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101隻妖·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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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她身前的卻是個個頭堪堪過三尺的女孩子, 身形嬌小幼弱,雪玉般靈秀的五官也仍帶著股稚氣未脫的奶味兒,烏黑髮,棗紅褂,通身說不出的可憐與可愛。
聽她這麼說了, 這看著不過八歲上下的女孩也不知有否聽懂她話中指代的含義,只怯怯低下了頭,露在外頭的一截脖頸白皙幼細,更顯得整個人不堪一觸般的弱小無助。
見人如此, 那雙濃妝著墨的眸子里終是不免浮上几絲惻隱之意, 團扇輕擺的款款中添了幾分唏噓, 輕輕嘆息一聲,柔和下語氣:「行啦, 知道你可憐。先前勸了你多回也不見上心, 今日突然改了主意,想來是有了自個兒過不去的困厄。只是, 妹妹既進了這樓, 以後便是我要顧著的人,現下若是有什麼難處, 要姐姐幫上一幫的, 不妨便說出來罷。」
對方聞言頓時囁喏了幾秒, 看樣子倒的確是有求於她。但那所求之事似是有些難以啟齒, 又過了半晌, 孩子才終於含著細若蚊吟的聲量, 含含糊糊地開了口。
「……嗯?」
這廂的美艷婦人一時間差點以為自己聽岔了話,一貫如面具般保持著風情萬種儀態的精緻眉梢,都忍不住微微顫了顫。又讓人重複了一遍,她才頗難以置信地、一字一頓地確認道:「你說,你想要看看塚田大公子養的狗?」
……
酒味與汗味交雜著,瀰漫在整個廣闊空間里,混著叫喝喧鬧,雜亂成一片。
這整一樓層的空氣中,都隱隱充滿著某種腥甜的、灼熱的、惹人狂躁的氣息,那是濃稠到讓人無法忽視的血腥味,不是來自死物,而是從鮮活軀體的肉皮上、被撕咬扯爛的猙獰豁口裡、每一根破裂穿孔的血脈中,汩汩湧出的濃烈氣息。
究其根源所在,便是樓台下方中央的廣闊空地上、被合握粗的鐵鏈條與密密紮根的粗壯實木圈出的,一方——舞台。
這麼說雖不是太恰當,但高懸的樓層看台上,從四周滿場人群興奮鼓噪的神色看來,大家的確是將下方場地中的情景當作是一場「表演」來觀賞著的。
而事實上,這個環節也的確是「攬幸樓」在方圓遠近都相當出名的一大招牌「節目」。
「吶,下面那條黑毛犬便是塚田大公子家的了,妹妹可看清楚了?」
較樓層看台更高上一些的香木牆壁上,憑空被開出個獨窗大小的口子,裡頭連通了一間十分隱蔽的小巧暗閣,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立於閣窗邊上,正俯瞰著下方的情境——正是先前那美艷婦人跟幼小女孩。
窗口的高度對於個頭不足四尺的孩子來說猶顯過高了些,以致她不得不踮著腳尖扒著窗檻才能勉強看見下方的事物。然而,也正是在目及所見之景的同時,女孩整個人倒吸一口涼氣,瞪圓眼睛往後踉蹌著退了好幾步。彷彿方才那虛虛一眼,讓她見著了什麼驚懼可怖的事物。
婦人看她這般退縮的表現,艷色嘴角處的笑弧勾勒出一絲戲謔,似是頗覺有趣一般,問出了方才那句問話。
「這、這是在做什麼?!」孩子出口的聲調都因驚嚇而拔尖不少。
婦人聞言,頓時意味不明地輕咿了一聲,風情的眼角眉梢上,笑意卻未減半分,只是執過一旁案几上的酒盞,款款倒了一小杯溫酒:「倒是姐姐疏忽了,妹妹年歲尚幼,又是剛入我『攬幸樓』,對此間規矩有所不知也屬常情。下面那些客人嘛,只是在玩鬧罷了,你別被這看起來血淋淋的嚇著,其實只是大人們玩慣的情趣而已呀。」
女孩怔怔看著她笑語盈盈的樣子,眼裡有些不可置信的神色。
「妹妹不是想看塚田少爺養的狗嗎?可巧,今兒個這些客人也都是來看它的。畢竟在這個遊戲里,塚田家的『犬神』可是名角兒。」對方仍是笑眯眯的,輕擺著團扇朝她招了招手,隨著手腕的動作,那酒盞便在她指間悠悠晃了一圈:「好妹妹,快過來喝杯酒壓壓驚,然後陪姐姐繼續把這場表演看完,嗯?」
溫情款款的語氣卻莫名讓女孩打了個寒噤,幼細的貝齒在唇間咬出些許青白的印記,小拳頭緊緊捏得發抖。不過,數秒鐘后,她還是順從了對方的邀請,上前回到窗口邊,瘦弱的胸膛深深起伏,重新艱難地踮起腳尖,然後鼓起勇氣,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下方——
盡眼所見,那被粗木樁與鐵鏈條圍出的整片方形空地,都幾乎被斑斑血痕浸染得徹底,整一片棕褐地面被覆以一層血色外衣,原本是粗糙不平的泥土地,但因為騰騰的濕熱血跡,卻沒有多少塵土在上空揚起。
四周樓閣高台上座無虛席擠了一圈的觀眾們,脖頸上紛紛暴著青筋,吼叫著爭相紅了眼睛,目不轉睛地朝著下方的場地,無一不是神情癲狂。
閣窗旁的女孩看著這些人或是揮拳怒目、或是破口大罵,細緻眉間浮起幾分頗為驚異難解的疑惑。待將目光再向下投去,唇角難言地緊緊抿起,稚嫩纖幼的臉蛋上更不由浮起些許不忍的神色。
那些血是從活物體內流出。場地中正有兩個活物。
若是女孩沒有猜錯,下方正在進行的應該是某種類似於鬥牛的活動,只不過,場地中正相持著的兩方動物並不是牛——準確地說,不全是牛——一邊是牛,一邊是犬。
她對這種活動並不了解,只是大致聽說過有些地方的習俗里會有類似的斗獸賽事,但實在沒想到情況弄到像這麼……慘烈。
兩方的實力相差堪稱過於懸殊。一邊的公牛看起來就像用於專業鬥牛的品種,整個身軀比一般成年男子還要高出幾分,背脊雄健肌肉虯結,額前兩根長角泛著鋼鐵般鋒利冷銳的寒光,連尾巴抽打在空氣中都能讓人感受到憾人的力度,而且不像一般發瘋野獸的無腦癲狂,應該受過長時間的專業訓練。而它身前的那條黑犬卻只有尋常土狗大小,彷彿渾身每個毛孔都在往外淌著鮮血,毛髮浸濕互相糾結在一起,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毛色,甚至四條腿中右後腿還是瘸的,只不知這腿是原先就瘸,抑或就是在此次搏鬥中受的傷。
場上勝負已經註定,彷彿唯一的懸念就是這頭黑犬最終是死是活。
四周的高台上熱度不減,只是漸漸起了陣陣噓聲,間或還有幾句痛罵髒話夾雜在其間。
居於正對場地的高台中央,一張桌旁圍坐了四五名青年,俱是錦服綉綴衣著不凡,一看便是富家出身的公子哥。此時看著場中情景,有人嬉笑地開起口來——
「我說塚田啊,你帶來的這頭畜生是三天沒給吃飯還是怎麼?就這蔫不拉幾的還叫什麼『犬神』,乾脆叫『孬種』得了!哈哈!」
一人開了頭,其餘幾人也趁著酒勁嚷嚷開:
「嗨!虧我還跟著塚田壓了全注,還以為他真□□出什麼了不得的殺手鐧了呢,這下可虧大了!」
「塚田你這可不厚道啊,擺明不是來坑兄弟們的嗎?居然派這麼只殘廢上場,也不怕被人說你跟對手下套坐莊吃黑?!」
被稱呼為塚田的男人坐在主位席上,聽著身旁同伴們半真半假的調侃,眼裡怒意翻滾,卻是沉默不語,只是陰沉沉地盯著場內狼狽十足的黑犬,神情滿溢著陰鷙的煩躁意味。
又過了一陣,場地邊響起宣告本場結束的鈴鐺聲響,同時有手執圈套繩結的武士上前,緊緊縛住場內已斗出血性的兇殘公牛的利角與四肢,宣判人員也當場公布了毫無懸念的結果。自此,四周人群便或盡興或遺憾地漸漸散了場,鬥牛被幾人合力拽拉了出去,那條黑犬卻被人用繩套縛著脖頸留在了場地外圍,通身尤淌著血。
塚田接過身邊武士護衛遞上的一根手臂粗的實木棍,嚯的起身下了樓台,徑直朝著那邊走去。
見此女孩心裡頓時泛起些不太好的預感,還沒來得及向身旁的婦人詢問求證,那邊的塚田已行至黑犬身前。
黑犬淌血的身子似乎輕微瑟縮了下,但沒有後退逃離的動作,只是朝著身前的男人默默恭順地垂下腦袋。緊接著,木棍便攜著呼呼的風聲,狠狠砸落在那已然遍布傷痕的背脊上。
男人的動作絲毫沒有留情,每一次揮棒都帶著咬牙切齒的力道,和著嘴上的怒罵一起劈落下去:「雜種廢物!老子養你這麼大,不是讓你上去挨揍!丟人的賠錢玩意兒!怎麼不幹脆在台上死個乾淨?下來是想再被打斷一條腿?!」
前幾棒下,黑犬嘴裡還發出了幾聲哀哀的嚎叫,後面便已縮在角落裡,沒什麼動靜了。
原先坐在塚田那桌的其餘幾名同伴見他上了火氣,紛紛上前來勸了幾句:「行啦,為這麼頭畜生氣壞身子可不值當,改天我親自挑一頭能打的,送給塚田你重新□□過。至於這隻廢物嘛,你不如乾脆現下剁了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