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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古有夜郎八百裏 可知漢家千萬頃(上)

  “啊,若是如此,那竺使節便也不用費盡心思去尋牛中白了。


  既然他們有使用此方的傳統,那料來也不是隨意找一頭牛就可以的。


  牛若不健康,豈不更要命。”


  陶弘景雖然沒有去過竺,但他對事物的性質有更深層的理解,往往一語中的。


  但姚思夏對此事仍不無憂慮,


  “原本華陽先生料想不差,竺可供取用牛中白的都是經過供養的神牛。


  傳神牛可溺金,飲之利體強身,已成信仰。


  因此隻怕就算這昆布絲的功效更佳,也是勸不動他們的。”


  “哦?神牛溺金?

  這情節怎麽這麽熟悉啊?

  哎,我看不如這樣,你可以給他們講兩個故事,

  就這神牛在中原本是沒有的,

  昔年有一個如摩羯羅般的千乘大國百般求訪,隻得了一座神牛石像。


  這石牛可糞金,糞金化水飲之長生。


  毗鄰的山中國王聽後,願以國土換神牛,遣五丁開山,迎接神牛,並奉國於千乘國王。


  後來山中國王果然因此高壽,卻又想渡海尋求海中國的仙草,相傳食之不墮輪回。


  可是妒壽者,山中國王此番入海遭了風浪,


  船隻翻覆,石牛入海,再不可尋。


  但是沉船的那片海域便開始生長這等海草,


  據是由海中石牛糞金滋養,其效與神牛溺白一般無二。


  在我華國,凡乏力,粗頸,油米難進者,食之即愈。”


  姚思夏聽得眼睛都瞪直了,把兩個無關的中原典故拚起來,這不是明擺著騙人嗎?

  尋常時分卻也罷了,事涉外交,那可絕無事,

  萬一捅出什麽簍子,那還不是自己的失職?

  正躊躇間,魏王卻發話了,

  “既然道宗讓你如此,你便去試試吧。”


  魏王吩咐,姚思夏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如此這般去與那些竺客人交涉。


  果然沒過多久,他便喜滋滋的回來了,那些馴獸師聽了這些故事,十分開心,捧著昆布絲非常虔誠的誦讀經文,隨後便將之一掃而空,除了盛讚聖品美味,並沒有再糾纏索要牛溺。


  陶弘景捋須微笑,自然也是有幾分得意的。


  他作為茅山宗的宗主,日常對這些事情再熟悉不過。


  他讓姚思夏如此,倒不是刻意欺瞞,也不是自居朝國人,對番邦來使存心戲弄。


  隻是他知道那些不注重教義教典,隻喜歡講究細節儀式的,通常都是那些認知比較局限的群體。


  正如眼前執著於牛溺者,主要都是使團裏那些地位低微的馴獸師。


  對於這個群體,講真正的道理是講不通的,他們根本聽不懂。


  古代沒有精細化工,開出的藥方都是一些玄乎其玄的東西,比如什麽孝子衫,鍋底灰……


  你如何勸那些不知因果的憨民去吃這些東西?


  那就隻能靠哄,靠講故事哄。


  什麽神藥仙方,五行陰陽,越玄才越有人服你。


  還有許多當時根本治不了的病,

  莫是當時,現代醫學也對很多疑難雜症束手無策,

  但是病人對你滿懷期望,你能無藥可救?

  那就隻能采用些心理療法,喝些香灰符紙這些吃不死人的東西,聽由命去吧。


  畢竟人類自身免疫力還是挺強大的,

  隻要心中存有向生的信念,很多病也是能自己挺過來的。

  這些,都是他多年來的治療經驗。


  裝神弄鬼,有時是時代背景下的一種交流需要。


  隻是後來他的許多徒子徒孫,舍本逐末,


  自己肚子裏也沒什麽學問,倒把這些裝神弄鬼的把勢當作了主要技能,壞了茅山宗的清譽。


  又總有那麽一些看上去渾身都散發著正義感的憤青,學了一點點格物致知的本領,便自以為地之大無自己不可知之事,怒斥一切本人無法理解的東西為異端邪。


  這些人啊,通常都還停留在認為孝子衫需要從孝子身上扒下來的程度。


  若真是到了陶弘景這個檔次,就算聽人家要喝牛尿,也能不形於色,總要先問過些細節,才能作出深入的判斷。


  人的見識決定氣場。


  好比當日瓠采亭入住祖氏觀星閣,被驚得大呼叫,最後幾乎是逃了出來。


  而祖暅之看到寄再興耍那五氣朝元,凝水成冰的寒冰掌,卻絲毫不為所動,依然可以冷靜旁觀,直到尋出其中蹊蹺。


  同樣都是麵對新鮮事物,反饋大不相同,這就是底蘊的差別。


  筵席開啟,賓主雙方席間自然要交流些兩朝風物。


  主使官聖臣有意炫耀,聊著聊著,就講到了自己擅長的文曆法。


  魏王微哂,與任城王對視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隨後便向連夜趕來的信都芳遞了個顏色。


  信都方立即會意,他平日裏琢磨的那些奇技巧工,很少有人能理解,


  想找一個能聽他認真講解的朋友都難,更不要是可以相互切磋探討的對手了。


  這時候魏王有意給他機會,他自然樂得充作前卒,於是便將自己對星宿,曆法的看法侃侃而談。


  聖臣見對方不過是名孩童,居然也能有如此見識,不由敬意頓生。


  不過他們這時聊得還都是一些常識性的東西,所以聖臣初時也隻是覺得信都芳見聞廣博而已。


  聊起這黃道分割,華夏與竺大抵還有些相似。


  不同於西方分黃道為十二宮,中原一般取二十八宿的分法,

  但竺在這方麵有些特立獨行,選用了二十七這個單數分割。


  信都芳對此表示質疑,立即提出二十七這個數字一定另有玄機,否則在觀測器具製作和文計算上都會遇到很大麻煩。


  穹廬如圓,在標注上,做三等分比做兩等分要難得多。


  二十八宿,取的是四象七曜之數,


  先將穹四等分,再以金,木,水,火,土,日,月七個肉眼可以觀測的體標定穹,


  無論是二十八宿定名,還是渾儀的製作,都是如此這般。


  而二十七本為三九之數,需要三分再三分,如是三次,

  若要依此製作出體觀測儀器,難度自然要大很多,精確性也難保證。


  此言一出,聖臣心頭又是一震。


  能夠細數黃道星宿,這隻不過是知識點而已,隻要有人教,那便學得會。


  但是對分割的規則有自己的看法和見解,就不是那麽簡單的事了。


  最關鍵的是,信都芳這句話大大高看了竺當時的文觀測實力。


  竺並沒有類似渾儀,玉衡這樣的專門的象觀測儀器,

  隻有些在堯王觀日台這類大型觀測建築上略作改進的觀星台。


  不過所謂的二十七宿,的確如信都芳所言,並非竺黃道分割的完全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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