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話 暗夜身逃、魂魄出離
瑾煜在愛人這裏受到了真正摧垮性的打擊,但不同於常人的是,他並未因這樣的打擊而心灰意冷、就此妥協,相反,他起了更深的一重執念,覺的這個家、這樣的氛圍都深可厭棄,他是一刻都不願繼續留在這座華美堂皇的宮闕一般的萬府!他更不能妥協,堅持到現在了,已經這樣久了,若就此妥協則委實失了顏麵、失了氣度,那麽他一直以來所有的堅持與崇高的理想全都變成了一個笑話,徹頭徹尾的笑話!
這位大少爺癡執不減,烈火於五內燃燒鼎沸,作弄的他情緒跌宕、而信念愈發堅韌。就在夜半時分,瑾煜默默然的翻了窗戶逃出屋去,欲要離家出走。
幸在這是他的皓軒堂,堂裏一眾人大都體恤他們的少爺,防守並不森嚴。
在雙腳觸地時,瑾煜浮蕩的心適才穩了一穩。是夜的潮氣自周圍漫溯而來,撲麵後闖入了鼻息,帶著泥土的清香,依稀嗅出這氣候裏隱匿著呼之而出的夜雨。
就在當地定了定心,瑾煜係就著一縷暗色的月華,貓了身子屏息凝神的向外走。但他還沒來得及走出院子呢,就猝一下迎麵撞上了一個人!
這樣的暗夜、這樣的情景,這冷不丁的一撞,兩人都是一驚!
下意識的反應,瑾煜心虛之故,抬袖便遮擋住自己的臉,但眼角餘光瞥見這來人的麵影,他甫然心動,將袖子慢慢的放下來。定睛仔細一看,這目露驚詫、被唬了一跳的人,原來是葉欞……
葉欞原本也是得了少爺被關的消息,心魂難寧、放心不下,便捱到了半夜,伺候著太太歇下以後,悄悄來到這皓軒堂看他的。不想卻撞見了少爺要出逃。
“少爺,你……”葉欞素性聰穎,已經隱隱品味出了瑾煜此舉究竟為何,況且老爺下令將他禁閉於室,此刻他人卻不在室內,這不很明顯是逃出來的麽?
瑾煜喉結微動,心下斟酌了須臾,也知道瞞不過葉欞,便也幹脆不瞞!他逞著這一股子落拓疏狂的意氣,單手負後、微揚首:“誠如姐姐所見,這家裏我是一刻也呆不得了,我恨不能肋下生雙翼、登時便走脫了出去!”這話本就帶著情緒,越往後那語氣便越是發著狠的往下沉澱。
葉欞這麽聽著、瞧著,越來越覺的心驚!原本她隻是一個依稀的猜測,此刻聽得瑾煜親口告訴她說他要離開,葉欞如何能不驚懼?若不是這虛白的月色做了掩飾,此刻已能明顯瞧出她麵色的變化:“什麽登時便走脫……少爺要走脫到哪裏去?”下意識的,她似是生怕瑾煜驀地便從自己眼前消失一般,疾步往他身前湊近。
瑾煜側首掃她一眼,帶著意氣:“天大地大,除了這裏,憑我去哪裏都好!”說話便抬步往院門外大刺刺的走。
這話其實是負氣的,委實負氣,承載著宣泄般的心緒!但說者多為宣泄,聽著卻如何能不留意?葉欞聽了這話隻覺惶然,素日裏那些機謹和靈秀至此全都沒了受用!她提心吊膽,見瑾煜往外走,懸著口氣的抬腳便跟上去。
這萬籟俱寂的深夜,任何一點聲息都顯得與這份靜謐頗為不合時宜。因為少爺的事情,這堂裏的人本就憂心忡忡難以安定,此刻瑾煜作弄出的動靜委實是大,輕而易舉就驚動了本就牽心比旁人更甚、在側廂房守著昏夜難以入眠的清月和流雲。
此刻清月攜著流雲循聲跑出來,一眼就瞧見那月亮底下被葉欞截住的瑾煜。二人也是靈秀,驀地就解過了意,相視一眼後疾步奔過來。
惹出響動本就非瑾煜的本願,一見自己驚了這麽多人,他頓就後悔起方才的由著性子恣意發泄了!但事已至此,回旋更是無力,他定了定心,隻得靜下了情緒對眾人懇誠相央:“你們都是我身邊頗為貼己的人,素日裏沒少為我操心勞神。我知道,你們都是發心為我好,但若當真是為我好,我求各位好姐姐好妹妹們放我離開,定成全了我這一遭吧!”眉目微攏,瑾煜這一番話說的很急。
清月早便知道少爺不會善罷甘休,本就擔心老爺這麽逼他、越是給他施加壓力便越會激發出他那股子叛逆的反抗。此刻遇到了如此突發的情勢,他頓覺無措,卻竭力穩住情緒,垂眸哽了聲色:“少爺說的是什麽話,我們幾人本為草芥,如何經得起少爺一個‘求’字?”娥眉顰蹙、急急徐徐,“更深露重的,還請少爺回了房去,再做參詳也不遲!”
清月是有心要穩住少爺,千說萬道的,又怎能當真順了瑾煜此刻這心放他離開?
流雲的急意也是深濃,她側眸一歎,自語呢喃著:“我怎麽說來著!咱們家少爺是個什麽性子,老爺這樣壓迫他,遲早得出事兒!時今卻……唉!”也是與清月一樣的心思,決計沒想到要成全了瑾煜的離家出走。
葉欞更不必說了。
瑾煜一見眾人如此態度,知道她們斷然不會遂了自己的心,又急又燥又覺傷悲。
幾人趕在他開口前再度苦苦的哀求,清月搖首:“奴才知道少爺受了委屈,少爺心裏難受。可說什麽拋家棄人的話?”
流雲點頭附和,聲音也帶了水霧的氣息。
葉欞蹙眉疊聲:“小祖宗啊,有事兒好好說,這樣極端的折磨自己卻又是何苦來著!”
終於,瑾煜沉澱在骨血裏的那份落拓就在這眾人的圍攏下,一個猛子的爆發了出來!他心起急意,氣頭上不再跟她們好言說話,隻把心橫下、念定下,頷首肅穆、聲色沉仄:“今兒我還就一定要走了,你們能怎麽樣!”猛一回身,抬手向院外一指,“有本事現在就去告訴老爺太太,讓他們把我抓回來關著啊!”丟下這句話,不再管顧其它,隻管邁開步子甩手向外走。
一向溫潤儒雅的大少爺,在涉及尹家的事情上情緒總能輕易就變得反複無常!見他動了真格,這幾個人一下子就慌了!
眼見瑾煜一隻腳已經出了院子,這三人六神無主、心慌難禁見,葉欞急才驟生,驀地拔下頭上的簪子,揚起嗓子聲音淒厲:“少爺如果執意要走,我就死在你麵前!”
這一聲果然受用,瑾煜登地停步。
清月、流雲交換了眼色,後齊刷刷的盯著瑾煜,心緒繃緊、大氣兒都不敢多出!
瑾煜轉身,沉了目光瞧著月光下麵沉如水的葉欞,她的眼角眉梢覆蓋著稀薄的冰,整個人漠漠的,寒氣逼人,輕易便可感知到她的決絕。
葉欞拚著自己的堅持,與少爺四目相對,神色不變、紋絲都沒有退讓。
氣氛似乎被凝固住,半晌之後,瑾煜起了一陣疏狂的笑,旋即他斂了聲色,折了步子回身。
眾人見狀,才要舒下一口繃著的氣,卻見瑾煜抬手一氣之下奪了葉欞的簪子,即而親自把那簪子對上了葉欞的脖頸!
清月心跳甫快,流雲驀一噤聲!
葉欞雙睫一斂,心房裏起了擂鼓般的心跳,但她不語不動,依舊那樣靜靜定定的盯著瑾煜看。
瑾煜的心在隱隱作痛,他握著發簪的手在夜風中瑟瑟顫抖,即便心知葉欞是吃定了他的善良和溫和,但他還是不能下得了手。
須臾僵持,瑾煜內裏的壓抑感愈發濃鬱,身心負重、似若沉鉛,甫一下他急火攻心,喉嚨隱泛腥甜,即而手中的簪子顫了一下掉在地上,瑾煜向前一栽、手撫心口吐出一口血後,雙目驟黑、身如棉絮,渾噩昏厥、再也不省了人事!
“少爺——”
錯雜而淩亂的呼喚聲破了靜謐肆夜,焦心之感如決堤洪水一晌迸摧、浮卷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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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煜陷入了一個近乎於死陰之地的世界,他在那裏如行屍走肉一般遊走。
周遭很黑,他目似不能視物、神識也變得零散,隻有那一點靈犀心似與外界牽著引著尚且沒有完全渙散。
他覺的自己迷失在了另一番天地、一個別樣的世界,就在這徒然沒有目的的行走中他覺的自己就要把自己徹底的迷失……他忘記了自己是誰,開始放開了全部的縱情放縱著身心魂魄、什麽都不想也什麽都不做,隻是一味遊.走,如生魂離體、鬼魅浮蕩。
漸漸的,這眼前起了一道璀璨的明媚,順著這一脈亮色,瑾煜瞧見了鳳鳳,梳妝中的鳳鳳、蹙眉顰眸的鳳鳳、巧笑盈盈的鳳鳳……頓然,他木訥的心麻痹的魂開始複蘇,黯淡的視野與潦草的浮生被點亮,一脈璀璨的亮色就此映於了他迷失的身心、一把牽扯著喚回了他輾轉浮動無所依托的迷失的靈魂!
瑾煜笑了,唇兮緩動,無情無識的麵色退去了悲苦的顏色,重又喚回了暖春的融色、軟化為春水一般慰籍人心的嗜骨溫柔……
正這時,突自空中顯出一道人影,瑾煜猝不及防被唬了一跳!
這是一個模糊的人影,隻能看清個囫圇大概,卻瞧不真切五官眉目。
不待瑾煜完全醒神,那“人”已是一聲斷喝:“生魂不在陽間,卻來此地作甚?還不速速歸位!”說話間猛推了瑾煜一把!
瑾煜身子一栽,甫睜開眼睛蘇醒過來,已是一身淋漓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