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龍女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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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說:「沒什麼人知道啦, 他又不是什麼壞人,不需要通告的。這些年他來得多了,進進出出的也就沒有人管了。
……什麼叫來的多了?這熊孩子, 趁我不知道的時候到底做了多少壞事兒?
我趕緊囑咐那小童道:「切記一會兒無論那毛臉雷公嘴的猴子如何問你,絕對不可以告訴他惠岸來過這件事情, 記住了么?」
那小童不明所以, 但是觀音講的話當然是要聽的,立刻吭哧吭哧點頭。
我見孫悟空還在滿頭大汗的找了定風珠和飛龍寶杖, 一時半會注意不到我,便頭也不回地向南海去了。
造孽造孽,龍女早就說了讓我盯著點惠岸, 我怎麼就不聽呢?
我一到南海, 便見我那徒弟坐在蓮花池邊兒上, 一手托腮, 一雙眼睛茫然盯著虛空的某一處出神,全然不知道我已經回來了。
我走的近了, 他才注意到我, 勉強將腦袋挪了挪, 算是尊敬我,對著我點了點頭, 憋出一句話來:「師父。」然後又將腦袋扭回去,繼續發獃去了。
他對我這態度, 彷彿我也不是他師傅, 是他養的一條狗, 肚子餓了,出去覓食,溜達溜達回來了,他點個頭,示意一下,他知道了。
我是真不知道我這徒弟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有時候我覺得他未老先衰,雖然年紀輕輕,眼神兒卻看著別樣滄桑,彷彿經歷了什麼大苦大難一般;又有的時候,我又覺得他從未長大,整日里如同三歲的孩子一般想著如何與人打架,這幾百年的光陰都白活了。
我問惠岸道:「這兩日你可曾去過什麼地方?拿了什麼東西?」
惠岸托著腮發獃,聽我這麼說,便將腦袋慢悠悠的轉過來,盯著我看了兩眼,茫然道:「我不是都和師父說過了嗎?」
我被他氣的要死,問道:「你何曾給我說過你去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向我彙報過?」
惠岸一臉無聊地說道:「反正師父你可知過去未來,我做的事情哪裡有你不知道的呢?我每做一件事情前便問你一句,你若是不阻止我,我便覺得你默許了,就去做了,這兩日我從來去哪兒都會提前請示你,但是你從未告訴過我不可以去做呀。」
???
你是指著你在某個旮旯角里,自己咕噥一聲:「師父我去大鬧天宮了。」我就能知道你要去大鬧天宮嗎?
你可真是長出息了啊!
我發現我徒弟對我的能力有誤解,就算我可知過去未來,我也不會時時刻刻盯著他看,他當我是什麼,監視器嗎?
就算我盯著,我也盯著孫悟空那潑猴子看他有沒有惹出事兒來,我盯著他惠岸看什麼!
我徹底被他的邏輯打敗了。
我說:「惠岸,我雖然是你的師父,但是我一向主張你長大了就有權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會時時刻刻盯著你做了什麼,那我和站在門縫前偷窺別人的小人有什麼區別呢?可是要是什麼都不同我說,那我豈不是同外人一樣了?」
惠岸顯然吃驚了一下,過了半晌,才問我:「師父不知道?」
我說:「不知道。」
他有點不信:「全然一點也不知道?」
我說:「要不是今天孫悟空去靈吉哪裡討飛龍寶杖和定風珠,誰知道那是你拿走了?」
惠岸似乎想要什麼,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出聲。
我就這麼站著,看著我的怪徒弟的蓮花池旁,依舊是他那副厭厭的神情,我便在想,我和惠岸好歹彼此相處了幾百年,我竟然是一點兒都不了解他,他一點也不了解我,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以前總覺得,那李天王做父親做的太嚴格,我這個當師父的就不那麼苛責他,原本以為這麼教養就會變好,誰知我這個師父比李天王那個父親做的還糟糕。
我想沖他發脾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說:「那定風珠和飛龍寶杖在哪裡?」
惠岸道:「就在南海藏寶閣里。」
我想教育他,又怕他嫌我煩,只能說:「雖然犯了一次戒,但以後不能再偷拿別人的東西了,你願意改過,這件事我絕不責怪你……」
惠岸原本托著腮蹲在荷花池邊兒上,聽到這句話忽然站起身來,說:「我沒偷。我問了那靈吉的,他也答應了。」
我說:「瞎說,那靈吉五百年前就睡著了,你怎麼問的?他又是怎麼答應的?」
惠岸想和我爭辯,半晌,也只是小聲咕噥一句:「睡著了也能問,反正他是答應了。」
……你莫不是趁他睡得熟,問他:靈吉,你這看家的寶貝我拿去玩啦,你答應不答應啊?
然後你覺得他也跟我一樣,你在哪個旮旯角里自顧自說了,以為我們知道了,也沒反駁你,你就當成答應了?
……你這思路也是很霸道了啊!
我說:「不問自取就是盜,以後不要做這種事了,我也不是怪你,只是告訴你而已。是我做師父的沒說清楚,以後不要做了。」
我以為我這麼說,已經很和善了,然而惠岸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我,想說什麼,又不說。他那怪脾氣,自己決定不說的東西,就是死也不肯說的。
我們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僵了半晌,他忽然說道:「要是照師父你這種邏輯的話,那我殺戒也犯了,色戒也犯了,你罰我吧。」
……???
我原本以為他偷個東西對我打擊就很大了,然而我還沒能緩過神來,他就說他還犯了殺戒色戒?
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我驚愕地問他:「你說你犯了什麼戒?」
惠岸一動不動看著我,一字一句道:「殺戒,色戒,貪戒,能犯的都犯全了,既然如此,師父你不如也把我罰下界去做妖怪?」
我捂著小心臟,差點沒昏過去,扶著一棵樹道:「沒事,沒事,你先說殺了誰,師父幫你把屍體藏起來再說……」
惠岸:「……」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是我徒弟,沒教好是我的錯,有什麼責罰我替他擔著——我敢保證,西天也好,天庭也好,偏心的絕對不止我一個,再說他雖然在我西天做事,但是到底是天庭的人,要知道他們那邊的法律是:玉帝高興了屠了城也沒錯,玉帝不高興,喝口涼水都是錯的。
我扶著樹榦好不容易站穩了,對他說道:「不管你以前做了什麼,只要你師父我還活著,誰也別想把你趕下界去做妖怪。但是這件事我們必須談清楚,我們必須現在就談清楚,我必須得把你這怪性子給扳回來——」
我還沒等到他開口,忽然渾身一陣驟冷,彷彿跌下九重天去,然後我耳邊一陣嗡鳴,就聽見那小和尚哭道:「觀音姐姐,你快來救我啊!妖怪馬上就要吃了我了!」
……那你給他吃了吧!
然而,那聲音如同警鈴一般響個不停,震得我渾身難受:「觀音姐姐,我要死了!」
……那你還是快死了吧!你死了就沒人煩我了!
我真是上輩子欠了這個金蟬子的債,讓他這輩子這麼煩我,以前他還在西天的時候,好歹雨露均沾,那份煩人勁兒看見誰都煩,現在可好,單單記得我一個,就煩我一個,真是沒完沒了。
那我能怎麼辦,真的看著他死了嗎?
不,我也就心裡罵他兩句,順便咒他早點死而已。該去救他的時候,還是得丟下一切去救他。
我只能對惠岸說:「你先在這兒呆著,我去把孫悟空他師父那檔子破事解決了就回來。你老老實實在南海呆著哪兒都不許去,知道了嗎?」
惠岸也不說話,就又慢悠悠蹲回那蓮花池子邊兒上去了,手裡拿著一根棍子,扒拉著池子裡面的蓮花葉子玩。
我說:「我馬上就回來,你在這裡等我,等我救了唐僧回來以後,我們再把所有問題都說清楚。」
有時候,我覺得可知過去未來,於我而言,像是一個詛咒。有時候我希望自己不知道,可是到了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又希望自己知道,即使我明知道一旦知曉了結局,就再也無法將其改變了。
所以我時常自欺欺人,對那註定的命運,不去看,不去聽,以為可以就此逃過因果循環。
可是對於那一天的事情,我時常會後悔,我總會想:若是我那時便知道惠岸從此便要消失不見,我自然不會去管那玄奘的死活,反正他這種嘴碎的,通常命都很大。
可是我習慣了,習慣了我那徒兒會在南海幾百年如一日地等著我,我不知道他從什麼時候變了,不再是那個笑著跳著跟在我身後的小孩子了,有什麼東西改變了他,就如同當初也有什麼東西改變了我,而我這個當師父的,對此卻不甚明了。
我一直隱隱知道他在對什麼失望著,對他的父親,或者是他長大的那個環境,再或者,是西天諸佛,甚至是我。
可是我不知道,惠岸除了南海或是天庭,還有什麼地方可去,所以我總覺得小孩子長大,失望也是難免的,畢竟世界就是這樣,人也好,神也罷,說白了到哪裡都是一灘爛泥,這世界爛透了,誰不曾滿腔熱血地來到世上,卻又無比失望離開,剩下一灘涼血,慢慢腐爛在泥土裡。
從那時起我告訴他要乖乖在南海等我起,我足足三年,再也沒見過我那個時常暗地裡念叨著要把他趕出師門的徒弟。
但是那時的我對此一無所知,只是急忙忙去藏寶閣拿了定風珠和飛龍寶杖,又急忙忙趕回小須彌山,我還沒來得及進山莊,就聽見裡面傳來一陣噼里啪啦摔碎東西的聲音,心知不好,趕緊往裡走。
只聽見孫悟空一聲吼:「你這菩薩,如來讓你羈押那怪物,你卻玩忽職守,在這山裡睡覺呢!我看你是縱怪吃人,如今不想救我師父!什麼西天取經,全是騙人的!」
這潑猴兒,一個看不住又鬧事。
也難怪,那靈吉也不認識他,沒準看不起他原先是妖精出身,說了什麼難聽話為難他。那潑猴哪裡是受得住氣的主,八成被靈吉嗆了兩句,也不高興了。
「好你個靈吉!若是今天你拿不出那壓制妖怪的寶物來,我就打碎你這山莊,把你的徒弟、童子、看門人,一個個抓去給我師父陪葬!」
靈吉撓撓他的頭,茫然的歪頭想了想,如今是什麼時候?
我說:「唐朝。」
他大驚:「大秦亡了?不應該呀!」
……
你這反應,也是很及時了。
靈吉迷迷糊糊地說:「那大約是幾百年前吧,哎,觀世音,我也不知道,我實在是太累了,這一睡就醒不來了。」
孫悟空擔心他師父的安危,不想聽我們兩個說幾百年前的事情,著急道:「你這菩薩,睡也睡不醒,東西也丟了,那我師父怎麼辦!若是我師父被那妖怪吃了,到時候我定要打死妖怪復仇,也絕對不讓你好看!」
他這一吼,嚇得靈吉就是一哆嗦,他還沒睡醒,也沒見過孫悟空,只好說道:「那黃風怪善於起風,如今想要壓制他,只有找到那定風珠和飛龍寶杖,不過你放心,我這東西就算是我睡著了也絕對丟不了,大概是我徒弟或是手下人誰拿了不知道放到哪兒去了,我們且問一問……」
孫悟空一聽見還有機會,拋下我們兩個頭也不回地往院子里跑去了。
他走以後,靈吉坐在地上,看著我:「這毛臉雷公嘴的猴子是哪兒來的?真是好大的架勢,好像他多了不起一樣。」
我無言的看著他:「……」
靈吉道:「觀世音,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一隻潑猴子也讓你忙得團團轉,我這睡一覺難不成錯過了什麼?」
那他可真是錯過了天上人間幾百年來最大的一件事情。
我說:「他是那大鬧天宮的孫悟空,玉帝都頭疼的一隻潑猴子。」
靈吉茫然看著我:「什麼天宮?什麼孫悟空?」
我只能給他解釋:「就在你睡覺的時候,這猴子大鬧天宮,一棍子打到禦敵凌霄寶殿里去,差點把玉帝的寶座給掀了呢,如來將他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又怕遲早有一天要壓不住他,就讓他修成正果,讓他保取經人上西天取經。」
靈吉似懂非懂,茫然的點了點頭后道:「保那取經人?就是跟著金蟬子的小跟班嘍,也是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嘛。怎麼會讓你如此緊張?」
我:「……」
你還真是錯過了很多很多啊。
靈吉說:「話又說回來,那金蟬子可算是熬到第十世,要去西天取經了嗎?」
我只能跟他點點頭。
靈吉又說:「哎,我是真不想讓他金蟬子回來,你也知道他那性子倔,抓著誰叨叨誰,我當年本來是不瞌睡的,被他叨叨了幾回以後,以後做什麼都能睡著。我當年原本聽佛祖講經的時候,還能勉強打起精神,誰知道被他叨叨了幾回以後,那無聊都會傳染,搞的我現在無論何時何地都能睡著,一睡著便再也叫不醒,都是他的罪過,若是他沒叨叨我,保不准我還沒錯過那孫悟空大鬧天宮的盛況呢!」
……你這靈吉,看熱鬧的心也是很迫切了。
靈吉安慰我道:「觀世音啊,你放心,那金蟬子比誰都能叨叨,保不準在那黃風洞里,他正叨叨那幾隻妖精,把他們叨叨的都快要死了呢。」
我:「……」
我實在是不想和他說話了,便轉過身出門,和那孫悟空一起尋找的定風珠飛龍寶杖去了。
那孫悟空本來就是個潑的,長生氣起來得還嚇人,把須彌山裡的道人、童子一個個逮住大喝:「你可見到定風珠和飛龍寶杖了?」
他本來就是只妖怪,脾氣又大,手上力氣用的狠,嚇得小童一個個見著他就跑,我尋思他這個法子,再逼問也是問不出來的,只好替他好生詢問:「這幾日,可有什麼人來過你們靈吉菩薩的山莊里?」
小童子仰著一張白生生的臉,睜著一雙眼睛看著我,眨巴眨巴眼睛以後,歪歪頭想了想:「並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人來過這裡,就算有,我們也不會讓他們進來的,倒是前兩天惠岸行者來了一趟。」
……
……???
我差點沒吼出來,一把抓緊了那小童子的領子:「等一下,你說什麼,誰來了?」
小童被我嚇了一跳,彷彿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一般,怯怯地望著我:「那惠岸行者呀,就是李天王家的小太子。他還給了我顆糖吃呢!」
……
怪不得我最近眼皮跳,要出大事兒。
我就說我這怪徒兒整日里不見蹤影,肯定要惹事,看吧看吧,果然是惹事兒了!
現在真是學精了,還知道給人家糖吃!
小童子被我嚇傻了,怯生生站在我面前,伸手撓著小腦瓜,拚命地想著什麼,忽然想起來了,驚喜地說道:「對啦,觀音菩薩,那惠岸行者不是你的大徒弟嘛!」
……不,他不是,我想把他趕出師門了。
小童子說:「這就好說啦,那寶貝肯定已經在南海啦,我現在就去告訴孫大聖,讓他不要再著急了!」
孫悟空滿臉都是:你堂堂觀音竟然和那妖道勾結,果然那袈裟就是你派人偷的,枉我那麼信任你們,你們神仙沒一個好東西。
那惠岸即便不說話,我也知道他想的是:我要先和這妖道打一架,然後再和黑熊怪打一架,若是師父在我打了兩架之後還沒生氣,我就和小嘍嘍們打一起群架。
至於那個小道士,小道士更麻煩。話說當年我與他傳道的時候,我還沒徒弟,所以我才能如此洒脫,以身講道,現在想想,若是讓他說出來我以前給他講道理的時候給他看過我的鳥的事情,那就變得很危險了。
我這個徒兒本來就不學好,我都怕他知道這件事以後專學壞,以後傳道的時候凈瞎搞啊!
我就尋思著,這小道士是個定|時|炸|彈,我得尋思著不能踩著雷了,能不能先讓他閉上嘴。
唉,我為什麼要找這個麻煩,不讓孫悟空直接打死他呢?
現在可好了,要是不打死他,他就得把我的黑歷史在這兩個熊孩子面前揭露出來,其實算不得黑歷史,可是這兩個熊兒子明顯一個比一個能折騰,好好的事情就給講歪了。
我在遇到蕭丞相的時候就說了,我在大街上裸奔沒事,可是惠岸他爹是李天王,我們雙雙裸奔,李天王可能受不了。
現在我是他師父,我以前的事情,雖然我堅信我自己做的沒錯,可是若是傳到李天王那裡,或是他發現他兒子和我一個法子去傳道,他李天王大概一個受不住厥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我正尋思著,那孫悟空一把上前來扯住我另一隻袖子,道:「借一步說話,借一步說話,小行者,你先與那道人談論談論佛法,啊?」
說完,一把將我扯走了。
孫悟空繞到山後頭,對我說道:「菩薩有所不知,這道人先前與那黑熊和一個白蛇開小會,我當時只打死了那白蛇,這妖道還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