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梁山伯與祝英台

  佟冉出了一口惡氣，這事兒也算翻篇了，雖然這樣的「報復」顯得有些幼稚，並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可也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必須讓上官芷知道，她的善良是有鋒芒的，任何時候任何地點，她都不會被白白欺負。


  上官珒以為酒會上出了這樣的插曲，佟冉會不快，可回程的路上，她還是很開心，好像並沒有被影響心情。


  「禮尚往來成功了？」上官珒問。


  「嗯。」


  「所以那麼開心？」


  「當然不是。」她還不至於因為這個開心。


  「那是？」


  「因為Tina。」


  今日認識Tina，對佟冉來說，是最大的收穫。Tina對京劇的喜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種鼓勵，讓身為京劇人的佟冉既感動又驕傲。


  隔日上午，佟冉按照約定，去接Tina前往雲和劇院。一路上，Tina非常興奮，不停地詢問佟冉關於京劇的知識。


  京劇怎麼來的？


  京劇有哪些行當？

  京劇臉譜的顏色表示什麼？

  佟冉被問得一愣一愣的，幸而有上官珒通過手機為她們兩個人進行實時翻譯，不然，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上官珒的英文流利悅耳，從手機的聽筒里傳出來，簡直就像是在聽專業的英文電台。而更讓佟冉驚訝的，是他對京劇知識的了解，Tina的很多問題，佟冉用中文都無法完全表述妥當的，可上官珒，卻張口即來。


  「你怎麼這麼懂京劇啊？」趁著Tina不說話，佟冉悄悄問他。


  「特意了解過。」上官珒答。


  「為什麼？」京劇與上官珒的工作和生活毫無關係，他沒有理由特意去了解。


  「你覺得呢？」他的語調淡淡的，卻像往佟冉心上落了場花雨。她的心迷濛間生了一點詩意，可她不敢多想，只怕又是自作多情。


  佟冉沉默。


  她不追問，他自然而然就任這個話題過去了，接下來的時間，她繼續充當陪客，他繼續扮演翻譯。


  車子在雲和劇院大門口停下，Tina一下車，望著高高懸起的牌匾，再次化身問題達人，開啟了碎碎念的詢問模式。


  「那四個字念什麼？」


  「為什麼你們劇院叫雲和劇院呢？」


  「有什麼故事嗎？」


  佟冉把雲和劇院「孤兒班」的外號告訴了Tina，順帶提及了自己的身世，她對Tina說，雲和雲和，意為一朵朵流雲聚和的地方。


  Tina既感慨雲和劇院成立的不易，也後悔提及了佟冉的傷心事。她一時無措，只能上前擁抱了一下佟冉，安撫道：「弟妹，I-love-you!」


  佟冉拍了拍Tina的後背，剛想回一句沒關係，忽聽聽筒里的上官珒喊了她的名字。


  「佟冉。」


  「嗯？」


  「我愛你。」


  佟冉一愣，心上花雨隨即落得更猛。


  「什……什麼啊？」她緊張到結巴。


  「什麼什麼？」


  「你剛才說什麼啊？」


  「我剛才是在替你翻譯。」


  佟冉：「……」


  這人真是的，她英語再差，還能聽不懂「I love you」嗎？


  那頭的上官珒聽她不說話，笑問：「怎麼？」


  「沒怎麼，謝謝你的翻譯。」


  他的笑意更深地傳過來。


  ……


  費海望著老闆，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老闆今天很奇怪，推了兩個會不說，還走哪兒都掛著無線藍牙耳機，一會兒自言自語說英文，一會兒自言自語說中文……


  更詭異的是，說著說著就笑了，還笑得那麼甜。
——

  ?——

  進門之前，佟冉對上官珒說：「你幫忙翻譯一下，讓Tina進去之後別叫我弟妹，叫我名字。」


  上官珒那頭沉默了幾秒，似乎不大情願，但是，他還是幫忙做了翻譯。


  Tina聽了上官珒的轉述，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然後嘰里咕嚕說了一大串，間或還看一眼佟冉，上官珒耐心地向Tina解釋著什麼。


  佟冉聽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來回，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她不由生了好奇：「Tina說什麼？」


  上官珒清了清喉嚨：「Tina完全不理解你為什麼要隱瞞關係，她說我那麼帥身材那麼好又那麼有錢，如果我是她的丈夫的話，她一定昭告全世界。」


  佟冉充分懷疑他睜著眼睛說瞎話。


  「她真那麼說？」


  「怎麼？你質疑我這個翻譯的專業性？」


  「倒不是質疑你的專業性，只是質疑你誇大其詞，過分渲染自己的優點。」


  「我的優點還需要渲染？」上官珒的語氣帶著一種所向披靡的自信。


  也是，A市之內，大概再難找出比他更帥身材更好更有錢的男人了。


  佟冉和Tina一起進了雲和劇院。雲和劇院從來沒有外國人來觀過戲，Tina一進門，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嗨！」Tina熱情地和大家打招呼，但大家都有些認生，再加上語言不通，所有人都避著Tina走。


  唯有葉三平，拿著手搖鼓在Tina身邊蹦來蹦去的。


  佟冉先帶Tina去見了師傅卞應宗，卞應宗聽聞Tina喜歡中國京劇，很是開心，他交代佟冉一定要招呼好Tina，帶她更全面地感受京劇的魅力。


  從師傅那裡出來，佟冉就帶Tina去了後台。


  上午的戲還沒有開始，劇院的演員們都在後台緊鑼密鼓地準備，換裝的、化妝的、勒頭的、熨水袖的、喝水喊嗓的……繁忙中透著井然有序的和諧。


  Tina穿梭其中，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眼花繚亂，又什麼都新奇，她掏出手機，多次想拍照，又覺得京劇演員的後台應該充滿神秘感，遂作罷。


  佟冉看得出來，Tina真的很喜歡也很尊重劇院的一切。她主動提出幫Tina化個京劇妝，Tina開心地原地蹦躂，然後「得寸進尺」，說還想穿一穿京劇戲服，佟冉都答應了。


  化好妝，換好戲服，Tina擺出各種京劇中的姿勢，讓佟冉拍照。


  「以前只是在電視上看過中國的京劇，今天親自體驗的感覺真的太棒太開心了，我的家人們都很喜歡京劇，我要把我的照片傳給他們，他們一定會很羨慕我的。」Tina握著手機，將佟冉拍的照片刪選了一下，打包傳去她父親的郵箱。


  做完這一切，Tina又伸手來抱佟冉。


  「冉，真是謝謝你，特別特別謝謝你！」


  上官珒一邊聲情並茂地替佟冉翻譯，一邊在電話那頭玩笑：「阿冉，恭喜你，成功征服了二嫂，家庭地位又穩固了一分。」


  佟冉：「……」
——

  ?——

  上午場的《梁山伯與祝英台》開場之前，Tina忽然內急，說要上廁所，佟冉怕她一個人會走丟，就親自帶她去了洗手間。


  Tina進了洗手間之後，佟冉站在門外等她。


  「佟冉最近怎麼回事？」洗手間里傳出一道沙啞的女聲，提及了佟冉的名字，「她帶一個連中文都不會說的老外來看京劇，這不是搞笑嗎？」


  「可不，也不知道她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可能現在人搬出去了，混的圈子不一樣了，想得也高端了吧。」


  「嘁，什麼高端不高端的。老外看戲，永遠只看一個好奇看一個熱鬧，說難聽了，就跟對牛彈琴一樣，難道，還指望他們能看出國粹的精華來嗎？」


  「……」


  佟冉嘆了一口氣，望著滿園蓬勃的春色，內心竟生一絲寂寥。


  這個地方，真正懂她的人，除了師傅，還有誰？

  Tina從洗手間出來，看到佟冉的神情落寞，一歪頭，無聲地詢問她怎麼了，佟冉搖搖頭，帶著Tina回到前院。


  好戲正開場。


  今日劇院唱演的是《梁山伯與祝英台》，《梁山伯與祝英台》是中國古代民間四大愛情故事之一，對於中國人來說，耳熟能詳，但對Tina這個外國人來說，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故事。


  佟冉有些擔心，Tina會不會因為難懂而覺得京劇枯乏無聊。


  可很快，她就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Tina看得很投入，雖然她聽不懂唱詞，但是，她的情緒卻被哀婉的配樂、跌宕的劇情和演員的表演所感染。


  最後一場是哭墳的戲，當祝英台跪在梁山伯的墓前，如泣如訴地唱：「思往事渺茫茫不堪煙夢，多少悔無邊恨苦澀酸辛，原指望芸窗誼轉做蓮並，卻叫兄對關雎好逑空吟，原指望諧琴瑟畫眉開鏡，只落得孤鴻冷雁獨哀鳴……」佟冉一轉頭，發現Tina已經潸然淚下。


  她的內心，頓時湧起一陣複雜的感動。


  「Tina哭了。」佟冉對上官珒說，「幫我翻譯一下好嗎，我想知道，她為什麼會看哭？」


  上官珒應了聲。


  聽筒里很快傳來他和Tina的交談，Tina說話間還帶著鼻音，她的情緒似乎仍停留在戲里，還為梁祝的悲劇愛情而神傷。


  過了一會兒，上官珒用中文回復佟冉：「Tina說，中國的《梁山伯與祝英台》讓她想起了西方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她覺得很悲傷。」


  「可是她明明聽不懂京劇的唱詞。」佟冉提出質疑。


  「京劇的藝術表現手法只有唱詞？」上官珒問。


  這一問，彷彿問進了佟冉的靈魂深處。


  「不，京劇的藝術表現手法並不只有唱，唱、念、做、打、舞，手、眼、身、法、步，笑、喜、怒、痴、嗔，這些全部加在一起，才是京劇。」


  「對，正如你說說，京劇是一門綜合性極高的藝術。所以單從唱、念兩個盲點，就得出『對牛彈琴』的定論，是不是太過狹隘？」


  佟冉一怔。


  隨即反應過來，剛才他們的手機語音通話功能一直開著，所以洗手間前的那一番話，上官珒一定也是聽到了的。


  狹隘。


  是的，可不就是狹隘。


  東方有梁山伯與祝英台，西方有羅密歐與朱麗葉，這說明，情與愛這個永恆的主題是不分國界的，同樣，作為情與愛表達傳承的形式，文化和藝術的感染力，更是不分國界的。


  上官珒是在提醒她，她完全不需要因為別人的一隅之說而質疑自己的判斷。


  「謝謝。」佟冉道。


  「謝什麼？」


  「你說不客氣就好了。」


  「OK，不客氣。」他異常乖順。


  佟冉揚唇：「Tina還說了什麼？」


  「她還說，梁祝最後為愛化蝶的結局她很感動，她希望自己也能擁有矢志不渝的愛情。」


  「她與二哥現在不是很好嘛。」


  「一段感情是否配得上『矢志不渝』這四個字，是兩個人都走到人生的盡頭時，才可以下結論的。」


  「也對，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你覺得你可以做到嗎？」上官珒忽然認真地問。


  佟冉猶豫：「我不確定。既然是走到人生盡頭才可以蓋棺定論的事，我現在怎麼說得好呢，誰也說不好吧。」


  「不。」上官珒堅定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阿冉，我覺得我可以。」
——

  ?——

  Tina看戲看上了癮，上午場結束后，她讓佟冉幫忙叫了個肯德基的外賣，直接在劇院里等下午場。下午場是《霸王別姬》，卞廷川的戲。


  卞廷川版的虞姬一上場，Tina就陷入了痴迷，雖然上官珒溜號沒翻譯這段，但佟冉從Tina誇張的肢體語言也能看得出來，卞廷川的扮相對她來說有多驚艷。


  是啊，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上了戲台，就是最耀眼的星。


  佟冉坐在觀眾席默默地注視著卞廷川，上次爭吵過後，他們再沒有說過話，迎面碰到，也像是陌生人見了陌生人。曾經的親密，不知怎麼就化成了尖銳的利刃，而刺出的，是如今的生分。


  她正想著，Tina又發問了。


  佟冉以為上官珒會溜號到底，卻聽上官珒的聲音再次從聽筒里傳出來：「那個演虞姬的男人，一直都反串女人嗎？」


  他語氣怪異，彷彿並不想深究卞廷川的話題。


  佟冉琢磨了一下，又覺得是自己多心。


  這畢竟是Tina的問題，上官珒只是翻譯而已，應該不會帶個人情緒。


  佟冉沖Tina搖搖頭：「在戲曲中，反串並不是一般人所理解的串性別，戲曲中的反串，是指串列當。我師兄他本來學習和演出的就是青衣，是女性角色，所以，他飾演虞姬並不算反串，若是他演霸王，那才是反串呢。」


  Tina似懂非懂：「你們中華文化太複雜了。」


  「其實也沒那麼複雜，因為早年間封建思想嚴重，不允許女性拋頭露面，所以唱戲的都是男人，女性角色也只能由男人飾演，稱為『乾旦』。」


  「那女性也會演男性角色嗎？」


  「當然。清末民初，風氣逐漸開放，女演員有機會登台了，但那時男女還不能同台，所以，有了『坤班』、『坤生』、『坤凈』，男人的角色，女人一樣能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