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話 相思劫後再相逢
鳳鳳匆忙的出了萬府,環顧這長街曲巷、茫茫天地,她忽然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真正的融入到這之中去,似乎這外邊兒的世界與萬府是兩處不同的天地。
要去哪裏,不知道該往哪裏去,到底要往哪裏才能找到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兒呢?鳳鳳焦灼不堪,這街道上的人馬川流不息、各色各異,但沒有一個是她要找到的,沒有一個是可以幫助她的,她隻得漫無目的的走,隨緣而走、即興而走……
瑾煜離府之後的境況又能好到哪裏去呢?這蒼茫的天地、這薄涼的人間,橫豎是沒有一個地方可供他安身的!他就這麽花錢買醉,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還能做什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麽、該從長計議些什麽了!
最終,少爺醉倒在一座酒樓外,這幾日他一直流連在這裏,他把身上所有的錢都買了酒,直到他身無分文,終於被掌櫃扔了出來。
人心是冷的,酒是暖的,有些時候似乎酒水比人心顯得愈發真摯,難道不是麽?
瑾煜昏昏然的這麽想著,不由勾唇哂笑。他也不離開,因為他無處可去,把身子就勢往一旁台階上一坐、背靠磚牆,眯了雙目醺醺然似醉非醒的麻木流連這蕪雜人間。
街上的人行色匆匆,沒有誰會刻意留心一個形似流浪漢的醉了的癡漢。他這麽副狼狽的模樣隻時不時引得幾瞥詫異並著嫌厭的目光,除此之外倒是沒有什麽意外的困擾。
這樣很好,若是叫人瞧出這個飲酒買醉、蓬頭垢麵滿身塵垢的人正是聲名赫赫的萬府裏頭那位大少爺,決計不是一件怎樣增光添彩的事情!
但似乎天難輕易遂了人的心願,瑾煜還是被認出來。
他太醒目,便是伶仃狼狽也難以真正遮掩其自身一段獨特之處……
一根尖細的鞋根踏碎了石板路上的枯葉,“噠噠”的足音吵擾到了渾噩的瑾煜。他僵僵的轉動了一下發麻的脖頸,眯了一下眼睛,凝目瞧見眼前是一雙玲瓏精巧的女子的珍珠鞋。
心中隱隱一晃,瑾煜頓頓的抬首一路向上看去,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道便撲麵而來。他頗為厭惡的蹙眉、抬手掩住口鼻,同時瞧見一位女子那笑意盈盈的麵盤……
這女子是金陵畫舫中的舞女,平素與達官顯貴多有交集,她認出了喝醉的萬家大少爺,便流露出骨子裏那份狐媚的氣度,不覺便要勾引這醉醺醺的俊美高貴的人兒。
瑾煜此刻連神誌都是麻木的,他根本不能把這當前的事態辯駁清楚,見這舞女徐徐抬起柔荑向他伸過來,他極下意識的抬手便握住了她伸來的這隻玉手……
鳳鳳正在街上沒頭蒼蠅似的兜圈子,人海茫茫的她越是著急便越覺的這一切一切都是望不穿的障、勘不破的迷!她隻恨自己生就了兩隻眼睛而不是更多,流轉顧盼苦苦尋覓就是難以找到心念的摯愛。
漸漸的,她整個人就慌了起來,身子發軟、氣息繁複,她在心中不由念叨著、隱隱的告禱著,快些讓那心有靈犀的人兒顯現,快些讓她找到他、趕緊找到他,一刻都不要再拖延了!因為哪怕隻有一刻看不到他,對她來說折磨都是巨大的、是無法消散的!
興許這冥冥中當真會有神跡的化現,興許是她的心念太堅定、告禱太真誠而感動了神明,就在鳳鳳無心轉身、側首抬目的一瞬,她目光一觸,身子冷不丁就打了個顫抖!
似乎隻要真心想念的人,彼此之間終歸會有一根看不見的細線做著冥冥的牽引,便是一朝遺失天涯、隱匿茫茫人海都也是不用害怕的。鳳鳳忽而動容無限,她那顆高懸的心次第落下來,抿唇時雙眸潤澤,目光陡又一灼。是的,她一眼便自那前方不遠的街巷,看到了顛沛狼狽的瑾煜,那真的是瑾煜啊……
這時又一個激靈,鳳鳳心念一緊,因為瑾煜身邊還伴著一個旗袍加身、媚態盡顯的年輕女郎!
很快的,鳳鳳便察覺出了這女郎的身份,自她身上有一種金陵歌女舞女常見到的絕對沒錯的氣度。思緒甫至,鳳鳳不由起了慍憤,纖眉微豎、眼光凜冽。不多耽擱,她三兩步的向那兩個人奔身過去,直直擋在他們前邊兒,揚起嗓子高喝一聲:“給我站住!”
瑾煜渾渾噩噩沒什麽感覺,那舞女卻登地被這陣仗唬得一跳!思緒一動,她鼻息冷哼一聲,看向鳳鳳的目光也非善類:“你是誰?”
鳳鳳此刻起了一段無名火,她看不得瑾煜這樣自暴自棄的折磨自己,這火氣很自然的就燒到了舞女身上:“你這賤貨還敢問我是誰?”這是毫不誇張做作的情緒流露,說話間她又撲過去,“我是萬家差來尋找少爺的人!”她心知道,此刻狼狽不堪的少爺瞧在眼裏分明就是個流浪漢,而這些個舞女歌女的最是認錢不認人,之所以能如此看重一個流浪漢,必定是已經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
這話才一落,舞女麵上囂張的氣度便瓦解了去。她本就心虛,知道似自己這般不入流的人是常被嫌厭、上不得台麵的。此刻被萬家的人撞見自己引誘他們的少爺,隻怕不會有她的好果子吃!
這麽想著,舞女便轉身欲走。分神間身側的瑾煜便跌在了地上癱倒了去。
鳳鳳也無暇去管其它了,一見瑾煜跌倒,心中一疼,忙又撲過去。
她原是想蹲下身子把他扶起來的,但俯身抬手的瞬間又頓住。須臾思量,鳳鳳收回了伸去的手,把身子也站定了,以一個有些居高臨下的姿態睥睨著地上渾噩的瑾煜:“所有人都為你牽著心熬著念的斷了魂兒沒了心般想你、擔心你……老爺太太對你那麽好!你覺的他們給你壓迫給你委屈,但這麽做他們又都是為了什麽?是為了誰?啊?”因太過於心疼太過於愛,出口的話便不中聽起來。
瑾煜醉醺醺間似是感知到了鳳鳳的氣息,他眼瞼顫抖了一下。
鳳鳳動情時忍不住搖首微微,沒去看一旁愣住的舞女,就這麽對著瑾煜含沙射影的讓她自己聽:“你喝成這個樣子來跟這賤貨吊膀子……到底還記不記得自己是誰?你還記得麽?大少爺!”最後三個字聲音陡沉,旋即那目光中的一抹厲色愈發昭著,她抬手對著旁邊一指,目視瑾煜,“你起來,現在就起來,像個男人一樣站起來走!”聲音一浪浪的拔高,錚地揚起,因飽含著太多情態,聽來有點兒歇斯底裏。
而一任鳳鳳怎樣火急火燎的上心勞神,地上癱著的大少爺就是毫無反應!
鳳鳳脾氣上來,也不知是何等樣的出心,恨恨的瞧著他,須臾後扭頭便走。
這時,瑾煜渙散的靈識終於甫就喚回!這是出乎下意識的感知和舉措,他目光一亮,霍就起了身子抬手忙一把拉住她,縱然神誌渾噩遲鈍,卻始終有一脈動輒不移的堅持,怎麽都不放開。
鳳鳳忽感委屈,心口柔軟,她回身,以目光死盯著那舞女。
看了經久熱鬧、也發了許久呆的舞女得了這示意,知趣兒的轉身走了。
鳳鳳鬆下一口氣,汗水淋淋的沁出來。她闔目舒了口氣,即而俯身,抬手使力的扶起了瑾煜:“小惡魔……你可真是我的小惡魔啊!”她苦笑,心房卻是溫暖的,“是我此生此世,都逃不過的劫數,也不想逃過了。”
不想,再逃過了……
她頷首徐歎,這同時眼瞼一斂、眸眶濕潤了。
瑾煜此刻有如一個回歸母體的嬰孩,把全部的信任都交給鳳鳳,放心的把一切都給了鳳鳳。他在鳳鳳的攙扶下,乖順起身,親昵的拉住她的手、攀住她的臂彎。
肌膚碰觸時,心上便起了悸動的漣漪。這熟悉的感動,這呼之欲出的無聲動容……終歸是這虛妄世間一脈可以深刻記取的珍饈,終究是可以禮讚、想要落淚的!
也還真是奇怪,老爺派去尋找少爺的人自不會少,卻就這樣讓鳳鳳一個丫鬟輕而易舉便將他找到,一眼便找到……若不是這愛這情太真太純,若不是這念這想太熾太摯,又如何會是這樣戲劇性的安排呢?
鳳鳳沒有馬上帶著大少爺回萬家。那樣會使他難堪。她想了一下,後帶著瑾煜重新進了就近這家酒樓,向掌櫃的訂了廂房後,便扶住瑾煜走進去,打了熱水後親自照顧醉酒的他。
瑾煜尚未酒醒,他躺在榻上忽而聚攏了眉峰,似乎陷入夢寐都難逃痛苦的囹圄。
鳳鳳細心的給他擦臉。
瑾煜喉嚨一動,忽就哽咽了。他哭著:“鳳兒。”不住的喚著、念著,徐徐呢喃,辯駁不清是夢是醒是幻是真。
情之所至、心之所動,鳳鳳忽然也哭了!她顧不得拭淚,一任這眼淚流淌的湍急,俯下身子在他耳畔蚊蠅般輕語:“阿煜。”哽咽微聲、泣訴情動、難以成言,“你別這樣,不要這樣……”
似乎一切都是那麽的自然而然,這兩個人在一起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儼如困地裏逃出生天的浴火重生,隔閡過後的它處再相逢,貼著心跳、觸摸靈魂,二人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