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話 重拾宿命重定謀
鳳鳳知道自己是又一次沉淪於這一場夢寐裏了,這是一處逃不出的囹圄,充斥著無邊的業力、波及著滿溢的蕭音……
依舊是那一處暗無天日的地方、依舊是那衣著華麗卻形容枯槁的婦人……那婦人垂頭坐在那裏,滿頭華麗的珠翠也驅不散那一股彌深的冷寒,有著精致繡花的湖藍又深的清裝顯出一抹歲月的厚重。
四周玄青,唯有那一抹星光自她頭頂籠罩、把她於這無望的永寂裏作弄的分外顯眼。這周遭凝滯般的時空與昭著的戾氣使人心口發悶,這死陰的地界裏她是唯一一道光影的起源、唯一一抹哀涼的明燦。
鳳鳳就這樣默默然看著,不能動也不能言,可內心深處攪湧的浪濤令她痛苦非常、悶窘欲死。她看著那婦人緩緩的抬起頭,似乎於這虛空中波及著傳來一道珠玉泠泠的碰撞聲,是由久寂的境況裏突然聽到這聲音的,故而一下顯得愈發毛骨悚然!
鳳鳳依稀間回想起自己曾做過許多次這樣的夢,她知道這婦人有著一張素白的麵孔、還有一雙充滿著怨憤與淒楚的血紅色的眼睛……
她不敢去看,然而她移不開目光。這頭顱開始起了“嗡嗡”的空鳴,夾雜著幻似厲鬼一般淒厲的頹笑。她的呼吸就此變得粗重,似乎周身沁出冷汗、似乎額心冒出寒涼,鳳鳳可以無比清晰的聽到自己大口大口喘氣的聲音,又無比清晰的感知到哀傷,那麽的哀傷……
她錚一下坐起來!甫然睜目,就此自夢寐重落回當前的現實。
鳳鳳抬手下意識撫著心口,感覺到胸腔裏那顆心的“怦怦”跳動的煞是猛烈。她看了一眼蒙著夜色烏沉的四周,頓覺那無限的悲哀如潮水一般將她圍攏。
這是冥冥之中宿命的催促、還是她內心長久的積蓄作弄出的不得安寧?
鳳鳳平息定氣,就此睡意了無。她將身子慢慢的坐起來,抬手抱住雙膝、將頭深埋下去,一夜無眠、一夜思量……
。
瑾煜正伏案整飭一些零散的賬務,他得了父親的首肯,已開始打理這萬家商場上一些瑣碎的行目。雖是初次打理,但萬瑾煜也不是第一次接觸這些,加之也曾跟在父親身邊耳聞目染,他處理起來煞是嫻熟。
這時清月忽而掀起簾子進來,對瑾煜徐徐喚了一聲:“少爺……”
瑾煜當她是來送茶的,並未驚奇,隻說了聲:“放那裏就好。”他此刻正忙碌著,無暇分心其它。
這倒令清月心中暗歎,隻得走過來頷首複道:“鳳鳳姑娘來了。”
瑾煜一定心念,忙將朱筆往一旁青瓷架子上一置,抬首便尋,卻隻見了清月而瞧不見鳳鳳:“哎,人在哪裏,怎麽不進來?”心中微詫。
清月搖首淺淺:“這姑娘今兒也不知是怎麽了,麵上帶著哀色,此刻在外廳裏徘徊著不肯進來,我這才來親自告訴少爺一聲呢!”
瑾煜且聽她道著,心中便起了急意。心道著莫非是鳳鳳又受了太太的委屈、亦或者沈琳出了事情?
這沈琳和鳳鳳都是瑾煜除雙親外最記掛著難以放下的人,且這兩個人機緣巧合的處在一起,倒是方便了瑾煜的管顧。他且尋思著,不由就聚攏了眉彎,將賬務簡單收拾了一下,急急然邁步出去。
清月識得少爺的心思,也不去壞了他二人的好事,就此留在了內屋裏候著不提了。
卻說鳳鳳,她昨晚上驚夢之後整個人就木鈍鈍的,那如潮的思緒在心坎兒裏左右輾轉、次第梳理。最終她還是察覺到,這萬府裏能幫助她的人隻有大少爺……但她委實不忍利用瑾煜,可她一時又沒有更好的辦法。就這麽輾轉糾葛、抱愧又遲疑的走了一路思量了一路,故而方才清月瞧著她便瞧出了麵上的哀色。
她正立著身子背對屏風、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進去,這時忽聽一側那珠玉簾幕泠泠一響。
鳳鳳心裏一動,回神後下意識轉身,果見瑾煜已大步走出來,一路來到了她的身邊。
瑾煜在瞧見鳳鳳的時候,心中才定了一定。但鳳鳳因心裏有愧,故而下意識又把身子往旁一側、頷首蹙眉徐徐歎息。
這情態叫瑾煜瞧在眼裏何其不安。他忙又加快足步向她走過去,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將她溫柔的扳正:“出了什麽事情?不怕,我在你身邊呢!”口吻又急又篤定,像一陣溫存繞指的暖風。
這令鳳鳳心中的隱愧愈發深濃,但感動也是深濃。她抿抿檀唇,抬眸瞧向瑾煜,對著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目,她心中就覺的很安然:“無論什麽事情,都不用害怕,對麽?”神誌一鈍,有些夢魘。鳳鳳凝眸須臾,“無論何時何地,阿煜,你都會在我的身邊,不會離開我……對麽?”她想說的是,無論我做了什麽,是不是你都會原諒我?包容我?不會怪罪我、將我拋棄不再理會我?但這樣問,她又多少都覺的少了些底氣,故而換成了方才的句子。
瑾煜覺的她今兒有些奇怪,更篤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心中憐惜更甚,重重對她點頭,好看的眉目間鋪展開如許的深情:“對,我在你身邊,會一直在……有我在,你什麽都不用害怕。”一頓後的這句話,更像一句熾熱且堅韌的賭誓,像在對鳳鳳說、更像自己下定了某種決心。
鳳鳳忽而很想哭,她抬手掩住菱唇,將哽咽就此吞聲。
瑾煜在她這一轉目間這才迎著陽光看到,她這雙眼睛已是微腫的,眼瞼泛著微紅,顯然方才剛哭過。他心裏登就一焦,也顧不得了其它,抬手撫上這瑩然可愛的雙頰,將額頭抵著她的額頭。
兩人之間這距離已隔咫尺,鳳鳳感應著他呼出的氣息繚亂在她的肌膚上,心中又悸又暖。瑾煜無聲的安撫了她須臾,即而啟口溫存:“是誰給了你委屈受,是太太……還是五太太?”漸將心定定,他探尋的問。
鳳鳳察覺到瑾煜的心疼,她搖搖頭,情念又亂。但她於這之中持著一抹理性,啟口囁嚅著低低回複:“我,方才去玄英院看一個好友……回來的時候,手帕被風吹走了。”轉而又抽噎起來。
其實鳳鳳這回話明顯底氣不足,但此刻她這柔軟的哭腔很好的掩飾了她的心虛,瑾煜並未察覺出來。
瑾煜聞言,心中還是不解,先點頭又道:“嗯,然後呢?”
鳳鳳掛著淚的麵上,這神態豐富極了。她定定氣,不再對著瑾煜的雙目,微側首後繼續柔軟開口:“那帕子一路,飄向了巷子裏關著瘋子的地方……我,不好再尋回來了!”於此又甫地轉目重新看定瑾煜,眉目積了一脈焦灼,聲音也急急然的,“那是我當初離家時娘親給我的,是留給我的念想,唯一的念想呢!”於此又充斥了無限委屈,她越說越傷心,就勢伏倒在瑾煜懷抱裏嗚咽起來。
瑾煜心中一動,終於知道鳳鳳為何這般哀傷不能自持了!他理解她的心情,雖然這世界上每個人的價值觀不同,但他其實也是一個把家人、親人看得極重的人!
萬瑾煜是老爺的獨子,自小受盡寵愛,又常伴父母身邊,故而相比起旁的子女眾多的人家,他與父母的感情更為深厚。這世界上能打動瑾煜的東西並不多,但“情”之一字委實是全無例外會令他哀感頑豔的;這其中“親情”更是令他心軟非常、欲罷不能!此刻他心愛的女子為了親情而悲傷,他自然是感其心念、傷其所傷了。
瑾煜長籲口氣,抬手平順的撫摸著鳳鳳的背脊,將嘴唇湊在她耳邊悄自安慰她:“不要難過了,有我在你身邊……此後我會對你很好,將來我也一定會與你同去拜訪你的父母。也勢必,會是……我的父母。”最後四個字聲音雖淡,可鄭重其事。
若是放在旁的時候,鳳鳳一定會感念的。大少爺這話已是一句鄭重的承諾了,那句“我的父母”說明了他在對她許諾、他會娶她!
但此刻,鳳鳳要聽的不是這些。她雖麵上哀傷不能自持,可內心煞是理性。她搖搖頭,順著自己方才那話佯裝不經心的順口又道:“我一定得把那手帕找回來。可是,我沒有辦法進那條巷子裏……”
這才是鳳鳳真正的目的,她言出這話後心裏一舒,似乎久久懸空的那一塊兒大石頭終於放下來!整個人多了輕盈。同時她又起了一脈縝密的心思,有點兒忐忑的等待著瑾煜的答複。
瑾煜恍然,原來鳳鳳是要去尋那條帕子!男人的性子與女人不同,大抵都是粗線條的,若她不說、他還真就沒想到這一層呢!
這時,內室裏候立的清月也已緩步的走近了簾幕,貼著珠簾,清月心中隱痛、蹙眉微微:“少爺,你且幫幫姑娘吧!”方才她一直在不動聲色的瞧著外廳裏這兩個人。她亦是自幼離開父母進了萬家的孩子,對鳳鳳那種思鄉念雙親的執念,她怎不是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