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大家都哭了

  楊嚴真的從來沒有想過演戲的時候，其實是可以分心去想角色之外的事情的。


  他一直以為隻能用沉浸式的方法去演繹感情，代入劇裏人物的生平經曆去感受角色心理。


  所以他才會認真地給人物寫傳。


  他一直覺得隻有先豐富了“角色”的人生，他才能演出、演活這個人物，而他從來沒有想過，劇中的“角色”本身所經曆過的人生，就是現實生活中千千萬萬人共同經曆過的。


  這才是“共情”啊。


  之所以會有這麽多的人選擇看電視劇，並且會因為劇中人物跌宕起伏的一生而有所感觸，不就是因為他們從中看到了自己生活的影子嗎？


  劇裏的角色的人生何嚐不是觀看者的一種人生縮影。


  方宇的人生裏又何嚐沒有他的影子在，起碼他們都有夢想，都想要證明自己。


  低頭，看著地板上的菱格花紋，楊嚴沉默不語。


  他之所以會繃不住情緒，想哭，是因為他忽然就想起了三年前那個傍晚。


  剛剛和父親發生激烈的爭吵，得知了他無法去電影學院上學的事實，想要出門尋找解決辦法，又被反鎖在屋子裏。


  楊嚴猛然發現自己之前大半年的努力都是在做無用功。


  知道老爺子絕不可能容忍自己的“明星夢”，他砸碎玻璃，從二樓陽台跳下。


  聽到他房間的動靜，家裏人都衝進他的房間，擠到陽台上。


  “楊嚴！你給我站住！”


  聽到父親沉聲喊他，楊嚴反而一瘸一拐地往前跑了好幾步，步子有些急亂。


  踉蹌了一下，他下意識回頭看，發現父親身板挺直，站在陽台上，凝視著他。


  透過破碎的玻璃，楊嚴很輕易就能看清楚父親臉上的表情，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深沉，他的眼裏滿是痛心。


  盡管到了高中，他的心思不在學習上，反而轉移到唱歌跳舞上麵，還想著當明星，但老爺子一直以為這是他的叛逆期到了，對他的行為盡可能寬容，並且對他的未來依然抱有很大的期望。


  尤其是當楊嚴因為想“出名”，努力學習時，那段時間老爺子以為自己從就品學兼優的兒子回來了。


  老爺子是個老派的人，在他眼中明星多半“嘩眾取寵”，年輕人掙著搶著當明星也是因為“愛慕虛榮、眼高手低”。


  所以他一直沒把楊嚴的“夢想”當真。


  改掉楊嚴的誌願、毀掉楊嚴的錄取通知書，是想把他走上“歪路”的兒子給掰回正軌。


  但老爺子也沒想到，自己平日裏最聽話的兒子竟然會用這樣激烈的方式來反抗他。


  王寶綱拍了拍楊嚴的肩膀，“我先出去，你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再過十分鍾，我們直接拍。”


  目視王導離去，楊嚴鼻尖一酸，仿佛又回到那個夏季，耳邊有蟲鳴，光微暗，燈影昏黃，熟悉的區街道，前邊就是拐角，他狠下心固執地轉身，快走幾步拐過彎，想要逃離老爺子的視線。


  會議室裏隻剩下楊嚴一個人，他完全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此時此刻特別想痛哭一場。


  不像在那個轉角一樣，捂著嘴，哭得壓抑，滿心滿眼裏是對自己惡劣行為的懊悔以及不可置信，他其實能意識到自己這樣做會讓父親傷心，但是孩子犯錯的第一反應，都是逃避。


  所以他選擇了離家，去到陌生的橫店。


  但是，他沒有逃離樊籠的輕鬆感。


  三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想著回家，想回到那個父親以他為榮的家裏。


  但是他知道，回不去了。

  他和父親之間的裂痕已經劃開，並且越來越深。


  就算是在夢裏，盡管他在兩年前回家複讀，但是終其一生，他也並沒有得到父親的諒解。


  出了會議室，回到片場。


  王洛丹關心地問他：“怎麽樣？”


  呼出一口氣，他輕聲道“我可以。”


  王寶綱確認過現場之後，拍攝開始。


  監獄的門很高大，投在地上一道長影，門開了又關，方宇從門後出來，感覺自己像是從一個世界離開，又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他不知道，哪個世界才是他所熟知的，哪個世界又是全然未知的。


  陽光白燦燦的，晃的他產生了一種似夢似幻的不真實感。


  “出來了，混蛋。”


  聞聲抬頭，他看到錢樣走過來。


  許久未見，她的頭發已經剪短，性格卻還是那樣灑脫直接又孩子氣。


  在看到錢樣抬頭衝他笑得燦爛的那一刻，他忽然就覺得踏實了。


  點頭，也衝她笑笑，“出來了。”


  錢樣把賣房子得來的錢交到他手中，讓他以後好好生活。


  “好了，交代完畢，走了。”


  方宇愣了一下，看著手裏被錢樣塞進來的銀行卡，抬頭叫住她：


  “樣。”


  “怎麽著？”


  “半年沒見，我”


  “有這麽長嗎？”


  “18。”低頭，又抬頭，他鼓起勇氣問她：“你還好嗎？”


  “哪方麵？你想問感情吧。”


  錢樣招手，讓遠處的高齊過來：“正式介紹一下，這是我現在的男朋友。方宇，我和高齊下個月就要結婚了。”


  田甫站在導演旁邊跟著看，終於演到這一幕，剛剛就是在這個地方卡住，當錢樣和高齊一起離開，方宇望著他們倆遠走的背影，轉過身，應該情緒到位、淚流滿麵。


  楊嚴卻一直沒能演出王寶綱導演想要的效果。


  這次呢？

  他能做到嗎？

  全劇組的人都跟著揪心，要是還不行，這部劇將被畫上一個不完美的句號，因為這一幕戲是大結局的關鍵性情節。


  楊嚴看著王洛丹飾演的錢樣攜同朱宇晨飾演的高齊一同離去，心下一抽，眼眶浸潤濡濕，轉過身，他在心裏回憶父親那個失望的眼神，對“方宇”此刻的心緒，忽然間就感同身受。


  方宇是真心實意地祝福他最愛的女人一輩子快樂幸福，但他也確確實實地為自己的無能、無用，為自己竟然犯下這樣的錯誤，錯失了心愛女人，打心眼裏感到悲哀。


  他讓愛著自己的女人，也是他最愛的女人失望了。


  他辜負了她，是他對不起她。


  楊嚴忽然就想起來幾句歌詞。


  假如我年少有為不自卑

  懂得什麽是珍貴

  那些美夢

  沒給你，我一生有愧


  假如我年少有為知進退

  才不會讓你替我受罪


  婚禮上，多喝幾杯

  和你現在那位

  朱宇晨發現楊嚴演哭戲，演得極有感染力，起碼他看到楊嚴哭得壓抑又歇斯底裏，也忍不住跟著落淚。


  再看周圍的工作人員，也是默默地流著淚。


  悲傷的氣氛蔓延全場，大家卻都默契地保持著靜默，場上隻能聽到楊嚴痛苦的抽泣聲，像是湍急的海浪一下又一下拍打在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


  悲從中來不可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