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第一百三十九章
寬敞的套房內,僅著浴袍的深白與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子對坐著。
深白一個人金刀大馬地坐著三人沙發, 男子則坐在對面的單人沙發椅上, 在他身後, 一名妝容考究的金髮女子正帶著一個小女孩站在沙發後面。
「阿白,你是小輩,怎麼能讓你爸坐單人椅,自己大搖大擺的坐著主座呢?」
林淵端茶過去的時候,剛好聽到女人正對深白說話,聲音不大, 也很柔和, 聽起來沒有指責的意思, 然而怎麼看還是指責。
將茶盤放在深白與男子中間的方桌上, 林淵沒有為兩人分茶,徑自坐在了深白旁邊。
「還有這個人也是的, 把茶端過來就完了嗎?還坐到主人旁邊……」女人又開口了, 這一回, 不等深白說話,男子直接開口了。
「閉嘴!」
「不叫你跟著你非要跟著, 明明說是好久不見阿白想要看看阿白,進來竟說這些不討人喜歡的話,你現在就出去。」
微微皺眉,男人頭也不回地對女人道。
女人僵住了。
抱住腰邊的女兒, 她扁扁嘴角, 還想說什麼, 然而男人很快又是一句。
「出去。」
女人似乎很怕男人,聽到他這一句,雖然不情願,然而拉起女兒,她已經開始準備往外走了。不想深白卻叫住了她:
「不想出去也行,我們這兒還缺個端茶倒水的人……」
貓一樣的眼睛看著女人,深白嘴角掛著笑,然而那笑意卻完全沒進入眼睛里。
「你——」女人眼中露出一絲怒意,然而——
「出去,不出去就留下來倒茶。」男人又冷冷道。
臉上又羞又惱,女人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留下來了。
「小藍吶~出去玩,門口有個大姐姐,她會陪你玩。」眼瞅著女人當真過來為眾人奉茶,深白笑眯眯的對愣在一旁不知道該做什麼的小女孩道。
怯怯的看了媽媽一眼,又看了一眼深白,小女孩點點頭,半晌跑出了門。
她是個很受規矩的孩子,開門的聲音很輕,出了門還不忘同樣輕輕的將門關上。
這下,屋裡便只剩下男人、金髮女子、深白還有林淵了。
林淵靜靜的打量著對面的男子,心中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眼前的男子……和深白很像,除了髮型不同、年齡不同、五官當真非常相似,氣質也相似,甚至連一些表情都極其相似。
這段時間以來,他見過了少年版的深白←爺爺,青年版的深白←深白本人,老年版的深白←爺爺,如今,竟然又見到了中年版的深白。
唔……也算不上中年吧?深白的爸爸看起來相當年輕,一絲皺紋也無,只是氣質非常沉穩,怎麼看也不能說是青年了。
也不知道深白家到底怎麼回事,一個個簡直好像複製粘貼一樣!
女人彎下身,認真開始倒茶了,隨著茶水被注入茶杯,房間里瞬間溢滿了茶香。
男人看了眼茶杯,端起來輕啜一口,隨即挑了挑眉:「好茶!」
「這是你爺爺給你的?」端著茶杯,男人這句話是看著深白問的。
「不,是阿淵給我的。」深白隨即看了眼旁邊的林淵,朝他微微笑了笑。
「哦?」深白爸爸的視線隨即移到林淵臉上,感覺自己被人從頭到尾極其犀利的掃視了一遍,林淵聽到對方對自己道:「是阿白的朋友吧?小犬承蒙關照了。」
說完,他還朝林淵微微頷首了一下。
又有風度又有禮貌,對兒子的朋友有警戒心,不過是擔心孩子交到不好朋友的那種警戒,一旦警報解除,投遞過來的目光就慈愛又友好——
林淵微微側過頭,他有點搞不懂深白的父親了。
他也朝對方微微躬了躬身,以示禮貌。
「你爺爺身體還好嗎?他不許我見他,不要我的東西,甚至不許我踏入山澤市,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老人家了……」說這句話的時候,男人眼中還有絲傷感。
林淵愣了愣。
深白也愣了愣。
臉上原本的輕鬆立刻消失,深白道:「沒有人通知你嗎?爺爺去世了。」
「什麼?!」男人騰地站了起來,進屋這麼久,林淵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失態的樣子,他甚至將手中的茶杯打翻了。
沒喝完的茶杯滾落在地板上,雖然沒有摔破,然而地毯上濕了一片。
距離茶杯最近的女人根本來不及收拾,聽到這個消息,她亦是滿臉震驚。
「抱歉,我失態了。」男子說著,彎腰撿起了地上的茶杯,然後重新坐回了沙發上。
這一回,他坐得有些重,坐回沙發后,他單手拿著杯子,另一隻手蒙在臉上,好久……好久……
才將手拿下來,然後將手中的杯子輕而慢的放在前方的茶几上。
那一刻,林淵感受到了男人的哀傷。
然後,那股哀傷慢慢變成了沉默。
屋子裡的三個男人之間散發著死一般的沉默氣氛,屋裡唯一的女人想說點什麼,然而這氣氛實在太可怕,她最終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你爺爺現在在哪兒?我想給他上柱香。」
「地下一層,冰室,爺爺早就給自己安排好的停棺處。」深白向下指了指。
男人便點點頭,站起身,他竟是打算離開了。
「今天晚上我給你爺爺守靈,這件事,你會同意吧?」走到門口的時候,手扶在門把手上,男人忽然問深白。
「當然不會,不過,你過來找我就是為了問這個?」深白也站了起來,
男子便將剛剛拉開的門重新推了回去,轉過身來,他一臉正色的對深白道:「你馬上要回本家祭祖不是嗎?」
深白點了點頭。
「我原本給了你一筆錢要你自己置辦給本家的禮物,不過這樣不妥,我這次是特意將置辦好的禮物帶給你的,那筆錢你拿著,做零花也好,願意再買些禮物也罷,隨你。」男人對深白道。
深白就挑了挑眉。
父子二人隔著長長的距離對視,許久,深白的爸爸才再次開口:「本家,我之前低估他們了。」
「那是個極其有底蘊的地方,就連我的財富在對方那裡大概也是不值一提,我是怕你準備的禮物太孩子氣,讓對方惱怒,這才置辦了新的禮物。」
「不求讓對方欣賞,但求不讓對方惱怒與你罷了。」
男人說著,半晌又補充了一句:「那裡雖然是個人人想去的好地方,不過,你若是不喜歡那裡,就辦好事趕緊回來。」
說完,他拉開門,步伐如風般的出去了。
金髮女人緊緊跟在他身後也離開了。
屋子裡最終只剩下了深白和林淵。
「你爸爸……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半晌,林淵道。
盯著男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深白輕聲道:「他對我不差。」
然後,飛快地轉過身去,將身上的浴袍扔在沙發上,深白踩著拖鞋奔進浴室繼續洗澡去了。
***
「爺爺他老人家去世了,阿白連這件事都沒和我們說,這孩真是……太不應該了……」走廊里,女人一邊吃力的追著男人飛快地步伐,一邊低聲道。
「阿白是小孩子,又是少爺,遇到這種事自然是下人通知,這件事不怪他。」男人卻沒有絲毫責怪深白的意思。
「他可不是小孩子了,他這是要、這是要一個人獨吞老爺子的財產——」女人卻不依不饒,繼續添油加醋。
「住嘴——」
男人喝止了她。
「你還看不出來嗎?爺爺是最有計劃不過的人,他把自己死後停棺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其他的事情能不提前安排好嗎?這種情況下,阿白只需要按他的計劃走就是孝順,他剛剛不說破已經是給我面子。
如果老爺子早就計劃通知我,那麼一定有人通知我,既然沒有人通知我,那就說明老爺子是完全不打算讓我知道這件事,阿白如果通知我,就是對爺爺不敬。」步履不停,男人在進入電梯后終於停住了腳步,然而轉過來的臉色卻是異常冰冷。
冷冷地看著顫巍巍、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進來的女人,男人道:「至於爺爺的財產,那些原本就只有阿白的,爺爺連我都不要,你又算得了什麼?老老實實地等著我分給你的財產就行,別去惦記你不該惦記的。」
女人被他說得臉色一片死白。
她到底還是踏進了電梯,不過不敢接近男人,只是站在距離他最遠的門口,一改之前的語氣,她示弱道:「抱歉,我今天……語氣不太好,還不是因為……因為替老爺您著急嗎?還有就是為藍藍不平……」
「我們的藍藍這麼乖巧,那些什麼本家的人卻說她是雜種,這、這也太欺負人了!還有老爺不是想和本家做生意嗎?您不告訴他,我怕他小孩子什麼也做不好……」
「出去。」冷冷地看著女人,男人按下了下一層樓的按鈕。
看著女人僵硬的踏出電梯,他這才重新按下了關門鍵,然後閉上了眼睛。
「雜種……爺爺,這才是你堅決不要我娶她的原因嗎?」
「還有阿白的母親……」
電梯里,男子喃喃自語著。
「叮」的一聲,電梯抵達了負一層。
寒氣撲面而來,偌大的冰室內,一台黑色的棺木靜靜地停放在那裡,即使是臨時停放處,仍然香案,有遺照,還有供奉的香與鮮果。
拿起一炷香,男子恭敬的上了香,在遺像前拜了拜,然後才跪在棺尾的跪墊處。
垂手而跪,男人靜靜地與遺像上的老人對視著。
他就這樣跪著,當真在冰室內給老爺子守了一夜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