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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四年之約

  江太后說罰就罰,愣是讓李定宸在奉先殿跪了一夜, 第二日才派了張德過來, 扶著他去前頭早朝。


  這消息自然也瞞不過朝中重臣, 許多人看著自己袖子里放著的奏摺, 都開始猶豫要不要拿出來了。皇帝還是少年心性,太后又深明大義, 已經罰過了, 他們若是再抓著此事不放, 反倒不妥。


  但也有人奏摺早就已經通過通政司遞上去了。


  江太后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更明白此事不是她罰皇帝跪一夜就能解決的。因此早朝過後,難得的停了經筵,兩宮太后御謹身殿, 宣召六部尚書、御史中丞和內閣諸相前往議事。


  御座前已經豎起了屏風,兩宮太后領著小皇帝坐在上首, 給諸多重臣賜了座,江太后這才緩緩開口, 「昨日之事, 想來諸位卿家都已聽聞了。哀家命他在奉先殿反省, 想來已然知錯了。皇上?「


  李定宸想了一整夜,半夢半醒間腦海中都是皇后給自己留下的問題,十分發愁。如今江太后開口,竟隱隱有替他平息此事的意思, 他立刻精神一震, 「朕自即位以來, 戰戰兢兢,唯恐有負先帝所託,因而行事冒進,朕實慚之。諸卿皆是幾朝肱骨之臣,世宗皇帝與先帝皆十分信重,為朕之師長,往後還需卿等多多指教。」


  趙太后又在一旁道,「陛下年輕不經事,行事有欠妥當,但畢竟是一片為國之心,還望諸位卿家勠力同心,化解此事,以免消息傳揚出去,朝野動蕩。」


  三位高居座上的人都已經開了口表達了同一個意思,自然就該輪到重臣表態了。


  李定宸坐在上面,雖然隔著屏風,但也能夠看到幾位重臣正在進行眼神交流。這是平常很少能夠見到的,所以他看得很用心,將每個人的表現都記在了心裡。


  大部分人最後都目視首相王霄,顯然是以他為主,但也有幾人並非如此。


  已經年近七十、鬚髮皆白的禮部尚書第一個站出來道,「陛下能體臣等之心,又自省於內,乃社稷之福、朝廷之福、天下萬民之福!臣等自當勠力同心,扶助陛下。」


  而後御史中丞劉誠和內閣次相顏錦泉也先後出列,表示了自己的態度。


  之後出列的是兵部尚書,雖然他也表了態,但同時也批評了李定宸這種胡鬧的行為,認為這會開個非常糟糕的頭,兵者國之大事,豈可與閹人婦人胡鬧?

  最後才是首相王霄代表他這一系的人站了出來,沒有立刻表態,而是詢問李定宸,「臣觀陛下行事,只怕有欲效世宗皇帝對蠻夷用兵之志?」


  李定宸聞言心頭一跳,因為知道不可能得到支持,所以這份心思他藏得很深,至今只對皇后透露過。這一次的事,人人都只當他是好玩,他固然不服氣,但此刻王霄直指問題的中心,他卻直覺更加不妙。


  果然王霄繼續道,「自永初十五年之後,我大秦已少有邊事,安寧至今七十餘年。馬放南山、鎧甲歸庫,百姓安居樂業。此時若妄啟邊釁,陛下可知這意味著什麼?」


  很明顯,他根本不贊同李定宸的雄心壯志。雖然這早就在預料之中,但李定宸心下還是一陣不快。若非昨日才被皇后安撫過,只怕當場就要開口反駁。好在他也知道爭執這個問題毫無意義,因此只是抿著唇,挺直了脊背坐在那裡,隔著屏風,一言不發的直視王霄。


  兩宮太后顯然也沒想到這一點,俱是一驚,再轉頭看到李定宸這副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江太后眉頭死死皺著,還是趙太后溫言道,「王相此言甚是。陛下年紀小,難免生出這些想法,卻也是一片為國之心,還請王相不必過於苛責。」


  王霄道,「陛下如此跳脫,臣身為太傅,亦難辭其咎。請從今日起再為陛下加課,也好多學習我大秦各地風土人情,知曉民生艱難。」


  此言一出,其他人又是一驚。


  按理說帝王和兩宮已經做出示弱之態,他們也該見好就收。但王霄顯然不這麼想,他覺得皇帝沒有按照他想的模樣成長,就像再繼續設法打磨他。只是這話說得太直白,絕非君臣相處之道!


  因此御史中丞劉誠立刻揚聲道,「王相此言差矣!」


  御史台的職責就是上諫君王、監察群臣、巡視地方,直接對皇帝負責。而劉誠自身在朝中聲望也極高,所以即便王霄在朝中一手遮天,劉誠對上他也是不怵。


  只不過之前他一直沒想過跟王霄爭鬥,畢竟誰也不知道御座上的天子心性如何,兩宮又對王霄十分信重,他自然不會吃力不討好。如今看出王霄和皇帝之間的矛盾,自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劉大人有何高見?」王霄抿著唇問。


  他的臉色是一貫的嚴肅,多年來身居高位,養出一身不怒自威的氣勢,只淡淡一瞥,便能令普通人不敢逼視。


  但劉誠卻對此視若不見,「陛下自然該知曉國計民生,只是一味的從書本上去學,卻是下下之道。《大秦律》規定:男子十六歲成丁。陛下今年年滿十六,又已經大婚,當由我等奉迎親政!」


  一席話擲地有聲,尤其是最後四個字,在偌大個謹身殿,幾有餘響。


  殿內一時寂然,針落可聞。


  皇帝一天天長大,親政的事,自然也成了宮裡宮外,朝上朝下所有人都關心的問題。但王霄一日沒有露出這個一日,便連兩宮都有些掣肘,不敢貿然提出,遑論他人?


  然而今日,終於有人當著王霄和小皇帝的面,說出了這兩個字!


  就連說出這句話的劉誠自己,似乎都有些愣怔,彷彿這句話自然而然出口,根本不在他的預料之內。但說完之後,他的心臟便立刻瘋狂跳動起來,意識到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御史中丞要往上晉陞,一是轉遷各部尚書,但御史台職位清貴,戶部和吏部也就罷了,其他幾部便算是左遷了。然而吏部和戶部兩位尚書都是王霄親手提拔上來的人,在政見上也一向跟著他的步調走,劉誠根本不可能有機會。


  二是直接升入內閣,但內閣四人早已滿員,而且除了次相顏錦泉,余者也都是王霄的人,與他互為奧援。


  所以不管走哪一條路,劉誠若想再往上一步,唯一的選擇就是跟王霄對著干。


  如果……如果能替皇帝將王霄這頭攔路虎除去,扶他親政,屆時大批官員都會因此受到牽連,空出許多位置來。除了首相的位置資歷稍顯不足,別的恐怕都隨便他挑了。


  而次相顏錦泉今年六十三歲,已經到了致仕之齡,就捧他上去坐個幾年,那個位置終究還是要讓給自己的。


  這個念頭,很難說存在於劉誠的心裡有多久了,只是從來不敢深想,更不敢讓它明明白白的顯露出來。但現在既然開了這個口,劉誠便也沒有退縮的意思,仍舊挺身而立,隱有與王霄對峙之意。


  這幾年來,王霄一力提拔自己的黨羽,為政又只重安穩,朝中早有一批政見與他完全不同者因此不滿,只是礙於他的威勢,因此沒有發作罷了。


  此番劉誠振臂一呼,不說應者雲集,至少絕不會是孤立無援的。


  果然,只片刻后,次相顏錦泉便開口打破了沉默,「劉大人此言雖然有些冒進,卻也不失為良策。等陛下親政,見多了各地奏報,想來便能知道民生不易了。」


  但說到這裡,他話鋒又是一轉,「只是陛下畢竟沒有經驗,貿然接手政事,只怕也不妥。此事還需仰仗王相安排了。」


  他卻是比劉誠更狠。劉誠當面鑼對面鼓的擺出架勢跟王霄對立,但也讓王霄有了不同意皇帝親政的立場。萬一他真能狠下心,不顧天下人唾罵,駁回這種說法,他們還真沒什麼好辦法。屆時形式一亂,只怕朝堂上又要震動了。


  但顏錦泉一句話,卻是不問王霄的意見,默認他贊同此事,替他將立場定了下來。


  若王霄此時開口說不想讓皇帝親政,那司馬昭之心就太過明顯了。


  而且一個次相,一個御史中丞,身後都各自站著一批人馬,他也不得不考慮朝堂上的種種反應。王霄為政保守,最重穩定的弊病也在這個時候顯露出來,不確定自己能夠將事情完全彈壓下去,他等閑不會用處雷霆手段。


  畢竟在大勢上,皇帝到了年齡就親政,在所有人的認知之中都是理所當然的。王霄可以找各種理由拖延,但絕不可能逆勢而行。


  好一招先發制人!

  顏錦泉跟劉誠對視一眼,現在,他們已經是天然的盟友了。


  事情發展得太快,李定宸已經目瞪口呆。他本來以為只是商量如何將自己在宮中練兵的事情按下去,沒想到轉瞬就跳到親政這個大問題上來了。


  他當然是想親政的,但長時間的思考以及這段時間跟越羅的相處,已經讓李定宸想清楚了,此事絕非一日之功,也不可能是隨便哪一位朝臣開口就能決定的事。——甚至連王霄自己也不能。


  他也不能確定,這些人開口讓他親政,究竟是真的作此想,還是只是針對王霄的一次狙擊。


  所以即便再心潮澎湃,他也死死的按捺住了,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倒是趙太后和江太后對視一眼,又驚又喜的同時,也不由生出幾分疑惑。事情發展得太順利,反倒讓人不敢相信。而且王霄沒有表態,也讓她們懸著心。


  其實最初的震動過去之後,其他人也都已經反應過來了。只是這件事實在是太敏感,針對它開口自然也需要慎之又慎。


  他們之中有些是絕不希望看到皇帝親政,如今的政局發生動蕩和改變,有些覺得動一動也沒什麼壞處,有些則隱隱希望皇帝親政政局洗牌……但不管心裡怎麼想,當著皇帝和王相的面,每一句話都有可能被當做某種程度上的證據,也就必須要仔細斟酌了。


  好在王霄已經從被將了一軍的震驚之中回過神來,他壓下心頭的驚怒,面色不變的道,「兩位大人言之有理,臣受先帝託付,輔佐陛下打理朝政,如今陛下已然成年,理當開始學習如何主政。」


  「親政」變成了「學習如何主政」,便將主基調定下來了。之後重臣的發言多圍繞著后一個問題,有人說應該多批閱奏摺,有人說應該出宮巡幸,有人說應該先觀政……


  甚至還有人說,聖人之訓、前代之史也應該是帝王所學,不可輕忽,認為皇帝應該繼續回去聽課。


  而說出這番話的人,卻是之前第一個站出來支持李定宸的禮部尚書賀寧。


  「好了,」眾人都表過態之後,還是江太后開口,按住了這個話題,「諸卿之意,皇帝,趙娘娘和哀家都已盡知。陛下年紀小,需要學習的地方還有許多,但一味沉溺書本,卻也並非好事。既如此,哀家想著,不如往後就將經筵改作五日一講,專講聖人之道、歷代史書,以為帝王之鑒。平日里,就讓陛下跟著王太傅學習理政之道。陛下頑劣,還請太傅多多費心。」


  雖然是傾向讓皇帝親政的意思,但到底還是把人交給了王霄,卻是仍舊對他表明信重,這處置可謂是不偏不倚了。


  因此眾臣都沒有意見,紛紛應諾,連李定宸都起身應了一句,「朕必定盡心學習,不負兩位娘娘所望。」


  今日的經筵雖然停了,但李定宸剛才答應了要好好學習,此刻自然要跟著王霄學習理政,所以儘管他迫不及待想回長安宮將朝上發生的事告知李定宸,但還是忍住了,只秘密囑咐了李元一句。


  越羅在宮中聽見此事,也是一呆。


  她想過,隨著李定宸年紀漸長,必然會有朝臣上書讓兩宮還政,卻沒想到此事來得這麼快。


  但兩宮只是個幌子,真正把持朝政者乃是王霄,要解決這個問題,必定曠日持久。此時就將這個問題提出來,究竟是好是壞,竟是連越羅都暫時看不清了。


  若是一直不提,李定宸自然可以低調發展,不引人注目的積蓄力量,而不至於被王霄壓制。但他畢竟是皇帝,一言一行備受關注,要暗中行事並不容易,此事公開之後,盯著他的人雖多了,但盯著王霄的也不少。只要他能夠表現出自身的才華,自然便能令群臣歸心。


  各有好處,也各有弊端。


  既然沒得選,她也就只能調整自己之前的打算,重新琢磨起接下來的安排。


  李定宸從前面回來時,越羅正在看那件他從庫房裡翻出來的世宗皇帝穿過的盔甲。


  李定宸暗惱事情來得太快,沒來得及命人將它送回庫房裡去放著。他快步走過去,像是想將之搶下來放回箱子里,但又沒有動手,只問了一句,「皇后怎麼在看這個?」


  「陛下想著這鎧甲已有許久了吧?」越羅道。


  連對方的鎧甲放在何處都摸得一清二楚,難怪他總想效仿世宗皇帝。能忍著如今才將之翻出來,已經很出乎越羅的預料了。但也難說是不是因為江太后管得太嚴,所以從前不敢。


  李定宸的回答卻有些出乎越羅的預料,「朕年幼時,父皇牽著朕的手,去庫房裡看過這具鎧甲。」


  宣宗皇帝在大秦歷代君王之中,顯得十分軟弱平庸,在位僅僅七年便薨逝,沒有任何建樹可言,以至於越羅對他的印象也很單薄。但他畢竟是個皇帝,登基之後難道就真的沒想過要有一番作為嗎?


  但他最後沒有做到,就像這套世宗皇帝留下的鎧甲一樣,被塵封在庫房一角不見天日,最後鬱鬱而終。


  他帶李定宸去看著鎧甲時,在想些什麼呢?


  「雖然有《世宗實錄》,但其實朕對他的了解,卻大都是從父皇那裡聽說的。」李定宸道,「他是我大秦的驕傲,卻也是壓在幾代皇室頭頂上的陰雲。」


  這一點倒的確不錯。因為世宗皇帝性格強勢霸道,加上本人十分長壽,以至於最後他駕崩時,別說兒子輩就是孫子輩也死得差不多了,活著的沒幾個成才的。


  宣宗皇帝是長子一脈,又是重孫輩中年紀最長的,矮子里拔高個,選了他繼位。但他從來沒有受到過任何帝王教育,也不懂得如何在朝堂上同朝臣周旋,因此始終活在世宗的陰影之下,處處捉襟見肘、局促不堪。


  這一點,孩童時的李定宸或許無法理解,但卻深深印在了他的腦海里。所以他以世宗為自己的偶像,實際上卻是為了超越他,打破那所謂的陰影。


  宣宗皇帝登基時已過而立之年,或許他身上少的,就是李定宸這股子少年意氣吧?


  「陛下過來一下。」越羅抬頭看向李定宸。


  李定宸本來靠在暖炕上,聞言有些迷糊,但還是起身走了過去。越羅便親手替他將那鎧甲披上了。李定宸一愣,而後連忙推脫,「這鎧甲太大了些,不合身。」


  「先穿上再說。」越羅堅持。


  她之前其實已經聽李元說過了,但讓李定宸穿上,卻有自己的考慮。


  李定宸略一猶豫,越羅已經整理好鎧衣,從箱子里取出下裳的部分,他也只好站在那裡,任由她折騰了。等一具鎧甲穿完,越羅還親自去內室抱了最大的那一面琉璃鏡過來,讓李定宸對鏡自照。


  李定宸上次穿到一半就脫下來了,只知道不合身,但具體有多不合身,這會兒才算是看清楚了。他連忙動手要將之解下來,一面道,「皇后莫不是想看朕的笑話?」


  「我只是想跟陛下說,如今還不是時候。」越羅按住了他的手,看向鏡中的李定宸,「陛下還沒長到能撐起這鎧甲的時候,此刻就想率軍出征之事,太早了些。」


  李定宸的動作停了下來,從鏡中與越羅對視,「那何時才是時候?」


  越羅垂眸想了想,笑道,「那我就與陛下定個約定吧。什麼時候,陛下能將這句盔甲完全撐起來,我便竭盡所能,也要讓陛下得償所願。」


  李定宸挑眉,「這可是皇后說的!最多三四年,朕便能長到了。」


  越羅微笑,「那就四年。但陛下也要答應我,在這之前,絕不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此事。不管發生了什麼,即便蠻夷入侵,邊境打起來了也一樣。」


  也許是因為可以從鏡中看到自己的表情,所以李定宸的臉色也是前所未有的鄭重,「好,朕答應了。」


  「如此,就先將這鎧甲解下吧,如今還不是他重現風光的時候。」越羅道。


  兩人合力將鎧甲脫下,命人重新收入庫房之中,這才坐下來說話。李定宸道,「皇后不提,朕都快忘了,今日朝堂上,王相一口就猜中了朕心中所想。」


  「此事陛下只對我說過吧?」越羅微微蹙眉。


  李定宸不太確定的道,「前幾日練兵時,我倒是說過『不練將來如何隨軍出征』的話,或許是有人透出去了也未可知。」


  越羅問道,「便是陛下說過,也只有身邊幾人知曉吧?」


  李定宸聞言轉頭看向她,兩人對視片刻,心裡都有了猜想,但也都沒有說出來。即便知道身邊有王霄的人又如何?他和來寶不同,眼下這個局面,這一兩個人,其實是無關緊要的。


  沉默片刻,李定宸才壓低聲音道,「今日之事,皇后都知道了吧?」


  越羅輕輕點頭,已然收起了此前的憂心,含笑道,「對陛下來說,這是好事。」她甚至還開了個玩笑,「至少往後就不用日日都去聽講經筵,不得脫身了。」


  李定宸發愁道,「朕也知道是好事,但王相……」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又沒說,只是道,「今日王相就在謹身殿理政,讓朕旁聽,然而他們說的話,朕大都一頭霧水,全然不懂。」


  一日兩日也就罷了,畢竟他才剛開始接觸,不懂也是理所當然。但長此以往,只怕朝臣們就會認為他是資質平庸,難堪大任。以前他在宮裡鬧得再荒唐,一句年紀還小不懂事也就遮掩過去了,但接觸了政事之後,若再有這樣的風評,想要趁勢而起就難了。


  軍國重事不同於其他,每一個決策都事關著無數人的生計存亡,不可輕忽。如果只是平庸也就罷了,萬一做了錯誤的選擇,只怕會令天下人失望。


  但王霄會給他機會展露鋒芒嗎?

  甚至,他會不會故意誤導,讓皇帝犯錯?

  這些擔憂李定宸不能說出來,但卻是實實在在存在於他心中的。這前面的路誰都沒有走過,沒有人能夠給他指引,只能自己去闖,稍有不慎就可能會性差踏錯,由不得李定宸不害怕。


  越羅想了想,道,「俗諺云:磨刀不誤砍柴工。陛下既然聽不懂,勉強繼續下去也沒有太大的用處。既如此,不如暫退一步。」


  「暫退一步?」李定宸若有所思。


  越羅點點頭,沒有再說話,而是取了茶具過來,開始沏茶。等一杯香味清逸的茶水放在他面前,李定宸才盯著那裊裊熱氣,點頭道,「皇后所言極是,暫退一步也不是壞事。不會的朕就去學,總有能聽懂的時候。」


  李定宸從來都是想到什麼事情就立刻去做,這會兒被越羅說通了,便立刻坐起來,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後要了紙筆來,開始寫書單,命人去翰林院取來。


  越羅掃了一眼,見除了各家史書、《貞觀政要》、《資治通鑒》等著作,還有《農政全書》《治河全書》《紀效新書》之類的細分到具體行業的書籍,心下微微點頭,並沒有開口反對。


  看是一回事,但這些書內容駁雜,要熟讀並通曉其意,卻並非那麼容易的事。李定宸若是能夠耐得住性子,將之全都讀通了,想來為政之道,也就諳熟於心,只差實踐了。


  這些內容是越羅自己也不甚了解的,所以命人去取的時候,她便讓取了兩套。


  「皇后也要陪著朕讀書么?」李定宸聞言,立刻眼神發亮的看向她。


  他身為皇帝,是根本沒有「同窗」的,甚至也沒有伴讀,經筵課上的侍讀官展卷官之類,都恪守君臣之份,絕沒有一句多的話,李定宸也就從沒體會過有人陪伴的感覺。此番要與皇后一同讀書,倒是讓他來了興緻。


  越羅道,「閉門苦讀不如互相切磋,我雖不敏,願為陛下分憂。」


  第二日太后要去大覺寺禮佛,李定宸免了早朝,恭送兩位娘娘出宮之後,才去了謹身殿,向王霄說明,因為自覺水平不足,所以他打算繼續向學,要回去先多讀幾本書。


  在王霄看來,這是皇帝的退讓。不論他究竟是怎麼想的,是真的自覺不足還是突然害怕退縮,既然是他主動提的,王霄這邊反倒好應對了。


  他沒有立刻答應,本想遣人去問兩宮的意思,但兩位娘娘又出宮了,只得勸諫了一番,見李定宸不為所動,這才提筆擬了一張書單給他,又言明有不懂的可以向自己詢問。


  心下隱隱又有幾分失望,都說皇帝膽子大,恐怕只用在了頑劣上。


  為君者,豈可因為這一點小小的困難便止步不前?

  ……


  大抵親政這件事太大了,朝堂內外都在議論此事,一時間,李定宸之前在宮中練兵之事無人再提起,倒也算是勉強此事帶來的負面影響。


  倒是李定宸沒有跟著王霄理政,反倒突然說要讀書,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


  大抵在許多朝臣眼中,如今小皇帝羽翼未豐,只將這些事情算到了王霄頭上。他既然沒有教導皇帝的意思,又找了這麼一個理由,除卻那些真正為皇室憂心者,誰會不長眼去提此事?

  當夜兩宮太后宿在大覺寺,並未回宮。第二日回來,聽得李定宸自作主張,江太后氣得險些又要罰跪。


  那一日還是因為其他重臣在側,形勢所逼,王霄不得不應允這個提議,承認小皇帝親政乃是理所應當。這樣的機會可遇不可求,好容易爭來了,又豈能輕易放棄?

  「母后稍安勿躁。」李定宸將越羅那一番話活學活用,拿來勸說兩位太后,「若兒臣跟著王相學不到東西,佔了那個位置又有何用?只會讓眾人以為兒臣資質平庸,不堪大任。那時若想再退回來,卻是不能了,不如暫且蟄伏。」


  「可如此一來,豈不是讓本來欲支持你的臣子寒了心?」江太后皺眉。


  她看得清楚,自然知道那日顏錦泉和劉誠二人是什麼意思,只要能得到他們的支持,在朝中合縱連橫,不愁不能逼得王霄下台還政。


  李定宸聞言只是一笑,「若兒子立不起來,焉知那劉誠不是又一個王霄?」


  江太后心下一凜,仔細的看了自家兒子一眼,眉頭漸漸蹙了起來,「這些話是你自己想的,還是有人同你說的?」這固然是一種敏銳,但太過多疑,對一位帝王來說,卻絕不是什麼好事。


  李定宸道,「自然是兒子自己想的。母後為我之意,兒子心裡都知道。但此事宜緩不宜急,朕還年輕,便是三五年也熬得起。等朕有能力掌控朝堂而不至於引起太大的動蕩,屆時才是親政的好時機。」


  江太后雖未全信,但到底還是更願意相信兒子長大了懂事了,因此並未繼續追究。若他身邊有那麼個人,總能查得出來。


  她頓了頓,嘆道,「既然你自己有了主意,那就照著去做。不論如何,萬事還有我和你趙娘娘呢!」


  李定宸道,「還真有一事要請兩位娘娘相助。今次兒子拒了跟著王相學習理政,雖然他未必不樂意,卻到底是駁了他的面子,且又顯得像是兒子怕了退縮了,到底不美。因此還請兩位娘娘在朝臣面前,代為轉圜一二。」


  「這卻是一個□□臉一個唱白臉了。」趙太后忽而笑道。


  這意思就是說,要在朝臣面前演一個「母子失和」,如此,那些對李定宸寄予厚望者,見太后態度強硬,便不至於立刻又退回去。而王霄這裡,見李定宸連太后的話也不停,亦會放鬆些許。


  「凈出怪主意!」江太后瞪了他一眼,到底還是應了。


  誰叫她生了這麼個不省心的兒子呢?


  李定宸得了准信,高高興興給兩宮磕了個頭,然後才回去了。


  等他走了,江太后默然半晌,才輕輕嘆氣道,「趙姐姐,你說……是誰給皇帝出的這些主意?」


  「依我看,八成是皇后。」趙太后道,「你也是這麼想的吧?這宮裡除了她,還有誰能讓陛下這麼聽話。帝后和睦,她又幫得上忙,對如今的陛下來說,倒是好事。」


  「話雖如此,可她畢竟是女子,這主意太正,將來……」江太后心中不無憂慮。


  前朝可不是沒有過女主臨朝之事,甚至那武皇直接登基,做了這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女皇帝。此後牝雞司晨,就一直為皇室所忌。


  前朝時,聽說後宮與前朝分隔的那道昭陽門前還立了一塊石碑,上書「後宮不得干政」六字。本朝雖然沒有這樣的碑,但歷代君王都賢明仁孝,因為君主長壽,也有足夠時間挑選繼任,因此政權過渡一向十分平穩,她們二人垂簾聽政,還是大秦立國以來頭一遭呢。


  越羅的性子比皇帝強,從前她們瞧著只覺得好,如今涉及到政事,江太后便心生不安了。


  趙太后微微一怔,繼而笑道,「妹妹想得長遠了些,將來的事,誰又說得清呢?不過顧著眼前罷了。左右咱們還沒老到入土的年紀,還能看著他們。但日子是他們過的,只要不出格,也就隨他們去吧。」


  見江太后還是皺著眉,她頓了頓,又道,「何況,主意正也不見得就是壞事。當年若你我之中有一個懂得這些,有她這樣的主意,何至於如今……會是這般?」


  倘若她們也通曉政事,那時節怎麼會說是垂簾聽政,朝政卻是由朝臣一手把持,根本不過她們的手?如今要還政於皇帝,也要費這些周折。


  外頭說得再好聽,再如何做出為皇帝擔憂的模樣,都掩不住堂堂皇室卻被朝臣轄制,不得自主的現實。


  現在皇帝有這樣的志向,皇后又能輔助他,有什麼不好呢?


  「是啊,是我著相了。」江太后苦笑。


  被皇后轄制和被朝臣轄制,哪一個更好,誰知道呢?但古往今來那麼多聽政的太后,走到那一步的也只有一個武皇。而武皇即便登基了,皇位最後不還是回到了她兒子的手裡?

  做母親的,總歸……還是要為孩子著想吧?


  江太后這心思一轉,就轉到了緊著催促帝后二人趕快誕育皇嗣這上頭來。


  所以聽說帝后要一同讀書,竟也沒有皺眉頭。多相處好,這感情哪,都是處出來的。少年少女,正是好年紀,朝夕相對日夜相處,又是正經夫妻,如此耳鬢廝磨,總不會還沒有動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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