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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49隻妖·結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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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一條除外。


  大和尚跟它說:錢財乃身外之物。


  他讓它把自己的金幣, 投進寺廟裡的功德箱。


  它這就無論如何也不肯答應了。


  它原本就是為錢而墮妖, 成為妖怪以後, 這枚金幣依舊是它的命。


  大和尚拿它沒辦法, 最後合掌長嘆一聲「塵念未盡」, 這便讓它踩著心愛的「金幣之輪」, 出寺歷練去了。


  可是,鐵鼠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千辛萬苦守護下來的寶貝,出寺第一天,就被個惡霸給搶了。


  ——心塞欲梗!

  更可惡的是, 這個惡霸搶了它的寶貝,卻不肯好好對待。它好不容易追著對方的氣味, 穿過人來人往的長街,找到一間行館門口, 就見它的寶貝疙瘩像坨垃圾似的、被甩出了二樓的某格窗戶, 砰一聲砸在街邊一戶菜攤上,轉眼間,金光燦燦的美麗外表,便被濺上了滿身的菜末塵屑泥垢污跡……


  ——心痛得無法fu吸!

  最最可惡的是,寶貝失而復得還沒超過一分鐘,它逃了整整三條街,上氣不接下氣地往後瞄了一眼, 卻見那惡霸正一派悠哉悠哉地跟在身後不足兩米處, 見它回頭, 她還有空微微揮了下手,臉上迅速揚起一抹惡意滿滿的笑容:


  「小老鼠,本喵的貓車,你騎得挺順腳呀喵。」


  說著朝它咧了咧嘴,彷彿某種捕食中的大型貓科動物,終於逗弄夠了自己的獵物,指尖利爪無聲地伸長張開,背脊微微弓了弓,下一秒,整個身形就猛地向它撲過來。


  ——哀莫大於心死!

  眼見寶貝馬上就要再次離己而去,鐵鼠表示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打擊,半口氣沒喘上來,利爪未至,整個鼠便當場厥了過去。


  ——


  清醒過來以後,還未及睜眼,它便首先下意識地緊了緊雙手,卻發現,以往熟悉的觸感,仍然好端端地被抱在自己的懷裡。


  ——難道一切都只是夢嗎?出寺,流氓,寶貝被搶……難道只是噩夢一場?

  這麼想著,它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剛好跟上空咫尺處的另一雙眼眸,對視個正著。


  ——不是大和尚的眼睛。


  大和尚的眼珠是深灰色,眼皮子像層枯樹皮,看著它的時候,它總覺得自己被映在深深的井水裡。


  ——也不是那個惡霸的眼睛。


  那個惡霸的眼睛,雖然看起來也圓滾滾的,可是在眼角處,有一抹非常明顯上挑的弧度,這使它瞪著人的時候,顯得尤為兇巴巴得可怕。


  而眼前看著它的這雙眼睛……清澈的,明潤的,柔和的……看起來就像、就像……


  ——像寺廟裡的櫻花樹、灑落在天空中的花瓣。


  看它睜開眼,那雙眼睛微微彎了彎,恍惚透出幾分無聲的笑意,小扇子一樣的眼睫顫了下,輕輕朝它眨了下眼。


  ——櫻花瓣飄進小溪水裡了。


  它覺得自己似乎還有些迷糊,也呆愣愣地跟著眨眼,又眨一下,第三下。


  這麼彼此來回眨了三個回合,那雙眼睛的主人終於說話了。聲音也是輕輕的,柔軟的,彷彿透著股櫻花的甜香味兒:


  「是你嗎,賈玲?」


  ——


  幾乎沒有辦法相信,那雙眼睛的主人居然跟那個惡霸是一夥的,難道櫻花也會欺騙它嗎?

  鐵鼠抽抽搭搭地縮在牆角,懷裡死死抱著自己的金幣,面如死灰:「不要……不要搶小僧的寶貝。」


  對方頓時似乎有些無措的樣子,連忙朝它擺手:「不搶、不搶……我不是要搶你的東西啊。」反覆保證再三,見它情緒稍微緩和了些,她才終於指明了真正的意願,「……是這樣的,呃、雖然不確定有沒有用……我其實是想請你幫一個忙——」


  在聽完對方的話之後,鐵鼠整個鼠都是迷茫的——這要它幫的是什麼忙啊……


  讓它站在輪子上,心中默念——或者口中大喊——「錢即正義」……然後原地轉個圈……?

  ——


  鐵鼠終歸還是顫顫巍巍地站在了自家寶貝上,不過好像是察覺到了它的心境,腳下的金幣之輪也在微微發著顫。


  看不慣它這副扭扭捏捏的哭喪臉,倚靠在一旁牆邊的少女咧了咧尖牙,一派凶神惡煞地瞪著它:「讓你轉你就快轉啊喵!再磨蹭的話,就不要再想活著騎上本喵的貓車了喵!」


  嗚……這個壞蛋……


  它忍著一泡淚,乖乖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錢即正義!」言畢整個鼠跳起來,凌空轉了三百六十度,並再次穩穩落足於豎立著的金幣邊緣。


  ——嘩啦啦啦啦……


  下一秒,房間里頓時一片死寂。


  四人(妖)俱是瞪著眼睛,全然獃滯地看著眼前從天而降的一陣金幣雨,零零散散鋪就了一地。


  它眨去眼裡的眼淚,傻乎乎地愣在輪子上,半晌,才復又試著在心裡念了一聲,雙眼放空地跳起轉圈。


  ——嘩啦啦啦……


  ——嘩啦啦……


  ——嘩啦……


  ——嘩……


  ——……


  「停——!」


  等到整片地面幾乎都已覆上璀璨的金光,乍起的一道喊聲才打破寂靜。


  鐵鼠繼續跳躍的動作被驚嚇得僵在半途,它聽見那個女孩小小的聲音發著抖:「你轉了幾圈了……?」


  心裡有些不確定,它還是小小聲地估計道:「……應該是,八、八圈……吧。」


  「……八圈……該怎麼算來著……」


  看著對方口中喃喃著、面色蒼白地、緊閉著眼睛倒下去,被身邊的男人迅速抱在懷裡,鐵鼠心裡下意識地默默想道——


  ——啊,櫻花瓣枯萎了。


  「怎麼,總算肯開竅了?看你這孩子也是個聰明的,早點這麼聽話多好,省得平白多吃這麼些天的苦頭,可知道不好受了吧?」


  濃脂艷抹的婦人身姿綽約地倚在花桌邊上,嘴角艷麗的弧度輕飄飄的,芊麗指尖執一柄錦綢團扇,輕輕撩起眼前人玉致纖巧的下巴。


  一雙如絲媚眼細細打量了會兒,團扇被收回,虛虛掩住檀口,只露一雙勾人的風情眸瞧著人,吐聲亦是一般的曼妙:「當真是個美人胚子,安生在姐姐我這兒好好將養上幾年,到時候別說我們這小小一町之地,就是入了京都,那些達官貴人的魂可也都要被妹妹迷飛,什麼樣的富貴還不夠你享的?」


  站在她身前的卻是個個頭堪堪過三尺的女孩子,身形嬌小幼弱,雪玉般靈秀的五官也仍帶著股稚氣未脫的奶味兒,烏黑髮,棗紅褂,通身說不出的可憐與可愛。


  聽她這麼說了,這看著不過八歲上下的女孩也不知有否聽懂她話中指代的含義,只怯怯低下了頭,露在外頭的一截脖頸白皙幼細,更顯得整個人不堪一觸般的弱小無助。


  見人如此,那雙濃妝著墨的眸子里終是不免浮上几絲惻隱之意,團扇輕擺的款款中添了幾分唏噓,輕輕嘆息一聲,柔和下語氣:「行啦,知道你可憐。先前勸了你多回也不見上心,今日突然改了主意,想來是有了自個兒過不去的困厄。只是,妹妹既進了這樓,以後便是我要顧著的人,現下若是有什麼難處,要姐姐幫上一幫的,不妨便說出來罷。」


  對方聞言頓時囁喏了幾秒,看樣子倒的確是有求於她。但那所求之事似是有些難以啟齒,又過了半晌,孩子才終於含著細若蚊吟的聲量,含含糊糊地開了口。


  「……嗯?」


  這廂的美艷婦人一時間差點以為自己聽岔了話,一貫如面具般保持著風情萬種儀態的精緻眉梢,都忍不住微微顫了顫。又讓人重複了一遍,她才頗難以置信地、一字一頓地確認道:「你說,你想要看看塚田大公子養的狗?」


  ……


  酒味與汗味交雜著,瀰漫在整個廣闊空間里,混著叫喝喧鬧,雜亂成一片。


  這整一樓層的空氣中,都隱隱充滿著某種腥甜的、灼熱的、惹人狂躁的氣息,那是濃稠到讓人無法忽視的血腥味,不是來自死物,而是從鮮活軀體的肉皮上、被撕咬扯爛的猙獰豁口裡、每一根破裂穿孔的血脈中,汩汩湧出的濃烈氣息。


  究其根源所在,便是樓台下方中央的廣闊空地上、被合握粗的鐵鏈條與密密紮根的粗壯實木圈出的,一方——舞台。


  這麼說雖不是太恰當,但高懸的樓層看台上,從四周滿場人群興奮鼓噪的神色看來,大家的確是將下方場地中的情景當作是一場「表演」來觀賞著的。


  而事實上,這個環節也的確是「攬幸樓」在方圓遠近都相當出名的一大招牌「節目」。


  「吶,下面那條黑毛犬便是塚田大公子家的了,妹妹可看清楚了?」


  較樓層看台更高上一些的香木牆壁上,憑空被開出個獨窗大小的口子,裡頭連通了一間十分隱蔽的小巧暗閣,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立於閣窗邊上,正俯瞰著下方的情境——正是先前那美艷婦人跟幼小女孩。


  窗口的高度對於個頭不足四尺的孩子來說猶顯過高了些,以致她不得不踮著腳尖扒著窗檻才能勉強看見下方的事物。然而,也正是在目及所見之景的同時,女孩整個人倒吸一口涼氣,瞪圓眼睛往後踉蹌著退了好幾步。彷彿方才那虛虛一眼,讓她見著了什麼驚懼可怖的事物。


  婦人看她這般退縮的表現,艷色嘴角處的笑弧勾勒出一絲戲謔,似是頗覺有趣一般,問出了方才那句問話。


  「這、這是在做什麼?!」孩子出口的聲調都因驚嚇而拔尖不少。


  婦人聞言,頓時意味不明地輕咿了一聲,風情的眼角眉梢上,笑意卻未減半分,只是執過一旁案几上的酒盞,款款倒了一小杯溫酒:「倒是姐姐疏忽了,妹妹年歲尚幼,又是剛入我『攬幸樓』,對此間規矩有所不知也屬常情。下面那些客人嘛,只是在玩鬧罷了,你別被這看起來血淋淋的嚇著,其實只是大人們玩慣的情趣而已呀。」


  女孩怔怔看著她笑語盈盈的樣子,眼裡有些不可置信的神色。


  「妹妹不是想看塚田少爺養的狗嗎?可巧,今兒個這些客人也都是來看它的。畢竟在這個遊戲里,塚田家的『犬神』可是名角兒。」對方仍是笑眯眯的,輕擺著團扇朝她招了招手,隨著手腕的動作,那酒盞便在她指間悠悠晃了一圈:「好妹妹,快過來喝杯酒壓壓驚,然後陪姐姐繼續把這場表演看完,嗯?」


  溫情款款的語氣卻莫名讓女孩打了個寒噤,幼細的貝齒在唇間咬出些許青白的印記,小拳頭緊緊捏得發抖。不過,數秒鐘后,她還是順從了對方的邀請,上前回到窗口邊,瘦弱的胸膛深深起伏,重新艱難地踮起腳尖,然後鼓起勇氣,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下方——


  此外,給現實潑了更大盆冷水的是,她想起了關於面前這個傢伙的一個設定:賣葯郎、貌似、一直以來、都是以「人類」的身份立場自居,躺在他藥箱里的那柄退魔之劍,還是斬除妖怪用的。


  那麼問題來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自己如今、目前、眼下、正是一隻妖怪。


  很不巧,還是個戰鬥力為負五的,座敷童子。


  ……這tm就很尷尬了。


  ——經過以上漫長迂迴的反射弧,終於回到現實的傅小昨,簡直被自己這種把自個兒巴巴送上門的操作之愚蠢程度給震驚了!最後,胸口透心涼的她乾脆頭一鐵,決定破罐破摔,強行選擇性遺忘了一分鐘前還在熱情奔放地跟人搭訕的自己,下一句開口時,毅然正直無辜堅定地、將話題走向掰回到了早被遺忘八百年的「買葯」初衷上。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葯郎先生居然也從善如流地跟著她轉換了話題,且絲毫沒表示出有感到奇怪或者不適應的意思——如果忽視那堪比口胡的鬼畜斷句的話。


  會聊天的人是這樣的。正常操作。沒有毛病。


  在落命的邊緣作死了一波,傅小昨只能這麼強行安慰自己,對方應該還沒有發現她的妖怪身份,並且當即決定——在弄清楚這位大佬的態度之前,她還是先專註於自身當前的情況為好,低調做人(妖),保命要緊。


  不過說回來,什麼叫做「『又』是要給狗用的葯」啊?難道經常有人從他這裡給狗買葯還是怎樣?


  雖然覺得這話里的字眼頗怪異,但由於她此時正心虛無比,終歸抱著說多錯多的念頭,沒膽子去進一步詢問。在接過對方從藥箱里摸出的小罐子以後,傅小昨便利索地交了錢,隨後邁著小短腿從這是非之地飛速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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