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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日三葬

  東山之所以叫東山,隻不過因為它在祐海的東麵。


  祐海人每日瞧見的太陽,都是從東山的半腰升起的。這地方人不傑,地不靈的,往上數個幾代,也尋不出一個喜歡給崇山峻嶺取名的大文豪。


  是以這東山周遭的村落,離那東山最近的,搶占了東山村的名頭,再遠些的,隻得管自己個叫東山南,東山北了。


  周羨騎在高頭大馬上,收斂了周身的氣息,目不轉睛的看著前頭的騎著毛驢的小郎君,那雪花不知道何時,已經變成了雨夾雪,淅瀝瀝的落下來,一地泥濘。


  騎了這麽遠一段路,池時他連姿勢都沒有變換過,甚至未同身邊的陸錦,說過一句話。


  “公子,這池仵作瞧著不過是徒有虛名。那人手,咱們習武之人都能夠看出來,是被人砍斷的。世人多喜誇誇其詞,池家早已不似從前。咱們這趟,怕是要虛走一遭了。”


  周羨輕輕的蹙了蹙眉,勒住了馬,前頭的池時,早已經停下來。


  “常康,這是我們一路上第幾次遇見送葬的了?”


  護衛常康忍不住往後看了看,祐海窮山惡水,這道上滿是泥濘,回頭望去,那來路竟然已經鋪滿了黃白的紙錢。


  煙雨蒙蒙,仰頭一看,那東山從半山腰起,竟像是被霧氣籠住了似的,四周靜寂得很,連一隻鳥兒的聲響,都聽不到。


  隻影影約約的,能夠聽到一絲虛無縹緲的悲歌。


  “第三回了。”常康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發幹。


  他順著周羨的視線,朝前看去。


  隻見那仵作池時,不知道何時已經跳下了青驢,站到了棺材前。


  “九爺這是作何?上山雖然沒有吉時之說,但斷沒有過了午時之理。我爹若是再不下葬,便又要再停靈三日,從頭來過。”


  “如今時辰快到了,還請九爺同陸捕頭,將這道兒讓開,叫小的過去,以全孝子之心。”


  池時撐著傘,盯著那群披麻戴孝的人看了又看,“你爹又不在棺材裏頭,你們陳家是要給誰當孝子?”


  那陳家領頭的人眼神一慌,複又認真起來,“我阿爹明明就在,九爺是高人,但不是仙人,還能透過這棺材蓋兒,看到裏頭的人不成。”


  他說著,朝著池時衝了過來。


  “公子,這池仵作雖然生得高,但很單薄,怕是要跟紙人兒似的,一下子就被撞飛了。咱們要不要出手?”常康說著,有些擔憂起來。


  窮山惡水出刁民,這地界民風彪悍,動不動就打起來了,一路上他們已經見識過很多回了。


  周羨一臉擔憂,柔聲說道,“再看看。”


  池時淡淡的看了衝過來的那人一眼,一隻手撐著傘,另外一隻手輕輕一撥,那姓陳的孝子,便被甩飛了出去,趴在了泥地裏。


  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隻有雨水淅瀝瀝的下著。


  周羨瞳孔猛的一縮,隨即眼中升起了一絲興味。他算是有一點兒明白,為何祐海人對池冕不見得有多恭敬,可管池時,卻叫九爺了。


  “從縣城來,有一路馬蹄印,直奔東山村。三腳重一腳輕,是匹跛腳馬。馬蹄間隔甚遠,說明那馬乃是一路狂奔。這馬,是東山村劉釗家的那匹拉車的馬。”


  “我出城時,雪變成了雨,路才剛剛濕。可那濕泥地裏的馬蹄印,一出城就有。這說明,那人出發的時間,同我差不離。隻不過,我騎的驢,有人騎的馬。”


  “東山村一日三人下葬,實屬不尋常。咱們祐海,停靈三日,天尚未亮,孝子賢孫便開始轉棺,上山之時,恰好東方日出。”


  “而你們三家,卻都在快要中午了,方才急吼吼的葬人……”


  池時說著,看了一眼陸錦,陸錦點了點頭,朝著來路追去,先前從這裏,過了兩撥送葬的隊伍。


  池時麵色不改,低下頭去,指了指陳家幾個站在前頭的男丁的腳,“你們的腳上,沾了厚厚的泥,褲腳也有。鞋底沾了許多鬆葉。”


  她說著,手指一抬,又指向了另外一群人,“同樣從村裏出來,他們同你們可是天壤之別。若是我現在上東山,拿著你們的鞋比對,一定能夠找到同樣的腳印吧。”


  站在不遠處的周羨,聽著池時波瀾不驚的話,倒是對他有幾分刮目相看。


  他先前就奇怪,為何池時不直接上東山,卻是要往東山村來。顯然他一出城門,看到那馬蹄印兒,心中便有了盤算。


  這雪變成了雨,山上有很多細微的痕跡,都已經被衝刷掉了,那些衝不走的,池時早去晚去,都沒有什麽差別。


  有人報信,報給誰知?就算不是凶手,那也是同凶手有關之人。有人要趁著他來之前,去山上處理掉殺人的痕跡。他不上東山,就是循著馬蹄印,來尋報信之人。


  “你們隻有一個爹,一個爹,可上不了兩次山”,池時說著,看向了那口木頭棺材。


  “你爹腹大膀圓,遠重於尋常男子。這棺材的分量,可不像。”


  陳家人聽著,統統變了臉色,那被摔在地上的領頭人,艱難的擦了擦臉上的泥,“九爺說什麽,我們不知道。劉釗的老子娘病了,他興許是抓了藥,急急忙忙的往回趕呢。”


  “這每年冬天,村子裏都要走不少老人。天寒地凍,缺衣少食。年輕的抗得住,年紀大的受不了,也是尋常之事。”


  “九爺有陣子沒有來,我爹病重,人都瘦脫相了,這可不是棺材裏隻剩下兩把骨頭了麽?”


  他說著,抹起淚來。


  池時搖了搖頭,先前經過的兩支送葬隊伍,她仔細看過前頭端的靈牌了。三個人中間有一個,可不是老人。


  “旁人都以為那人是叫老虎吃了,可我知道,她是被人害死了。你以為你阿爹是叫老虎吃了,可誰又知曉,他到底是怎麽死的呢?”


  池時說著,目光灼灼的看向陳家的送葬人。


  “死者的未盡遺言,你們聽不見;可是我能聽見,這就是仵作的意義。”


  池時說著,上前一步,將手搭在那棺材蓋上,“在下池時,來聽你今世之苦。”


  “所以,你們想要你阿爹,不明不白的死去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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