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獵
雖然皇宮規矩森嚴, 但女人愛八卦卻是不可扼殺的天性, 如今到了相對寬鬆些的行宮, 宮人們也都放鬆了些, 當下你一言我一語地小聲說起話來。有看不上崔家的就說崔秀婉麵相單薄, 有些卻是羨慕她要嫁為王妃婚禮隆重, 還有幾個資曆老些的, 卻知道昨日桃華才被吳才人驚了馬車險些出事,這裏頭頗有奧妙,便不動聲色地略遠離些。別看隻是在小小的廊下, 卻也足以繪一副眾生百態圖了。
正說著,就聽說笑聲傳來,皇帝帶著一群年輕人從外頭進來, 一個個的都是興奮異常的模樣, 人還未到,聲音已經傳過來了。
殿內太後也聽見了聲音, 皇帝才從小徑上走來, 太後身邊的心腹宮人青玉已經出來, 含笑行禮:“娘娘遠遠聽見皇上說笑, 還問皇上何事這樣開心呢。”
皇帝笑道:“方才去看了獵場, 射了幾隻兔子,送去給母後加菜。”隨手一招, 一個小內監抱了兩隻活兔子上前,“這裏還有一對活的, 給母後賞玩散心。”
這兩隻兔子都是雪白的毛, 看顏色就不像野兔,估摸著是管理南苑的人自己養的,不過青玉顯然是分不清楚的,瞧著歡喜卻又紮撒著手不敢去接。皇帝一笑,親自拎了兩隻兔子的耳朵,進殿內去了。
跟他來的一群人年紀都在二十到三十歲之間,皆是男子,自然不能隨意進殿,都候在了殿外。桃華立在廊下,跟宮人們一樣眼觀鼻鼻觀心,絕不多看他們一眼。可惜她不看人,卻有人看她:“蔣姑娘!”
桃華一聽就知道,這是江恒。
江恒穿著一身勁裝,肩上還披了一件短皮甲,年輕的臉在運動過後紅潤潤的,滿臉笑容地走到廊下:“你怎麽站在這裏?”
當然是在這裏伺候你的太後外祖母啦,這還要問嗎?桃華腹誹著,抬頭笑了笑:“二公子也來了?”
院中那一群年輕男子們便有人擠眉弄眼起來,江恒威脅地衝他們抬了抬手,笑道:“皇上這次要考我們弓馬,來的人不少。明日圍獵,蔣姑娘去不去看?”
桃華當然還是挺想去看看的。皇家圍獵,自然是大場麵,再說,她還想看看究竟那塊玉雕水仙花落誰家呢。可是這不是她說了算,隻能含糊地道:“我是來侍奉太後的,自然是聽太後娘娘的旨意。”
江恒看她神色有幾分遺憾,隻覺得心裏一熱,衝口而出:“我去跟太後說。”
廊下那一群人裏,立刻就有人毫不遮掩地笑出了聲。江恒臉上紅了一下,但仍舊對桃華道:“你既然是隨駕侍奉太後的,當然也該跟著去獵場。”
“二公子。”方才出來接皇帝的青玉這時又走了出來,笑吟吟看著江恒,“太後娘娘喚二公子進去呢。”
江恒低聲道:“你等著,我這就去說。”
桃華想勸阻,不過江恒已經飛快地走進殿內去了,她也隻能把一串很長的話咽到肚子裏,對著他的背影說了句謝謝。不管怎麽說,江恒總是一片好心。
不過江恒才進了殿裏,廊下那群年輕人裏就忽然有人捏著嗓子說了一句:“我去跟太後說——”
這人明顯是在模仿江恒,卻偏偏又學著女聲,頓時引起了一陣哄笑,好幾道目光肆無忌憚地就對著桃華投了過來——顯然,站在廊下跟宮人們一起,已經表明了桃華身份不高,而這些人都是勳貴子弟,自然是用不著顧忌的。
倒是其中有人大約知道桃華的身份,小聲道:“這位應該就是前些日子治好太後的蔣家姑娘。”
“不過一個醫女罷了。”另一個滿不在乎,輕蔑地瞥了桃華一眼,“聽說還跟承恩伯有些夾纏不清。”
“不是。”又一個人笑起來,“是跟安郡王。這就是蔣郎中的侄女,宮裏蔣婕妤的妹妹。前些日子,蔣家不是在替安郡王采買什麽藥材嗎?”
“原來如此……”
“可不是。”看起來深知底細的那人也就二十出頭,一臉輕蔑,“倒是顏色生得好些,也難怪我那位叔父在興教寺見了人要上前搭一搭話了。說起來,蔣郎中家中的女兒,倒是生得都不壞。”
“於鋌——”最初說桃華治好了太後的那年輕人輕輕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到底是治好了太後的……”
於鋌神色不屑:“不過是湊巧罷了,她哪會有什麽醫術。”他是於閣老的孫子,消息自然比別人更靈通些,曉得那夜明砂的奧妙。事實上,於家有不少人都心知肚明,太後並不是病,而是被那夜明砂給惡心到了。這蔣三不過是將夜明砂換成了蚌粉,與其說是她治好了太後,倒不如說是機緣巧合,運氣到了。
一眾人中有個一直沉默的少年卻忽然道:“並非如此。蔣姑娘的確醫術出眾。”他抬頭看了看周圍眾人,續道,“前些日子我祖母身子不適,請了王院判來都未能治好,蔣姑娘隻開一帖藥,服了三日,祖母便痊愈了。若不是要來南苑,我母親還要設宴向蔣姑娘道謝呢。”
其實與其說是道謝,不如說是賠禮。不過這樣大家的臉麵都好看。
“曹鳴,你說的是真的嗎?”一群人年紀都不大,自然好奇心重,紛紛問起來。
曹鳴向桃華看了一眼,道:“自然是真的。”
於鋌卻嗤了一聲:“算了吧。那王院判才被太後貶了,也不過是個沽名釣譽的罷了。他治不好的病,就算難症了麽?你們家若是能請到院使,自然也是藥到病除。”
京裏這些太醫們也不是人人都能隨便請的,如院使這樣的就是隻侍奉宮內皇帝太後等人,等閑連宮妃都請不動的,更不必說官員們了。也就隻有於閣老一家子,才敢下帖子請院使診脈。而如曹府這樣,也隻是在王院判不是院判的時候能請得到人。於鋌這話說的,自然是含著淩人之氣,滿是不屑之意。
曹鳴頓時脹紅了臉。他也是年輕氣盛之人,雖然平日讓著於鋌,但現在這樣當麵被欺到臉上來,卻是壓不住火氣了:“蔣姑娘醫術若是不精,也不能在興教寺裏一眼就看出來承恩伯服用奇藥。”
這奇藥兩個字真是意味深長,旁邊已經有人轉頭偷笑起來。曹鳴續道:“記得蔣姑娘當日還說過承恩伯府那位有孕的姨娘若不安分,隻怕胎兒不保,難道不是又說對了?如此一來,倒是方便了有些人,平白就撈了個爵位。”
於思睿多年無子,族中已經有人盯上了他的承恩伯的爵位,想著把自己兒子過繼與他為子,這其中就包括於鋌的父母。
於氏一族人多業大,如今看起來雖然是轟轟烈烈,可內部不成才之人卻極是不少。於鋌相當不幸地就分配到了一對兒沒出息卻還想著享榮華富貴的父母。無奈因為於家人太多,就算有於閣老和兩朝皇後,也不可能保證每個族人都錦衣玉食揮金如土。於是這一對兒不成器的爹娘,先是想著嫁女牟利,等到發現利潤不符合預期之後就把主意打到了兒子身上。
其實於鋌是獨子。一般說來,就算是想錢想瘋了的人家,也不會放了自己唯一的香火給別人,偏偏於鋌的父母不這麽想。他們覺得:就算於鋌過繼出去,難道就能看著自己親生父母成了無祀之鬼不成?怎麽的也要照顧一二吧。
這個照顧,指的自然是活的時候錦衣玉食地奉養,死了之後歲時年節上香。
有父母若此,即使別家也有覬覦承恩伯爵位的,都能在背後指著這一家子嘲笑了。於鋌的父母怡然不覺,於鋌卻有些受不了,以至於這些年,他的性情都有些陰沉易怒了。
曹鳴這一句爵位,算是正正戳到了於鋌的痛處,若不是現在站在太後的宮殿之外,皇帝又在裏頭,於鋌就要撲上去動手了。不過不能動手,並不意味著不能動嘴,於鋌也冷笑了一聲:“這倒未必。我記得承恩伯府新納了一位姨娘,哦——仿佛就是府上尊親吧?或許尊親沾了靖海侯府的福氣過來,就給承恩伯府傳宗接代了呢?”
這下輪到曹鳴的臉色不好了。靖海侯府有做妾的親戚,真是臉麵無光。而於鋌還不肯罷休,目光往桃華身上一溜,隨口就道,“說起來這裏還有一位,似乎跟府上也是沾親帶故的,日後進了安郡王府為妾,府上可就跟郡王府又是姻親了。”
隻有娶妻才算是結姻親,納妾則根本不算,甚至妾的親戚根本就不能算親戚。於鋌這話,算是把靖海侯府扯到了承恩伯府與安郡王府的腳底下。
桃華不禁皺起了眉頭。於鋌雖未指名道姓,可也已經說得夠明白了,她若是不出去,難道是要默認於鋌的胡說八道不成?
不過還沒等她開口,已經有個聲音從後麵傳來:“於九公子說誰要與我郡王府結親?”
沈數從小徑上大踏步走過來。他也穿著一身勁裝,右肩披掛皮甲。明明是差不多的裝束,穿在他身上卻是英武挺拔,往於鋌麵前一站,就比得於鋌像棵沒怎麽發育好的豆芽菜似的,平白的矮了一截。
被人當麵問到臉上來,於鋌這嘴也有些張不開。但他生性倔強,硬著頭皮道:“聽說安郡王大婚之後又有納寵之喜,我隻是替郡王覺得高興罷了。”
“聽誰所說?”沈數冷冷地盯著他,“不妨說出來,也讓本王看看,是誰不務正業,隻知道在背後敗壞女兒家的名聲。”
哪有這個人能站出來呢?於鋌臉色脹紅,沈數說的分明就是他,隻差指著他的鼻子說他隻會背後造謠了。這口氣他可咽不下去,梗著脖子道:“怎麽,郡王爺是說,不會納蔣家女為妾?”那這些日子,郡王府跟蔣家頻頻接觸,所為何來,難道就隻是為了采買藥材?
“自然不會。”沈數淡淡地道,“蔣姑娘自有父母做主,將來嫁人為妻,舉案齊眉。豈是外人所能任意誣蔑的?”
這還有啥好說的?當事人都明明白白地說不會納桃華為妾,難道於鋌還能一口咬定他將來總會出爾反爾不成?那可真成了無理取鬧了。沈數再怎麽說也是皇家血脈,而他不過是於氏族中一個旁枝罷了,有什麽身份敢跟沈數這樣對峙呢。
沈數目光往其餘人臉上依次掃視過去,冷冷道:“還有人要說話嗎?”
院子裏一時靜默無聲,所有的人都不大自在地轉開了目光,隻有曹鳴興奮地對沈數點了點頭。沈數也對他微微頷首,而後轉身走到了桃華麵前:“本王行為不謹,連累蔣姑娘的名聲了。”
他注視著麵前的女孩兒。一件月白繡淺黃色桂花的長褙子,下頭露出寶藍色裙邊,更顯得腰身纖長,如同一株亭亭玉立的桂花樹,似乎還有淡淡的甜香從烏黑的頭發裏飄溢出來。
沈數個子高,兩人站得太近,桃華又微微低著頭,沈數就隻能看見那劉海下麵白生生的額頭,以及小小的鼻尖。一支銀簪別在那綢緞般的黑發裏,仿佛一抹流光似的,頂端鑲著一雙蓮子米大的珊瑚珠,看在沈數眼裏卻是灰色的。
這應該是紅色的吧。沈數悵然地想,可惜他看不見。
在知道自己的病之前,他曾經迷惘過,為什麽身邊侍候的宮人們那麽喜歡戴一些在他看來是灰撲撲的小飾物,她們說那是紅色,是很好看的顏色。
後來知道了自己的病,他倒也沒什麽特別的遺憾。在西北,舅舅指著那成堆的屍體對他說,那就是血的顏色,那就是紅色。那時候他看著那些深深淺淺的痕跡,覺得看不見紅色也很好。
但是現在,他忽然有點恨了,恨自己為什麽會得這種病,為什麽會看不見那鮮豔的,據說是很好看的紅色。為什麽會看不見這個女孩子嬌豔的紅唇、臉頰上嫵媚的紅暈,以及點綴著她頭發的璀璨寶石。更遺憾的是,即使是這不夠完整的美麗,以後也不會屬於他了。這女孩子終將嫁為人婦,那時候即使能再相見,隻怕他也要避嫌了。
桃華沒想到沈數會說這句話,有點吃驚地抬起頭來,就望進了那雙深沉的黑眼睛裏。
沈數的長相據說是隨了母親,輪廓俊美五官出色,隻是在西北多年,膚色已經被風吹日曬成了蜂蜜一般的顏色,放到京城來說就嫌不夠高貴文雅了。不過在桃華看來,男人實在沒必要那麽白,是要當小白臉麽?而且他有這樣一雙眼睛,如同深深的潭水一般……
桃華突然意識到自己盯著那雙眼睛已經看得夠久了,連忙轉開目光,重新低下頭來:“王爺何出此言,這本也不是王爺的過錯,乃是有人心眼俱髒,才視人如己罷了。”
院子裏這些年輕人當中,也不是人人的家族都與於氏一族交好的,且於鋌不過是於家旁枝,也不是人人都看得上他。桃華這話一說出來,便有輕微的嘻笑聲響了起來。
於鋌一張臉脹得血紅,憤然抬頭去看,卻見那女孩子站在廊上,背後是一大棵開著粉紅色花朵的木芙蓉,襯托得那個淡藍色身影清雅如一泓湖水,而簪子上鑲的兩顆紅色珊瑚珠映著正午陽光成了兩團豔紅,就如波心的倒影之中突然閃起亮光一般,明亮得讓人不敢正視卻又舍不得移開目光。
忽然之間,於鋌的惱怒都沒了。他看見那個女孩子忽然又抬起頭,小聲跟沈數說了些什麽。她比沈數要矮一頭,要說話的時候就得把頭仰起來,微尖的下頜揚起,修長的頸子像他從前在於閣老府上湖中看過的天鵝一般。
桃華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能不能,請王爺幫我一個忙?”
“你說。”沈數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小臉,目光落在兩片花瓣般的嘴唇上——紅,到底是個什麽顏色呢?
“如果明日太後不準我去觀獵,能否請王爺替我注意一下,太後拿出來做彩頭的那塊玉雕水仙,最後是落入了誰人之手?”雖然江恒說去向太後說情,但桃華實在沒有把握太後答不答應,也或者雖然答應了,但回頭把她安排到遠遠的後頭去,說是觀獵,其實啥也看不見。到時候江恒反正是要到場上去狩獵的,太後要想敷衍他簡直太容易了。而且老實說,不知怎麽的,桃華覺得江恒這個說情,恐怕比不說還要糟糕。
“那塊玉有什麽蹊蹺嗎?”沈數想起當時桃華就對它頗為注意,“你想要?”
幸好宮人們在沈數走上回廊的時候就都後退了,這時候應該也聽不清他們說什麽,但桃華還是壓低了聲音:“那個,那個是我母親的遺物,因為——因為某些原因落到了承恩伯手裏……”實在是沒臉說是繼母偷的。
沈數神色一凜:“我知道了。”
他正想再說句話,江恒已經從殿內輕快地跑了出來,一見沈數和桃華站在一起,腳步不由得頓了一頓。沈數看他一眼,向桃華略一點頭示意,就退了開去。
“蔣姑娘——”江恒先向沈數抱拳示意,然後才笑嘻嘻地轉向桃華,“太後已經答應了,明日帶你一同去看圍獵。”
“多謝二公子。”桃華含笑向他行禮,江恒是個很陽光的少年,對世界都抱著善意,自然也應該得到善意。
“恒兒——”殿門處傳來聲音,南華郡主由文氏陪伴著走了出來,一臉威嚴地站在台階之上,挑剔地掃視著桃華,“沒想到蔣姑娘也來了。”
桃華隻得對她又行了一禮:“見過郡主。民女是隨駕侍奉太後的。”
“既然如此,這是太後的恩典,要用心侍奉才是。”南華郡主倒是聽說了桃華治好太後的事,可沒想到她會跟到南苑來。剛才兒子跑進殿去提起桃華,她就覺得心裏不悅起來——靖海侯夫人帶著女兒就坐在底下呢,那可是她看好的兒媳,原盼著此次來圍獵,兒子能跟曹家姑娘親近些,怎麽反而又惹上蔣家那丫頭了?
江恒輕咳了一聲:“母親,我還得了一隻野雉,毛色鮮亮得很,給您送到院子裏去了,您回去瞧瞧?”聽著南華郡主用這樣傲慢的口氣跟桃華說話,仿佛在吩咐自家的奴婢一般,他心裏說不出的不自在。
文氏也跟著笑道:“聽說野雉顏色鮮豔不遜孔雀,尾羽插瓶也頗為好看,兒媳還沒見過呢。母親,快回去瞧瞧吧。”她自然明白南華郡主為什麽這般態度,但她能做的也不過是幫著轉移一下話題罷了。
南華郡主心裏更是不悅,但也不願掃了兒子的臉麵,便道:“那就回去看看。看你這一身草葉,也回去好生沐浴一番。”
此刻殿內來拜見太後的命婦們都陸續走了出來,江恒也不好再停留,隻得匆匆給了桃華一個歉意的眼神,便扶著南華郡主走了。
桃華剛鬆了口氣,就聽見崔幼婉的聲音似笑非笑地道:“原來蔣姑娘還認識江二公子呀,真是交遊廣闊。”
這丫頭怎麽陰魂不散的。桃華心裏煩得很,決定不理會算了。誰知道崔幼婉也不知犯哪門子病,竟然不知道見好就收的,反而又笑吟吟地說了一句:“聽說南華郡主正在為江二公子說親,蔣姑娘知道嗎?”
“誰家在說親呢?”後麵又傳來一個聲音,靖海侯夫人攜著曹蕙走了過來,也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崔幼婉,“崔二姑娘真是消息靈通,連這事也知道,比我家蕙兒強多了。”
崔夫人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說親這種話,其實不應該從未出閣的女孩兒家嘴裏說出來,靖海侯夫人說曹蕙不如崔幼婉消息靈通,其實就是暗指崔幼婉打聽了不該她聽到的東西,這不單是說崔幼婉不知分寸,也是暗指崔家家教不佳。
哪裏料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
崔夫人心中暗罵,臉上卻還要堆起笑容:“此事京中知道的人怕也不少,曹夫人想是有些日子不曾出門,所以不知?”靖海侯是有爵人家,又頗得皇帝看重的,崔家縱然是皇子嶽家,也並不敢怠慢。且論起來,靖海侯夫人身上的誥命還高過崔夫人,也隻有崔秀婉將來成為郡王妃,其身份才能比靖海侯夫人更高。
靖海侯夫人微微一笑:“這倒也是。太夫人近日有恙,我自然不能出門。說起來多虧蔣姑娘妙手醫治,不然今日我怕還不能在此與崔夫人說話呢。”
崔夫人略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桃華,算是知道為什麽靖海侯夫人會跳出來維護她了。想不到這丫頭醫術當真不凡,才治好了太後,如今又治了靖海侯府的太夫人,如此下去,難道她真要名揚京城不成?
不過靖海侯夫人這話也提醒了崔夫人,桃華怎麽說都是給崔秀婉治過病的,雖然現在似乎還沒有什麽人知道,但倘若桃華說出去,那崔幼婉的舉動就未免更有些忘恩負義之嫌了。
一念及此,崔夫人便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蔣姑娘醫術自然是極好的,不然也不能隨駕侍奉太後。”她拉起兩個女兒的手,“我們先回去了,曹夫人請。”
靖海侯夫人看著崔家母女遠去,輕輕嗤笑了一聲,轉頭看向桃華,有些歉疚地道:“蔣姑娘,方才——方才我在殿內,看見太後拿出來做為此次圍獵彩頭的——”
“是玉雕水仙是嗎?”桃華笑了笑,“我已經看見了。”
“真是抱歉……”靖海侯夫人也不知說什麽好了。
桃華搖搖頭:“這與夫人有什麽關係。且方才夫人出言維護於我,我還要向夫人道謝呢。”
靖海侯夫人歎了口氣,與桃華道別,往園外走去。曹鳴已經跟上母親,悶聲道:“母親放心,我明日定然全力以赴,若是能爭個名次,或許能將那玉雕贏回來。”
彩頭自然不止一樣,到時候會讓前幾名依次挑選。那玉雕水仙隻是心思精巧,論其價值總歸不如皇帝拿出來的彩頭,怕是排在最前頭的人不會選取。曹鳴隻要能拿到前三名,或許就有機會了。
靖海侯夫人看了看兒子,終於還是道:“你不要如此爭強。弓馬狩獵總是危險之事,須以安全為重。”即使對桃華有所愧疚,終究也比不得愛子之心,“且看那玉雕花落誰家,母親想辦法去換回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