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106隻妖·座敷
系統載入中……請稍後 對方顯然並不太能夠欣賞他的趣味, 滿臉都是慪得要死:「如此說來,秀樹君也是……」
「啊,秀樹么……殿下何不妨親自去問他呢。」書生青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一邊拿手中的摺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一邊意有所指地微微笑著,看向自己先前走來的角落:「你自己說呢?親愛的秀樹——弟弟。」
他這句話說完,傅小昨就眼睜睜看著對面兩位王子, 臉色雙雙扭曲了一瞬。
之前這幾天來, 她已經聽說了, 作為大王子近衛的黑羽秀樹, 並不是性格沉悶才致寡言, 而是天生口啞, 不能言語。那麼現在這情況——
默立於廊道出口的銀髮青年聞言,端麗面容上的神色無一絲動搖, 手持著指間的弓箭舉至眼前, 整一襲身姿俊秀,依然不失颯然英氣。
只是, 那雙眸光澄澈堅定的眼睛,看向的, 卻不是朝他發言的黑羽昭戶, 也不是牢牢盯著他動作的兩位王子, 而是甲板外已許久未曾有動靜的海坊主。
「在下所追求的弓道, 要求摒卻七情, 修行內心, 如此,方可達到誠心正意,擯除雜念,專心一志。'恐'之一情,既於所需摒卻之列,在下此時自當言:'無所畏懼'。」 言聲清朗字字頓挫,與目光一般無二的堅定,「然,弓道浩渺,行中蜉蝣不過觸其一縷,更遑言心中仍有不可掛懷之人事。是以,在下誠確有所怖——所行弓道不復可行,所專本心不復可專,所願守者不復可守,如此而已。」
「咳咳.……」傅小昨被自己的口水給結結實實地嗆著了。
倒不是因為黑羽秀樹這番言論有多麼振聾發聵攝人心魄,而是——
任其話中語氣多麼錚錚如鐵,也無法改變那分明是女子所有的聲線的事實!
連她個外人都要受到如此力度的衝擊,那廂的兩位王子與一眾船員更是滿臉驚悚,傅小昨忍不住要懷疑,「黑羽秀樹是女人」跟「黑羽秀樹是妖怪」,這兩個消息相比起來,哪一個對他們的刺激性會更大?
她這嗆得滿臉通紅的樣子,似乎把黑羽昭戶逗樂了,就見他饒有興趣地又走近來一步——然後便被她身邊隱隱炸毛的兩隻給擋了住。
「.……你是狐妖吧?」一邊拉住臉色俱不是太好看的一貓一狗,一邊努力順通氣息,傅小昨看著對方面具后微微訝然睜大的眼睛,「他,」她說著又頓住,閉了閉眼睛,「.……她,她是狼妖,對吧?」
強忍著不去看那兩人眼裡浮起分分明明「咦你怎麼知道」意味的無辜神色,傅小昨整個人都有些心氣不順。
——要不是那句「擯除雜念,專心一志」,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裝神弄鬼地唬了她這麼多天,結果到頭來,居然就是這麼兩個小混蛋!
對面的佑二王子已是一派臨近爆發的勢頭,說話間幾乎能聽到咯咯的咬牙聲:「.……如君所言,這在場之眾,究竟有著幾數之妖,嗯?到底還有誰!?」
「——還有小僧!」
傅小昨:「.……」
面無表情地低頭朝聲源來處看去,便見自己腰間掛著的荷包口子上,鑽出個毛茸茸灰溜溜的腦袋,正一派清晰地吐著人聲:「阿彌陀佛。」
「在小昨施主身邊,小僧知曉了可奉為鼠生至理之真言——錢即正義!」這樣說著,便見它努力將一雙爪子合在身前,睜著雙滴溜溜的小眼睛,一本正經地道:「倘若哪日,世間正義不復存在,那必然會是小僧最恐懼之事!」
「.……」
傅小昨努力忍住捂臉的衝動,伸手一指頭把它的腦袋戳回荷包裡頭——這時候你來瞎添什麼亂?給我老實數錢睡覺去啊喂!
奈何她這邊才剛剛分心按下一個,身邊兩隻又接二連三地跳了起來。
犬神少年一臉堅定自若坦然無比:「在下犬神。只要在主人身邊,我就無所畏懼。離開主人,讓主人受傷,讓主人不高興,這一切,都是我所恐懼的事。」
「馬屁精……」九命貓小姐小聲恨恨嘟囔了一聲,整個貓便不甘犬后地蹦出去:「本喵是全天下最英明神武的貓!要是哪天傅小昨腦子摔壞了,覺得本喵比不上身邊這個玩意兒……哼!不要誤會!這可不是本喵害怕的事,只是最能讓本喵生氣的事喵!」
傅小昨:「.……」
——這不是什麼光榮到需要上趕著去做的事啊!笨蛋!
她已經不忍心再往兩位可憐的王子臉上看了。
「好好好,很好.……本殿竟不知曉,此番出行,居然是載了一船的妖怪!」接二連三經受刺激的佑二王子,整個人幾乎要被氣瘋了,此時也顧不上什麼王室風儀了,徑自抖著手惡狠狠地指過來:「莫非,莫非連葯郎君也——!」
——賣葯郎?
傅小昨頓時倏地驚了一下,看向一旁從剛才起就始終沉默,無聲看著面前這番鬧劇的身影。
她倒不糾結賣葯郎是人是妖。雖然知道他自認是人類,也知道他是遊戲里的「式神」,但要切實去深究,他到底是自以為人的妖,還是能夠使用「鬼火」的人,傅小昨覺得,這都並沒有意義。
只不過問題是,賣葯郎他——
在她的印象里,這個人一直都是極致冷靜的存在,似乎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事情,都沒有辦法讓他臉上出現哪怕一絲絲的變色。
——他也會有害怕的東西嗎?
——她實在想象不出來。
數道神色迥異的目光紛紛投到了身上,賣葯郎也才終於有了動作。只是,他卻沒有回答佑二王子對其身份的質問,反而同樣向著甲板外海坊主的方向,腳下行進了一步。
「——葯郎先生!」
鬼使神差地,傅小昨就突然出聲喊了他一聲。
冰藍色的身影在眼前頓住,微微轉過身來,勾勒出昳麗緋色的眼角下,冷澈眸光淡淡地看住她。
傅小昨自己都不知道喊住他做什麼,只是看著那雙眼睛,又本能地覺得要跟他說些什麼。
——說些什麼呢?
「葯郎先生.……」她抱著一股莫名嚴肅的緊張感,努力地在心裡組織語言,「就是、好像,從認識以來,你就幫了我.……更準確地說,是救了我很多次。我有時候也會想,要是哪天,我能幫到你就好了。」她非常認真地看著他,「雖然我不知道,你之前到底是碰到過什麼事情,現在想去薔薇島又是為了什麼.……」
「但是如果、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其實可以一起想辦法,找薔薇島也好,你想做的事情也好,就是、嗯……萬一你需要幫忙的話.……」
說著說著,她就越來越說不下去了。明明從始至終都在給別人添麻煩,現在還大言不慚說什麼想幫忙——不用照鏡子,她都知道現在自個兒臉上肯定紅得不像話。
靜靜對視著那兩道似乎讓其主人費盡全力才沒有躲開的目光,一絲不落地看清其中分明的歉疚、羞澀、誠摯,還有幾分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驚惶,賣葯郎冷靜無波的面容上,始終依然無所謂情緒起伏的跡象。
他只這麼停頓了幾秒鐘,然後便繼續先前的動作,轉回身,再前進了一步。
冰涼的目光無聲落在眼前形容怪異的妖怪身上,彷彿沒有經過哪怕一絲的猶豫,暗紫嘴角輕啟,同樣沉涼的話音,便隨之靜靜飄落進每個人的耳中。
「根本,沒有形、真、理——這個世界就只是這麼存在著,」他就這麼一字一句,定聲清晰地說道:「這是,我,害怕的事。」
看著那副沉靜淡冷如往昔的神色,傅小昨突然地愣了住。
而且——她這是被吞到了個什麼地方啊?空洞洞黑漆漆的,怎麼看也不像是貓的胃,莫不是她已經死了吧?還是又穿越到了什麼異次元?
「這裡不是化貓的實體,你被物怪的執怨纏住了。」
總算等到自家「金手指」的回答,傅小昨先舒了一口氣,之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內容。
——怎麼又是物怪跟執怨呀?
「所以,那隻黑貓是物怪?那它吞我做什麼呢?」之前她曾經聽賣葯郎說過,執怨生於人心,化成物怪后也大多對人類抱有敵意——於是為什麼一大街的人都沒事,偏偏只有她一個妖怪被吞了?
總不至於是她犯了貓主子的沖吧?可是她回想起來,自己真的沒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
傅小昨當時坐在小攤邊上發獃,無意間一低頭,發現腳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隻黑貓。
她印象中的貓類,大多天性喜潔到龜毛的程度,但這隻貓卻是渾身毛髮凌亂,有幾處還濕嗒嗒的粘成一捋一捋,瞧著面上眼裡也沒什麼精神。
她也是閑著無聊,才伸手順了順它腦門上的毛,然後用另一隻手上拿著的糖人,在它眼前揮了揮——嗯,統共就做了這些事,難道這些行為有多麼天怒貓願、貓理難容嗎!?
更不要說出言嘲諷了,傅小昨印象里自己甚至只來得及說了一句——小貓,這個給你吃好不好?——就是在這句話說完之後,那隻看起來始終反應遲鈍獃獃的貓突然抬頭看了她一眼,黑圓的貓眼裡倏地蒙上一層血色,原本嬌小的身軀也瞬間膨大數十倍,然後朝她一張嘴——
情況就成了現在這樣……
#如果早知道貓妖大人如此堅貞高潔,不願食嗟來之食,如果上天可以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再作死了#
月先生說完一句,便陷入了沉默,沒再回答她之後的困惑。
「……那它是要帶我去哪兒啊?」傅小昨忍不住開始小聲bb。
——沉默。
「……我、我不會死在這裡吧?」傅小昨慫唧唧地繼續小聲bb。
——繼續沉默。
「……好黑呀,什麼也看不見……」傅小昨沒出息地持續小聲bb。
傅小昨本來以為對方會一直這麼無視自己到底了,她正在努力想著,還能夠自言自語些什麼來轉移注意力——下一秒,整一方不透光亮的漆黑空間,便倏地從她頭頂上空,靜靜瀉下一絲柔和的墨藍光影。
她驚得立馬瞪大眼睛抬頭望去,目光明明於先前見久了黑暗,在觸及那絲光影的時候,卻絲毫不覺得刺眼。
那絲流光涌動流瀉著,好像某種富有生命力的物體,短短几秒之內,每一處黑暗就都被那種柔和的墨藍色調覆蓋住,讓她仿若身處蒼穹之下的夜幕。
恍惚有一輪月影在高處無聲懸著,不見一顆星,她卻錯覺整片天幕都分明潤著盈盈的星光;天際零散飄著幾隻浮燈,周圍儘是皎潔的月白色;細碎瑩玉的光線在遠處勾勒出無數碩大的光暈,層層間隙里點綴著某種難辨的紋理——一切都靜靜的,沿著綿延的遠山,鋪延到未知無垠的盡頭。
傅小昨獃獃看著眼前的景象,莫名產生了一種無以言表的聖潔感,簡直覺得哪怕連呼吸都會侵擾這種美麗。
「月、月先生……」等到終於回過神的時候,傅小昨很想甩出一堆極致華美的辭藻,以抒發內心的讚美洋溢之感,吭哧吭哧半晌,總算憋出一句:「想不到……呃、你還挺有藝術造詣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