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特寫

  咳,是要比一比,其實也就是正常演戲。


  他又不是女演員,還搶位、擋鏡頭什麽的。


  主要他是希望能夠演的比平時要出彩一些,不然接下來的這場戲,他恐怕會一直被“壓”在下麵,因為“方達”在這整件事情中生就是氣勢不足的。


  馮導喊了拍攝,他和張婧初立刻進入狀態。


  方登自大學退學後,離家出走,獨自撫養了自己的女兒,受盡了社會上的艱辛磨難。


  這種艱難,她自己是能夠忍受下來的,因為她覺得這是對自己年幼無知犯下錯誤的一種懲罰。


  但是,當這種苦難降臨到她女兒頭上時,方登受不了了。


  當這麽可愛、懂事的女兒,被她當家教的一戶人家誣陷為砸壞了貴重物品的“壞孩子”時,她卻有口難言,無法為自己的女兒撐腰,這何其悲哀。


  於是,她帶著對女孩的滿心愧疚,回到了養父的家裏,她有些撐不住了,想找親人依靠。


  盡管這位親人也被她的離家出走給傷害了。


  回到家的方登一直被養父勸著回唐山找親人,因為她的養父想要讓方登的女兒、也就是自己的孫女,多兩位疼她的姥姥姥爺。


  但是方登不願意,一直一直就不願意,時候被救起來的那一刻,就有人問她家長的事情,當時她就一言不發。


  其實幼年方登心裏明白,如果真想找,她是能找著媽媽的。


  但是鬼使神差的,想到了母親最後選擇了弟弟時,她有多麽地絕望,而且好像一瞬間她就明白了死亡是什麽。


  她清楚的知道那一個時刻,她在等死。


  一想到那個時刻,她忽然就不想要母親和弟弟了。


  所以,她緘默不語。


  大家就都以為她忘記了家裏的事,然後她就被領養了。


  其實,“救弟弟”這三個字,這些年來一直寫在她耳朵邊,她不是不記得,她是忘不了。


  但是命運這兩個字最是玄妙。


  一場78級的特大地震悄無聲息,卻又轟轟烈烈地發生了。


  千千萬萬的人,他們的命運都因為這一場大地震產生了不可預知的變化。


  而方登和方達他們兩個作為地震後的生存者,對此是最能感同身受的,聽到實況的慘烈之後,他們兩個毅然決然的投入了震區,援助當地受難的人民。


  就這樣,他們相遇了。


  方達要把自己捐贈的東西給當地的紅十字會,一路橫穿過殘垣斷壁,忽然看到幾位戴著有“唐山”標記的紅色袖套的人,正在搬石塊,想要救出被壓在下麵的人。


  楊嚴心裏一動,在這裏,居然碰到老鄉了,問:“哎,你們是唐山的?”


  “是啊。”


  楊嚴看到他們滿身塵土,手上多處地方都被擦傷了,皺著眉道:“我來晚了。”


  對方卻沒有再和他寒暄下去的意思,隻是甩頭道:“來了就不算晚,趕緊取家夥去,趕緊救人。”


  “好,卡,我們繼續下一幕戲。”


  楊嚴走出鏡頭,看著群演進入鏡頭,開始演出一幕幕地震後的悲歡離合。


  場地做的很逼真,甚至大部分石塊都是直接從施工工地挪過來的。


  演員也都很敬業,很多被壓在石塊裏都是真的被壓在石塊下了,承受著身體上的壓力,在演著戲,而試驗救援人員的那群演員,都很賣力的在挖掘著搬運著碎石、石板,就算受傷了,也沒有半點停頓。


  在演到地震這一塊的時候,大家都有一種莫名的使命感,總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能救人、在救人。


  楊嚴和張婧初的這一場對手戲,從下午演到晚上,下午很多幕戲都是他們擦肩而過,隔街相望,並沒有真正的見麵。


  而這場夜戲,方登和方達見麵了。


  楊嚴穿著一身被泥灰沾滿了的衣裳,入了鏡頭,走到那一大塊被道具組特定交代過的類似坦克車的履帶輪上坐下,那位下午入鏡過的“唐山老鄉”走近,給他一瓶水,問他:

  “你胳膊怎麽沒的?”


  胳膊?楊嚴往自己的左手看去,空蕩蕩的,假肢早在救援的時候就不知道落哪裏了。


  楊嚴笑笑,接過水,用牙把水瓶蓋給咬開,隨意道:“七六年,七六年,你埋裏麵了沒?”


  對方抽了支煙,吐出一個圈,回道:“七六年,我兩歲我也不記事,我媽沒了。一輩子沒媽。你們家呢?”


  楊嚴點點頭,多年之後,他們這些“地震遺民”盡管心裏痛,卻也能夠很自然的出那些往事了。


  他著自己,“我就剩一媽了,我爸跟我姐都沒了,我和我姐是龍鳳胎,地震那會兒,我倆被壓在一塊水泥板下,我媽找人來救的時候,發現翹我這頭呢,就壓我姐,翹我姐這頭呢,就壓我。


  人問我媽保誰,我媽怎麽啊?”


  方登就坐在離方達僅有一米遠的地方,她吃著壓縮餅幹,旁邊兩位唐山人的對話斷斷續續的傳入她的耳中,大家都是苦命人。


  但是當她聽到其中一位的雙胞胎的故事時,忽然就愣住了。


  楊嚴繼續道:“我媽不,人家急了,再不,兩個人都沒了。”


  同鄉下意識地了句:“手心手背都是肉。”然後接著道:“你媽就保兒子了?”


  楊嚴灌了口水,心裏堵得慌,“七六年地震,把我媽這輩子全都毀了,她心裏碎的跟渣一樣。你知道我媽常的一句話是啥嗎?”


  “啥呀?”


  楊嚴聽到同鄉這麽問,眼神忽然空茫悠遠起來,看向黑暗中的殘垣斷壁,道:“沒了,才知道什麽叫沒了。倒的房子都蓋起來了,可是我媽心裏的房子再沒蓋起來。”


  馮導在場外激動地讓攝影師給特寫,“就是這個鏡頭拉近,拉近,要楊嚴那個眼神。”攝影師照做,馮導從機器裏看到近景下楊嚴黑白分明的眼睛裏透出來的種種意味,知道這個鏡頭是成了。


  “年了,老太太心裏就守著這些廢墟過日子。”


  馮鋼讓攝影師對準楊嚴的側麵拍特寫,昏暗的燈光打下來,意外地卻讓楊嚴的眼睛特別亮、又特別黑沉,矛盾地讓人看不明白裏邊到底是希望還是絕望。


  “好!”馮導看到這個鏡頭內心實在是興奮。


  他喜歡特寫,尤其是眼神的特寫,他覺得這是最能夠傳達人物情緒的一種方式,但是這種特寫他一般隻用在“影帝、影後”這種實力演技派身上。


  不過,他覺得此刻的楊嚴值得這個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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