出一種無與倫比的沉靜來:「長大太漫長了,我等不了了。」


  再說了,長大是多大?!十年嗎?二十年嗎?!


  上輩子,她的確等了二十年,但是二十年後又如何?!楚閑林在加拿大當了富豪,張淑琴成了多倫多的貴婦人,他們都是人生贏家!而楚蕾楚暢都上了墨爾本大學,讀了博士,功成名就,每個人都活得好得很吶……


  等?!老天爺不會給你等的時間!

  所以,她發誓:「我不會再犯錯了,我不會再等了,懲罰就是要速戰速決!」


  楊明佑看她的雙頰通紅,情緒激動不已,就把住了她的肩膀——「小瑟!我知道你的媽媽死的冤枉,但是你冷靜一點,現在你還太小了,沒有能力獨立。所以你不能跟你的父親鬧翻。你只有慢慢長大,積蓄力量,才能和你的父親抗衡,明白了嗎?」


  但楚瑟打斷了他的話:「明佑哥哥,你說,我還有機會等到長大的那一天嗎?」


  楊明佑愣住了,他卻沒想到這個問題——在楚家,楚瑟的處境可謂是四面楚歌,繼母戕害下毒,弟弟妹妹各種刁難。楚閑林可能知道全部的情況,可是他就是討厭大女兒,繼而包庇了張淑琴他們的所作所為,等同於共犯。


  在這種變態扭曲的家庭里,楚瑟不得精神病瘋掉就是個奇迹了,她還能等到長大的那一天嗎?


  眼看著楊明佑答不出來了,楚瑟就悲涼地笑了笑:「你放心,我沒,沒那麼脆弱,我知道自己該幹什麼,我誰也不會放過的,但我也不會傷害到自己的……」深吸一口氣,她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我會請一個人幫我的。」


  晚上回到家中,楚瑟打開了母親留下來的《協和胸外科》。


  她撫摸著母親的字跡,是清秀的蠅頭小楷,就像母親的人一樣漂亮端莊。


  「媽媽。」


  把筆記本擱在心頭,彷彿還能體會到母親的溫度。


  ——有些話,她誰也不能說的,但若是面對母親,那就傾述一回:

  「我一直想憑藉自己的能力,走出這段黑暗的日子。但是今天我發現我錯了,那些仇人,不會站在原地等我的。」


  她是個外科醫生,人生的軌跡是四年讀本科,四年去國外留學,回國復旦直博畢業以後,七八年泡在醫院裡做臨床。不懂琴棋書畫,沒有其他賺錢的能力,更不會勾心鬥角察言觀色。所以就算努力十幾年,到頭來,也只擁有一雙慈悲的手,卻沒有學會任何懲罰人的手段……


  ——現在說說復仇,也多半是小孩子鬧鬧脾氣而已,歸根到底,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報仇。


  倒是有一個人,即使重病纏身,無法行走,也鼓動了家族中的兩面戰爭,讓惡毒的繼母和弟弟的日子都不好過,逼得他們不得不逃到國外以求自保。若不是他死的太早了,上一輩子,薄家到底屬於誰,還是個未知數呢!

  只是這個人叫薄瑾亭,她最不想麻煩的薄瑾亭。


  七年的時間,兩輩子的相遇,她已經喜歡他超出了理智太多太多。可是理智告訴自己,和這個人聯手,將會有很大的麻煩。別的不消說,若是長大以後才發現彼此的人生道路不配合,那麼,誰禁得起那樣的後果呢?!

  「媽媽……我到底該怎麼做?」


  黑夜很長,她從月落一直坐到了黎明時分。


  ***

  第二天,楚瑟早早來到了學校里。


  薄瑾亭還沒到,她就去操場上跑一跑,調整一下今天的心情。


  昨天一整夜都沒有合眼,一半的時間在想如何為母親報仇,一半的時間在思考如何和薄瑾亭坦白,這兩題都不簡單,她今天要一起去面對。


  早上的課程都比較無聊,她就用手撐著下巴發獃,一呆就呆了整個上午。


  薄瑾亭還以為她在看外面的小鳥織窩,於是問道:「你很喜歡白頭翁?」


  「啊,那隻鳥是白頭翁?」


  「嗯,是母鳥亞成體,公鳥的胸前羽毛是深灰色的,母鳥才是淺灰色的。」


  「真好……」她無比羨慕道:「它們看到的世界,比我們都大得多吧……」


  薄瑾亭沒笑話她的天真,只是笑道:「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帶你去看更大的世界。」


  楚瑟搖了搖頭:「不必了。」


  她是一個不自由的人,重重的枷鎖困在身上,不得掙扎。


  日光漸漸西斜,從早上第一堂課到最後一堂課,楚瑟都沒什麼精神。


  放學時分,班上的人漸漸散去了,她還是撐著小腦袋,流連著窗外的夕陽和白頭翁。


  薄瑾亭一向陪她一起放學的,今天楚瑟不走,他也陪著她看小鳥。


  ——等到小鳥飛走的時候,楚瑟才開了口:「薄瑾亭,你可以解答我的一個疑惑嗎?」


  「什麼疑惑?」


  「上輩子,你的車禍肇事者一直沒有找到,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肇事的緣故,是不是和你的家族有關?」


  薄瑾亭出車禍以後不久,薄家就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薄謹禮,居然立即出國留學了。後來薄瑾亭去世了,薄謹禮才從法國回來,當中有什麼古怪,只怕薄瑾亭是清楚的,她也或多或少知道一部分,只是不好意思問個明白。


  而今,她想知道答案,關於他死亡真正的答案。


  薄瑾亭倒是直截了當:「我的那個弟弟……腦子有點問題,總是被迫害妄想。所以他請了人幹掉我,至於那場車禍,就是他和他的母親一手策劃的。」


  「難怪,我說你家人的反應怎麼這麼古怪。」


  薄瑾亭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楚瑟,我去世以後……我母親她……過得還好嗎?」


  「還好,你爺爺把你母親接了過去,說什麼也不讓你母親一個人住了。」薄家老爺子是個講道理的人,他覺得是自己家族虧待了酈辰君,所以讓家人奉養了她。只不過,酈伯母一直沉浸在失去兒子的悲痛之中,不可自拔。


  楚瑟想到這裡,嘆了口氣:「你至少……還有個愛你的母親。你不知道,我的母親……」


  話音剛落,她的眼淚先溢了出來。


  止不住了,真的止不住了,悲傷就是一道洪水猛獸,衝垮了理智的堤壩。


  她坦白了,都對薄瑾亭坦白了,包括繼母是怎麼下毒迫害自己的,弟弟妹妹是如何不把她當人看待的,親生母親又是怎麼死的,父親又是怎麼無動於衷的……其實每一件,每一樁,都是不折不扣的犯罪,都一起壓在了她的身上。終於,鐵打的楚醫生也有這麼情緒崩潰的一天。


  薄瑾亭的臉色也漸漸蒼白起來,他伸出了手,還未觸及到她的臉龐,楚瑟就抓住了他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的救生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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