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人間至味
梅若雪親自給上官隱斟酒：“看來是我壞了你的宏圖霸業。”
“或許吧。”上官隱看著梅若雪執壺的手，眸子縮了縮，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抖手酒杯入懷，撩起眼皮兒：“收走了這隻杯。”
梅若雪坐下來，容色平靜：“我幫你診脈，趁著你還沒有醉酒。”
“不必，今日不想那些事，對酒當歌，你坐陪就好，若是覺得辛苦就回去歇著，別累到。”上官隱說。
梅若雪聽到外麵腳步聲，起身走出去，看到送酒菜過來的是蘇守源，微微的點頭示意。
“夫人，還需要什麽酒菜？”蘇守源遞過來食盒。
梅若雪想了想：“佛跳牆。”
蘇守源抬頭看了眼梅若雪，梅若雪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兒後，提著食盒轉身進來了品酒室。
食盒裏是兩條紅燒鯉魚，放在青花瓷的雙魚盤中，賣相非常不錯。
碗碟都有。
梅若雪把碗碟筷子都擺在上官隱麵前後，坐在對麵拿起筷子想要夾一塊魚肉吃。
上官隱用手指輕輕地壓住了梅若雪的筷子：“不必。”
“你不怕？”梅若雪問。
上官隱搖頭，沒說什麽。
佛跳牆做起來耗時不斷，能做好佛跳牆的人也委實不多，但桃源裏的廚子是必須會這一道菜的。
蘇守源回到了府宅這邊，立刻叫來暗衛開始調查桃源裏的每一個人，很快暗衛來報：“一個駝背老者不見了，夫人帶著的人應該就是駝背老者。”
“遠遠地守著，務必保證夫人安全。”蘇守源麵色凝重。
至於到底是什麽人，蘇守源不敢亂猜，能讓夫人如此招待的客人非友即敵，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起精神保護夫人和小世子安全。
隻奈何王爺不在桃源之內。
酒喝得並不快，入口綿潤，帶著淡淡的竹響，上官隱看梅若雪坐在一邊安安靜靜的樣子，眼神都溫柔下來了。
他弑父、弑母、弑師，已是極惡，如今能有片刻安寧都覺得是多得了。
“我並非真正的皇子。”上官隱說：“我的母親卻用我入宮做了王後。”
梅若雪看向上官隱，並不帶任何悲憫的情緒，心裏卻在想，童年幸福的人一生都會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卻要用一生治愈童年，他是後者。
一飲而盡杯中酒，上官隱說：“我，向死而生。”
“人都怕死，能向死而生才是勇敢的人。”梅若雪認真的說：“上官隱，我不會道歉，因為我們都為求生。”
“成王敗寇，不論根由。”上官隱釋然的很，又倒了一杯酒，問：“梅若雪，你覺得世夏國好嗎？”
世夏國好嗎？
梅若雪想自己剛到世夏國的時候看到的一切，說不出好，或者不好，隻能說和楚國的煙火氣息比起來，世夏國會讓人覺得壓抑，不快樂。
“我也覺得不快樂，也覺得壓抑。”上官隱說：“我披著佛子的白衣袈裟，心中卻向往暢快淋漓的人生，不受人約束，也不去約束別人。”
說到這裏，上官隱頓了一下，才說：“白葉提是對的，我會讓人間成煉獄，而我樂在其中。”
“以後想怎麽活？”梅若雪問。
上官隱一下愣住了，他看著梅若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麽活？”
“是啊。”梅若雪點頭：“你的蠱毒解了後，想要做什麽呢？”
“我以為，你或者說很多人都盼著我死。”上官隱語氣裏帶著幾分苦澀。
梅若雪抿了抿嘴角：“在你沒有把我從盛京擄走之前，我隻要聽到你的名字就想著怎麽讓你死。”
上官隱輕笑出聲，點了點頭：“夠坦誠。”
“但是，現在我卻想著你以後會過什麽樣的生活，會不會和白葉提那樣走遍萬裏山河，看盡人世滄桑，或者是偏居一隅，靜看庭前花開花落，雲卷雲舒，又或是娶妻生子，日子平靜安逸。”梅若雪聳了聳肩：“其實，哪一種都不錯。”
上官隱拍了拍空掉了的酒壇，起身去取酒的時候說：“你就不怕我卷土重來？”
梅若雪回頭看上官隱的背影：“看透之後，人世間不過百年歲月，你不會了。”
上官隱猛然回頭看著梅若雪，他眸子眯起危險的弧度，他終於發現了自己為何對這個女人總存著一種莫名其妙的幻想和向往，因為她聰明到令人心寒的地步了。
自己確實覺得沒意思，不過百年歲月啊。
可是，這樣的話從別人的嘴裏說出來，上官隱有一種自己被剝光了的感覺，心情難以平靜的他緩緩轉身，偏頭看著酒壇，挑選了一壇酒後轉身回來，再次落座的時候，他說：“剛才，我想殺了你。”
“嗯，因為你覺得我很了解你。”梅若雪並不否認剛才自己感受到的殺意。
上官隱拍開酒壇上的泥封：“其實殺了你代價並不大，一命抵一命的話，一起轉世輪回我們定然還是有緣人，哪怕是孽緣。”
梅若雪站起身活動著因為久坐而酸疼的腿，到了如今的月份，她的雙腿承受著很大的壓力，走的很慢，姿勢都有些笨拙，習慣性的用手扶著隆起的腹部，輕輕地歎了口氣：“上官隱，都說六道輪回，前世今生，你記得自己的前世嗎？若是輪回之後，你還記得你眼前的今生嗎？”
上官隱再次愣住了。
梅若雪轉過身：“我是個俗人，我活在當下，活在眼前，你對我有護送歸來的恩情，放我會陶安郡的情義，我就算是拚盡全力為你治療蠱蟲，這就是一飲一啄莫非前緣，不關乎前世來生，隻在這一世。”
“我說你一麵佛陀一麵魔，可也看得出來你如今心無鬥誌，所以才問你以後怎麽活，若是你如今還想傾盡天下，為所欲為的話，我便不會問了。”梅若雪說。
上官隱問：“那你還會救我嗎？”
“會。”梅若雪回答的很幹脆：“恩是恩，怨是怨，一碼歸一碼。”
“如果我依舊會殺了蘇易安呢？”上官隱目光灼灼的看著梅若雪，看她目光一點點暗淡下去的模樣，有些後悔說這句話了。
梅若雪走過來坐在上官隱麵前：“你與他之間的生死尚且未知，若他落敗，我拚盡所有為他報仇，你必會死在我的手中。”
上官隱偏頭喝酒，不看梅若雪了。
不想看。
若是自己被她吸引到沒有了殺心，甚至在當初拒絕了莫蘭都是自己的問題的話，又有什麽理由去要求她不為蘇易安報仇呢？
夫妻啊，原來是這樣的。
恩怨分明如她這般的女子，到底是錯失良機相遇太晚了。
門外，蘇守源聲音傳來：“夫人，佛跳牆好了。”
梅若雪起身到了門口，打開門的時候看到外麵有人抬著軟塌過來的，站在一旁：“送進來，臥榻也送進來吧。”
蘇守源進門來，看到坐在那邊喝酒的上官隱，立刻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隻覺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臥榻放下，並無鋪蓋，這是蘇守源安排接夫人回去所用之物。
佛跳牆擺在桌子上，梅若雪讓人放下臥榻後，吩咐蘇守源去抬著軟轎過來。
蘇守源退下後在外麵打了個手勢，暗衛靠近。
“他認出來我了，有殺我之心。”上官隱慢條斯理的掀開瓦罐，那味道是真不錯。
梅若雪依舊是坐在對麵：“有我在，你便平安，如你帶我出盛京的時候，你在，我也平安。”
上官隱的手頓住了。
梅若雪又說：“確實有些累了，你在這邊盡可自便，明日溫泉內給你診脈，不要宿醉不醒才好。”
上官隱沒說話。
梅若雪邁步往門口走去，推開門揚聲：“這是我的朋友，不得冒犯，護送我回去。”
“是，夫人。”回答的聲音整齊劃一，上官隱收回目光，夾了海參送到嘴裏，緩緩咀嚼。
許久才說：“人間至味，莫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