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獨家發表晉-江, 保護原創, 支持正版, 從我做起。 這是在他登上這個位置八年之後,頭一回表達自己的意思。
而話題又是如此的合適及恰當。
——畢竟下過罪己詔, 對年幼的帝王而言, 這件事會是他畢生的污點,永遠都抹不去。而事情的後續處理和安排,自然也就十分重要。他會開口關心, 雖然出乎朝臣的預料, 卻也可以理解。
京兆尹很快出列, 表示賑濟的工作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如今在雪災之中損毀的房屋都已經修葺完畢,接下來會給他們發下新的牲畜和農具以及種子,確保春耕不受影響。戶部的官員也保證所需的錢糧會第一時間撥下。
李定宸微微頷首, 道,「諸卿辛苦了。朕連日來總是夢見先帝, 目中似有憂色, 因此心下不安。天降雪災, 乃是警示之意。單是這般處理,只怕無法令上天滿意, 不知諸位臣工可有別的辦法為朕分憂?」
這個話題就有些敏感了,朝臣們遲疑了一瞬, 都將視線轉向了王相。
皇帝今日兩次開口, 雖然說的都是不甚緊要之事, 但卻也可以看做是他打算向朝政伸手的先兆,如此一來,王相的意思就很關鍵了。
但是皇帝既然開了這個口,他們就必須要給出回應。所以王霄沉吟片刻,道,「此次天災示警,如今看來,乃因陛下身側有奸佞亂權,之故,來寶既然授首,陛下只需祭祀太廟,想來便可無礙。」
「單隻祭祀田地,只怕還不夠。」李定宸道,「朕欲效仿前朝帝王,立天地壇,合祭皇天后土,上稟朕之衷心,不知諸卿可有以教?」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禮部的幾位老大人聞言大驚,立刻異口同聲的反對。
「為何不可?」李定宸微微皺眉,不解的問。
禮部尚書出列道,「祭祀天地,自然是應有之義。然而修建天地壇,興師動眾、勞民傷財,恐非社稷之福。」
大概是李定宸這個提議太嚇人了,所以接下來朝臣們紛紛開口勸諫,竟是打定主意要反對了。須知前朝修建天地壇,乃是仿皇城制式,而因為修建在城郊,又是祭祀天地之所,其佔地之廣、建築之盛,還要遠勝城內的皇宮。
因為前朝距今已經十分久遠,因而天地壇早已廢棄上百年。要將這上百頃的宮殿群重新修築,所耗費的人力物力簡直難以估算。即便如今的大秦還算風調雨順,但世宗晚年修建皇陵耗費甚巨,因此國庫並不豐盈,根本拿不出那麼大一筆錢來。
但是他們勸諫的語氣卻也不甚激烈,大抵這個提議過於荒謬,所以反而推翻了之前他們關於皇帝想要奪權的推測,都認為小皇帝是被這件事給嚇壞了,所以想要弄個儀式來安定人心——尤其是安定他自己的心。
這個他們很拿手啊!根本不用那麼費錢費力,完全可以採用更加經濟的方式嘛!
所以在勸諫過後,又有人提出了作為替代的解決辦法,「《禮記·祭統》:『天子親耕於南郊,以共齊盛。』古之帝王亦常有親耕之記載,陛下若要效仿先賢,莫如於二月初二龍抬頭之時,親耕於南郊,即可令天地感殿下之誠心,又可為天下勸農之本,豈不善哉?」
李定宸尚在猶豫,其餘眾臣已經紛紛開口稱讚附和,表示這就是最好的方式,與其大張旗鼓興建土木,倒不如以誠動人。
最後王相也開口相勸,李定宸便猶猶豫豫的答應了下來,命有司負責安排此事。
因為現在距離二月初二已經很近了,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而帝王親耕,各種禮儀是絕不能荒廢的,所以朝臣們下了朝之後,便立刻回衙門去翻閱典籍,制定流程了。
李定宸腳步輕快的回了長安宮。
他接下來其實還要去聽經筵,但這會兒心情實在是太興奮,必須要跟皇後分享一下,所以一下朝就迫不及待的回來了。
越羅也才剛剛請安完畢,從萬年宮回來,見他興沖沖的樣子,便含笑問,「陛下這樣高興,可是有了好消息?」昨晚李定宸要她看著他的表現,不想竟這樣快。
李定宸點了點頭,拉著她的手回了內室,又屏退眾人,才湊到她耳邊,壓抑著興奮道,「禮部和戶部已經在準備,二月初二,朕要去南郊親耕!」
越羅還真有些驚訝,「陛下怎麼做到的?」
雖然自古就有這樣的儀制,但本朝卻是從未有過的。「祖制」二字,可不是那麼容易打破的。那些朝臣頑固得很,即便有足夠的理由,也未必能說服他們,何況李定宸看起來也不像是能舌戰群儒的。
李定宸面上露出幾分得意的神色,笑道,「若是朕開口,他們必定不許,所以朕讓他們自己提的。」
便將今日早朝的情形對越羅說了一遍,說到高興處,不由得手舞足蹈,對越羅道,「還是皇后提醒我,有些事只要稍微迂迴,效果便截然不同。只要揣摩清楚朝臣們的想法,要因勢利導,一點兒也不難嘛!」
「這只是因為此事於他們無損。」越羅正色提醒他。
李定宸渾不在意道,「朕知道,不過這種事,有一就有二,總有讓他們都無法反對朕的那一日。」
整個朝廷都運轉起來,事情安排得自然很快,最後定下來的流程之中,非但有李定宸這位帝王於南郊親耕,還有越羅這位皇后親蠶於北郊之禮。
李定宸在越羅面前越發得意,越羅卻是哭笑不得,怎麼這還有捎帶的?
不過,能夠出宮,越羅還是高興的。雖然她很清楚,這樣的儀式之中,所有行事都有人跟著看著,根本不會有半點自由,而且也會很累,但還是高興。畢竟是在這平靜如水的日子之中增添的一抹亮色。
提前數日,帝后二人便開始齋戒。至二月初二這日,兩人一早就起身,梳洗打扮之後,便分別領著不同的隊伍出門了。
其實所謂「親耕」與做戲無異。一切流程都是安排好的,身為皇帝的李定宸穿著為今日特製的衣物,左手執鞭、右手扶犁,前面有官員牽牛,兩側是耆老相扶,身後則跟著經過挑選、手執各種農具的農人,如是在田裡來回犁三次地,就算完成了親耕的任務。而後內閣重臣、各部高官依法炮製。
但第一次玩這種「角色扮演」遊戲的李定宸興緻勃勃,扶著犁只恨那牛兒走得不夠快,三次結束之後,還有些意猶未盡,看得周圍的朝臣膽戰心驚。
這要是皇帝在地里摔一下,誰擔待得起?
玩得很盡興的小皇帝回到皇宮之後,才傻了眼。皇帝親耕是一天就能結束的,皇后親蠶卻不是那麼回事,因為誰也無法保證蠶寶寶什麼時候孵化出來,所以在祭拜的蠶神之後,就只能等著它們孵化,才可以進行下一步的躬桑禮。
所以越羅還在北郊的先蠶壇里住著呢!也不知道幾天才能回來。
大到經筵日講該學什麼,小到今日吃幾塊糕點,每件事都有人安排好,稍有更改立刻就會報給兩宮知道。
不過李定宸最怕的還是首相王先生。
他是世宗朝的老臣,資歷極深,永初後期就已經入閣拜相。宣宗皇帝性格懦弱,繼位八年始終無法對朝政置喙,整個朝堂實際上的掌控者就是首相王霄。到了本朝,君主年幼,兩宮對王霄十分信重,說是垂簾聽政,其實不過坐在帘子後面說一句「便依王先生之言」。他又與來寶達成聯合,一內一外,權傾一時。
王先生性情嚴肅,在朝中多年的一言堂養成了他一股凌人之勢,出口之言容不得別人拒絕。他是李定宸的太傅,私底下面對皇帝的時候,也是教訓的口吻為多。
這四個人,就像四座大山,壓得李定宸喘不過氣。
他明明是皇帝,但沒有一個人會問他的喜好、他的想法。甚至連他身邊的內侍,來寶都要每隔幾個月換一批,不許他有心腹之人。
李定宸性情跳脫,從小被拘束著已是不耐,待得年紀漸長,越發覺得自己只是兩宮,來寶和王先生手中的傀儡,任由他們拉得團團轉,自然越發無法忍耐這樣的日子。
而這一次採選秀女入宮,其實本身就是這種矛盾爆發的結果。
去年年底,下頭有官員迎合上意,送了一頭老虎入宮。李定宸沒見識過這樣的新鮮,日日都要去看一遭,還命人在西苑修建虎房,結果興頭了兩三日,就為這件事被參了好幾本,御史們說他這是「玩物喪志、驕奢逸樂」!
這下可不得了,王先生講課的時候訓了一回,來寶又抱著他的腿哭了一回先帝,回到後宮里,還被叫到慈聖江太后的永和宮跪了半個時辰,還是趙太后勸了幾句,才算了結。
李定宸為此臉色陰沉了好些天,下頭的小內侍為了討他歡喜,便攛掇著他去西苑玩耍。哪知到了那裡,他才知道他們竟不知從哪裡弄了一群宮女來唱戲歌舞。
除卻每年年節時鐘鼓司那邊送上來的雅樂,平日里李定宸是絕對不允許接觸這些的。他看得新鮮,一時忘了時辰,結果這件事就驚動了兩宮。
如何雞飛狗跳一場大鬧不必再提,總之李定宸身邊的人又被換了一遭。而過了年,兩宮便遣人往內閣遞了旨意,要在今年採選良家女子入宮,讓皇帝大婚。
李定宸是直到昭告天下的明旨都發了,才知道這件事的。
他這皇帝當得憋屈,可想而知心中是多麼不痛快。秀女們入宮之後他也不聞不問,直到萬年宮幾次派人催請,才不情不願的去了一趟,卻也並不熱絡。
所以越羅想得沒錯,李定宸這會兒心思都還是擰著的,的確對這些入宮的女子沒什麼好感,甚至不想多看一眼,用這種幼稚的方式表達自己的不滿。
但,他是想立后的。
雖然李定宸是本朝第一位幼帝,此前並沒有例子可循,好在史書之上,這樣的情形也不鮮見。最正常的處理方式,就是在小皇帝成人之後,兩宮撤簾,皇帝親政。
而這個成人的標準,各朝各代不一。雖然主要是看小皇帝自己有幾分能耐,輔政大臣又是否甘心還政,但有個硬性指標是沒錯的,那就是皇帝要先大婚立后。
所以在被四座大山壓迫著的日子裡,李定宸唯一的盼頭就是趕快長大,到可以娶親的年紀,大婚親政!
為此,即便是要稍微忍受一下那些他沒什麼好感的少女,也未嘗不可。
至於趙太后所想的,因為兩次吃過越羅遞的東西就會對她印象深刻,那隻能說是個很美好的誤會,畢竟李定宸身為皇帝,身邊這些小事都是有人服侍的。且說是越羅遞給他,實際上還是殿中省奉御接過去,辨嘗之後方可轉呈皇帝。
不論如何,當兩宮那邊定了名字,禮部將名單擬好送到太平宮,李定宸翻看之後,還是十分鄭重的記住了越羅這個名字。
對他而言,這個人是一種象徵,不需要有具體的形象,但通過她,自己能夠獲得一些東西。李定宸沉思片刻,沒有看內閣票擬,提筆在後面寫上自己的批複,令內常侍加蓋大印。
這封奏摺發還下去,頓時又引發一場軒然大波。
皇帝御筆硃批:只立后,不立妃。
這就讓禮部的官員十分為難了。幾位秀女能留到此時,無論是他們家中,還是朝堂之上都已經有了準備,端看哪一位能登上那個位置罷了。對他們而言,要爭的部分早就已經結束了。——最後留下的四位秀女分別來自四京,其中多番角力,不必多言。
剩下的立誰為皇后,則是留給兩宮和皇帝的權力。正常而言,先立皇后,過幾個月再冊妃,都是很正常的事。畢竟嫡長不可輕忽。但像皇帝這樣,直接說明不立妃的,尚屬頭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