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溯沚結局
我眷戀你最初的模樣,而當一切回到最初,重新開始,我盼望的,也不過是回眸的瞬間,看到你時,那短短的一瞬。
……
增城,一片祥和。
還有七天就是仙家大會,各個門派為此準備得頭昏腦漲、天翻地覆。隻盼自己門派能在這大會之上,贏得榮光,在仙門中樹立威信。
有期被溯沚拉離增城的劍台,前腳還沒出去,就迎頭撞上了一個人。
某張冰塊似的臉,陰暗得可怕,弄得她渾身戰栗。
溯沚扯嘴幹笑著揮了揮手:“小軒明,今天陽光明媚,天氣很好,我就到處走走而已……”
她死都不會忘記,上次從藏經閣出來的時候,軒明那張臭臉青的發紫,然後把她一巴掌扇蒼蠅似的扇去了三省崖,思過十天。
軒明負手,挑眉,懶得看她,直直盯著她背後的有期:“你也跟著她胡鬧?莫要忘了,你也要參加仙家大會。”
有期撓撓腦後的頭發:“軒明師兄,既然還有七日才是仙家大會,也不急於一時吧?”
“還不急於一時?!”軒明頓時有氣,揮袖喝道,“你築基練了幾成?法術學了多少?如此懶怠胡鬧,無怪乎在白嶽時修為難有漲進!”
“呃……”有期被這一劈頭蓋臉罵得無言以對。
糟糕……這冰塊臉是真生氣了。
溯沚氣呼呼地站出來:“是我要拉有期哥哥去苗疆玩的,你罵他幹什麽?你要罵罵我!大不了我再去一次三省崖就是了……”
“苗疆?去那裏做什麽?”軒明的聲音變得有些遲疑。
“幹嘛告訴你。”
溯沚甩過頭去,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架勢。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他抓住逃早課了。
軒明瞪目:“你這是和師兄說話的態度?”
溯沚繼續頂嘴:“你這樣興師問罪的,是和師妹說話的態度?”
“你——!”
“夠了!!”
沉默許久的有期終於大吼一聲,兩個抬杠的人怔住。
他深深吸了口氣,努力掩飾自己剛才一瞬間的失態,才恭敬地作揖:“師兄……溯沚姑娘先前曾與我約定,要前往苗疆一遊,如今不過是赴約而已。逃早課是我們不對,但畢竟溯沚姑娘身體剛好,請師兄莫要責怪於她。若有懲戒,皆由我一人承擔便是。”
軒明本來炸到胸腔的怒火,不知為何,居然被他和和氣氣的一席話澆滅。
眼前這個溫潤的男子,縱然身著簡樸的白衣道袍,可他本身具有的一股柔和氣質,還是撩動了他的心思。
雖然眉頭依舊緊鎖,他的語氣已緩和下來:“……罷了。你們即刻回去,繼續修煉。”
“不行,我們今天一定要去苗——”
溯沚這話剛剛出口,整個人就被往後一拉,到了有期身後。
有期凝望著她:“算了吧,仙家大會之後再去也不遲。”
“可是我真的很想去啊,都說好了今天去的……”
她悻悻地撅起嘴,麵露委屈。
耳畔忽然刮來一陣清風,掠過鼻尖,香香的。
一下子就猜到是誰來了,她對準那個身影直接撲過去:“師姐!”
子湄愣神的一瞬,就接到了小師妹一個滿懷抱。
過一會,她將溯沚放開,微笑著撫摸她的頭發:“怎麽了?一臉委屈的樣子,莫非是有人欺負你?”
“師姐我跟你說我和有期哥哥都約好了一起去苗疆玩可是那個冰塊臉死活不讓!”溯沚一口氣飛快地說完,回過頭去,瞥了軒明一眼。
果然,冰塊臉的冰塊臉灰得像沾滿土的冰塊。
雖然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發現冰塊臉對師姐有點奇怪,不過現在,這招一定很有效。
子湄一怔,轉而舒顏:“原來如此。”
不等她前去長篇大論地勸,軒明已然別過灰中偏紅的臉:“……那、那你們去就是,我不攔了。”
“哈?”溯沚驚訝。
子湄淺笑:“其實……我也想去苗疆一遊。聽聞苗疆此時正是酒節,或許有難得的美酒呢。”
有期心頭一梗。
溯沚倒是開懷地笑起來:“那就一起去吧——有期哥哥,你臉色怎麽也不太好,生病了?”
有期趕緊收去臉上一瞬間的糾結之色:“沒、沒有,子姑娘願意同去,這是好事。”
“那好,我們三個一起走——”
“等等!”
某冰塊終於肯拉下老臉來。三個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他身上。
他被看得渾身不對勁,還是鼓起勇氣道:“我也去……苗疆多蛇蟲,我或可保護你們。”
天知道他想保護的“你們”是誰。
……
一路禦劍到了不知是山林哪處的苗寨。隻不過是見著有人家,四人便在此落地。
苗寨與秀美山景融為一體,特色的吊腳樓鑲嵌在各處。正是酒節,兩側小攤琳琅滿目,酒坊也吆喝不止。木樓上的苗疆姑娘倚欄而唱,木樓下的苗疆小夥高歌和之,和中原的城鎮景致大不相同。
一落地,溯沚就發現了不對。
“師姐他們呢?明明一起下來的……”她著急得四下環望,卻沒見到子湄和軒明。
有期安慰道:“既然一起下來,就不必擔心了,落在別處也說不定。”
不知道為什麽,子湄一幹人等不在,他連說話都歡快了一些。
他拍了拍溯沚的肩膀:“溯沚姑娘,不如我們先去轉轉,興許路上就碰到他們了。都是仙門弟子,還怕出事不成?”
“嗯,有期哥哥你說得對!”
溯沚一下子掃卻繁雜的心情,興衝衝地跑去到處遊玩。
這處看看,那處瞧瞧,什麽米酒、刺繡、樂器,她無不看了個遍;有期隻是默不作聲地跟著,隻要跟著她就好,看著她安然無恙就行。
溯沚卻忽然停在首飾攤麵前。
看到她出神的模樣,有期忙跟上去,緊張地低頭看著這些苗疆首飾。
頭飾、胸頸飾、手飾、衣飾、背飾、腰墜飾,樣樣都有,個個都細致的花紋,精巧無比。看到這些,他的臉色舒展下來。
“有喜歡的?”他問。
“嗯。”溯沚看得很是出神,狠狠地點了點頭,蹲下身去。
“畢竟是女孩子,怎麽可能不喜歡這些漂亮首飾呢?”老板娘笑道,“這位公子……你們是中原來的客人吧?姑娘家喜歡新鮮,你還不趕緊給買一個!”
“咳、咳……”
有期頓時嚇得一口氣上不來,臉色瞬間憋得通紅,即便過了一會緩過神,也沒有多少改變:“老板娘,你實在誤會,我們不過是朋友而已。”
那老板娘更是笑得開懷:“公子是不知道苗疆的習俗。在我們這,男子要是喜歡女子,就要大大方方的,可不能這麽遮遮掩掩!”
遲鈍的溯沚終於驚神站起:“啊啊?什麽?喜、喜歡?”
她驚異地轉向有期。
有期怔怔地退了兩步,趕緊搖手撇清關係:“溯沚姑娘誤會,這不過是這位老板娘的一麵說辭,我其實、我那個……那什麽……我……”
“我”了半天,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有期哥哥,我知道你手頭寬,我想要這個銀飾……能不能借點錢?”
老板娘道:“小公子,還借什麽錢,趕緊給人家姑娘買下來!”
溯沚搖頭:“有期哥哥你放心,我一定會還。”
“……”有期腦中一陣嗡響,他終於定下神,看著這攤子上的各色銀飾,歎了口氣,“我給你買,你選吧。”
看到那老板娘得意的嘴臉,他恨不得一巴掌抽上去。
買了銀飾之後,出現了各種類似的情況。
酒攤。
有期:“米酒……好,我出錢。”
繡房。
有期:“苗族刺繡和蠟染典雅凝重、樸素大方,確是不可多得的精品……我給你買。”
客棧。
有期:“盡管點菜吧。”
從一開始的青澀,到最後,幹脆利落地用法術將一切買的東西暫時收入袖中,有期毫不含糊,仿佛給溯沚買東西是理所應當一樣。
溯沚且買且看,時而回頭問:“你為什麽給我出錢啊?這麽多,我還不起……”
有期隻是笑:“不用溯沚姑娘還,這些於我而言不過是小破費。”
溯沚隻得讚歎著“有錢真是了不起”,繼續且走且買。
走到路的盡頭,是這處苗寨的露台祭壇。隻是這祭壇高台暫時沒有使用,也沒有點燈,在這黃昏時分有些暗了。
祭壇上,竟然相對站著兩抹無比熟悉的身影。
溯沚剛要一聲“師姐”高喊出來,有期就察覺了那頭氣氛不對,忙掩住她的嘴:“別喊。”
“為什麽啊?”
“……總之,別喊就是了。”
“不行,冰塊臉那麽凶,萬一他傷害我師姐怎麽辦,我得看住他!”
“哎……”
溯沚掙脫他,悄悄地、輕手輕腳地跑了過去。
祭壇上,相對而立的兩個人。
氣氛好像有點不對,周圍熱乎乎的,好好的暮春時節竟然讓人出汗。
軒明磨磨蹭蹭了半天,才慢慢地緩緩地伸出手,攤開。
手心裏,是一把極其精巧的銀角梳。
“這個……我覺得漂亮,又不太過奢華,你可還……喜歡?”話中,似乎呼吸有些不暢。
子湄頓時會意,驚住了一瞬,笑了笑,大大方方地伸手去接來,細細查看。
“我很喜歡……”她福了福身,“師兄有心了。”
軒明別過頭,不敢看她:“那個,你戴上試試。”
溯沚直接看得入了迷,好像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樣啊。而且這周圍怎麽這麽熱?
正想接著看下去,身子忽然一輕,整個人被橫抱起來,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周遭景色瞬間倒退,身體似乎變成了一道白光,頭暈目眩。
她使勁地拍了拍把自己抱起的人的肩膀:“快放我下來!我還沒看完呢!”
有期麵無表情一動不動,隻是一直禦劍逃離。
一直往南方逃離出了苗寨,他才鬆了一口氣,把她放下。
腳剛落地,她就忍不住往有期踹過去:“死呆子,你煩我!”
他默默地忍受著,等她踹夠。
其實溯沚哪不知道那個……那什麽最好不要看,她就是有點好奇心,卻沒想到冰塊臉竟是這般情深意重之人,真是刮目相見。
所以,以後還是不要跟冰塊臉抬杠了。
至少,為了師姐也得盡量和氣一點。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忙道:“對不起,我……”
有期莞爾:“沒事,你的腳沒那麽大力氣。”
“真的?”她還是覺得有點抱歉。
“真的。”回答肯定。
“那我們回去吧,我還沒逛夠——”
小小的一抹粉色,從視野的頂端落下,掠過睫毛、鼻尖,癢癢的。
剛才隻顧著和有期說話,這時,她回頭一看——
落英繽紛,十裏桃花!
粉白色的桃花明媚的張揚在枝頭,如同人麵不老的容顏。一陣風起花瓣紛紛掉落,似飛舞的蝶,又似紛飛的雪,美麗纏綿。
延綿到遠方,不知盡頭在何處。
一片粉色的海洋。
她完全怔住了。
這樣的美景,甚至在夢中,她都沒有見過。
“桃花啊……”活潑的女孩喃喃,“我記得師父他,就很喜歡在桃樹下拉二胡呢。”
“是麽?那一定是很美吧……”
巢湖的桃花還在,可是師父不見了。
到處都找不到……
她抬腳,慢慢地往前走去,張開雙臂,朝著這片美麗的天地,又迎著風奔跑起來。
桃花瓣像風兒的吻,撫在臉上,癢而香,讓人沉淪。
心裏爆發出奇妙的快樂,喜笑顏開。
她在這一片疏疏的桃花林中奔跑。
有一刹那間,好像她成了這片桃花的精靈,給一片靜景帶來了難得的歡快。花瓣打著轉飛舞,和笑聲一起揚開。
有期含笑,看著她。
他也緩緩地向前走著。
不知什麽時候,泥土地變為了鋪地桃花,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他也走進了這一片繽紛的世界,桃花的清香醉人。
望著那個奔跑的身影,他也不禁帶起微笑。
花瓣落地,又隨著他的腳步飛旋起來。
溯沚忍不住回頭。
她的有期孤單地立在桃樹下。
開滿枝頭的桃花被風一吹,那些粉色的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掠過他素白的道袍,吻上他清俊美好的麵容。
他白皙的手掂起落下的桃瓣。那桃瓣太調皮,隨著風兒遊動,又深深嵌入他的頸窩裏,像是沉醉了,再也無法飛起。
花被清風吹拂,婀娜多姿。
人被花所圍繞,清新俊逸。
仿佛她,也隨著剛才那貪心的桃瓣,落入他的頸窩,一醉不醒。
夜幕漸漸到來,在這片林子裏,夕陽也被顏色逐漸深沉的粉浪掩蓋。
男孩和女孩一起,背對背倚靠在桃樹邊。這樣,不太親近,又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對方的存在。
溯沚抱膝而坐,讚歎:“有期哥哥,這裏真漂亮……”
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美的地方。在這裏,再如何瑰麗的奇景都黯然失色。
“天色晚了,以後我們再來這玩,可好?”背後有期的聲音和桃花的清香一起飄了過來。
“以後還有機會來這裏嗎?今天早上冰塊臉那麽凶……”
“……不逃早課就行,我們能再來的。”
溯沚不禁開懷:“好。等到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再來這玩。”
閉上眼,聞著花香,一切都那麽美好。好像這一刻,能拉成永遠。
或許,她已經醉進去了吧。
“有期,能夠遇到你,是……”
背後相互抵在一起的重量,驀然輕了。
她緩慢地回過頭。
身後根本沒有任何人影,隻有旋轉紛揚的桃花。花瓣飄到她的耳畔,發出不清的呢喃低語,又無力地落了下去。
而後,一切歸於靜止,連正在飄落的花瓣也在空中停住。
身後,沒有了剛才在桃樹下玉樹臨風的人。
沒有她的有期。
……
巢湖仙境。
溯沚緩慢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怔怔地伸手觸摸自己的耳垂。那是剛才花瓣掠過的地方。可又怎麽可能留下痕跡。
窗外的天依舊暗著,似乎還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原來是個夢啊。
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做類似於這樣的夢。一切回到最初,重新開始,但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等到夢醒的時候,眼角早已是明珠半垂。
那句沒有說出的話……
能夠遇到你,是我一生中……最好的事情。
聽著窗外的雨聲,竟然有一瞬間錯覺,那是桃花落地後放大的聲音。
起身,披上衣物,提起傘打開,出了門去。
春日裏的細雨如絲,滋潤萬物,偶有幾絲落在自己身上,卻刺骨冰寒。
一步步地走上小橋,走到湖心亭裏去。
或許現在是倒春寒的時候吧,多披了衣服也覺得冷。
黑夜中不見一點星辰,隻有飄落的雨。
沒有到夏天,湖水裏的荷花尚未吐露蓓蕾,荷葉的顏色孤零零的,被雨打得憔悴不堪。
一年又一年過去,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模糊,已經不記得過去了多久……甚至,有很多故人的模樣,都已經記不清楚……
還是沒有他的消息。
她歎了口氣。
一直都沒有消息,一直都沒有。
無盡永夜中,雲霧遮蔽下,仿佛有一絲月光從縫隙中擠出,成了黑暗中的唯一一絲希望。
望著那抹渺茫的希望,她立住了。
她遺世獨立,風和雨掀起她的衣衫,飛翻若蝶。望著那希望的月光,她哽咽了,如同呼喚:
“你什麽時候回來?”
回應她的,是風拂過花草樹木的沙沙聲。
從遠處而來,漸漸飄近的熟悉曲調,以及環佩相撞的聲音,悠遠綿長。
杳杳靈鳳,綿綿長歸。
悠悠我思,永與願違。
萬劫無期,何時來飛?
天地無言,歲月靜止,隻有輕輕的腳步自身後傳來,踏過千載浮生、如夢芳華。
…
再長久的一生,都隻是回眸時,那短短的一瞬。
這個回首的刹那,朱唇含笑,時光停留,永不逝去。
……
離
萬水千山路遠迷
情長夢
相逢終有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