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緋聞影后(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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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的八百里加急密文無一不是全軍潰敗的結果。
以至於玉衡這些時日處理南硯宸造反事宜都感到有一些力不從心,經常在玉微睡後方才風塵僕僕地回到寢殿,一番梳洗后匆匆歇下,第二日便又早早地起身。
……
又是一日玉衡早出晚歸的日子。
無論外面如何紛亂不堪, 都與玉微無關, 她依然不疾不徐地按著自己的節奏生活。
一年多了,她撒下的大網, 很快便可以驗收成果了,她很高興。
玉微懶洋洋地倚靠在軟塌之上, 抱著一隻幼小的雪白狐狸逗弄。
極其嬌小的狐狸, 毛色雪白光滑, 沒有一絲雜色,毛茸茸的大尾巴幾乎包裹住它的整個小身子。小狐狸睜著兩顆圓滾滾的烏黑大眼睛,乖巧地窩在玉微懷裡。
玉衡雖是忙於處理南硯宸之事, 倒也未曾忽略玉微。怕她長居深宮寂寥,便特地給她尋來一隻幼狐。幼狐還未長牙, 不會傷人, 又惹人憐愛。
玉微饒有興緻地蹂.躪著小狐狸。揪著小狐狸的尾巴把它的身子拉下去一段距離,小狐狸不死心地爬回去。玉微復又伸手拉它下去, 如此不斷反覆。
系統看得無語:【粑粑, 好玩嗎?】
玉微輕笑:【不怎麼好玩。】
系統一臉「我就知道, 你不用解釋了」的表情:【……不怎麼好玩還能玩得這麼高興?】
玉微逗弄狐狸的動作沒有停頓:【古代的娛樂工具本就少, 若是自己都不給自己找點樂子, 那真的要無聊至極了。】
系統:……無話可說。
君鈺闖進鳳儀宮時看見的便是玉微偷得浮生半日閑, 逗弄狐狸的懶散模樣。
他顧不得太多,抓住玉微的手便要拉著她出去:「微微,跟我走,南硯宸就要攻進京城了。」
他費盡千辛萬苦方才躲過巡查的皇宮侍衛,進得鳳儀宮。皇宮本就戒備森嚴,鳳儀宮更是被玉衡保護得猶如銅牆鐵壁。
「本宮為何要跟你走?君鈺,你別忘了,我們早就已經沒有任何干係。」玉微甩開君鈺的手,笑吟吟地望著他,笑容裡帶著一絲玩味。
「京城守不住了,玉衡的皇位就快要沒了,你想要發泄的怨念也該發泄完了。你隨我去靈緣寺,我們去尋了緣大師,我不會任由你就這般死去的。」君鈺語氣急切,抓住玉微的手不自覺地用著力。
這些日子,他不用再和玉衡爭來奪去,頭腦中便越發清醒,日復一日的反省著過去,方才驚覺,是他對她太過苛刻。他從未詢問過她,只是從自己認定了她那一刻開始,便一廂情願的以為當年救他的便是她。
他徹底醒悟的那日,心如死灰,本是想就此離開京都。去哪裡都可以,只要不是京城。但,就在他離開那一日,卻無意中知曉了怨魂是不容於世的,終會魂飛魄散。
那一日,他擱置下了原本想要離去的念頭,去靈緣寺尋了了緣大師。了緣大師道,怨魂的確是不得往生的,只能報完仇后消彌於天地之間。除非那怨魂甘願留於佛光普照的地方潛心修行一百年,方能得到再世輪迴的機會。
那一刻,他心底一直緊繃的弦突然間就斷了。他辜負玉微本就是錯了,事到如今,竟是連贖罪的機會都不會再有了嗎?這便是對他想要逃避的懲罰嗎?
一想到面前之人很快便要魂飛魄散,往後這世間再也沒有一個名叫玉微的女子,他便忍不住地惶恐,那是一種從心底最深處升騰起來的惶恐,無法遏制,只會不斷發酵。
是他薄情寡義,令她一腔痴情錯付,為何最後卻是她落得如此結局?
玉微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君鈺,我本就已經死了,何來死去一說?」
「不,當你怨念消散時,你會魂飛魄散的。」君鈺一字一頓地解釋道。不同於往日的威嚴肅穆,此刻的他焦急憂慮。
「魂飛魄散又有什麼不好?這世間,值得我留戀的本就太少,到如今,已是絲毫不剩。」玉微看了看君鈺,又望著窗欞外,低低笑道,「我想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如此度日,了無生趣。」
君鈺見玉微漫不經心的模樣,心間抽疼起來,伸手便想打暈了玉微帶走。
玉微立即躲過,嘲諷地笑道:「君鈺,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呢?我恨你,你不知道嗎?我寧願就此魂飛魄散也絕不肯接受你的施捨。」
語畢,玉微便大聲叫來了守在宮殿外的侍衛。
君鈺一心想要帶玉微離開。是以,他一手抱著玉微,一手與侍衛們纏鬥。然而以一敵眾,縱使他武功奇高也難以抵抗。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君鈺便被擒下。侍衛們拖著君鈺便要退出殿外,卻被玉微叫住。
「君鈺,我恨你。」玉微抬起君鈺的下顎,深深凝視著他,緩緩地道,聲音淡漠,帶著幾分冷酷寡恩,字字如刀似刺,扎進君鈺心間。
君鈺瘋了一般想要掙脫侍衛的鉗制,卻只是越發狼狽,渾身染血。即使是被侍衛拖住,君鈺依舊不死心地嘶吼著玉微的名字,聲音嘶啞凄厲,令聞者不由得皺眉。
玉微視若無睹,安然地坐回軟榻抱起小狐狸,笑意盈盈地繼續逗弄著。
……
夜間,玉衡裹挾著一身更深露重的涼意鑽進了被子里,擁住玉微:「君鈺今日來了?」
「嗯。」玉微懶懶地從鼻息間擠出一個音調。
「他來做甚?」玉衡追問。
微微是他的妻子,不是他君鈺的安晏。君鈺他來鳳儀宮到底想做甚?
玉衡從不承認玉微是安晏。
他不敢,也不想。
「可能是覺得你罷黜了他的王爵,心有不滿,特意來報復?但是被我發現了,皇上不必憂心。」玉微思忖片刻,悠悠地道。
玉衡聞言,自欺欺人地放心了些許,闔上眼:「睡罷。」
這些時日他太累了。
除了有忙於戰事的疲倦,還有被一手栽培之人背叛的失望透頂。
「好。」
「沒了?」君鈺眉峰微擰,煩躁地道,「那就再釀便是。」
他喜歡桃花釀的甘醇濃厚。這些年,除了桃花釀,他從不飲別的酒。
除了懷念之外,也許更多的也是驚嘆於桃花釀的醇馥幽郁,說是瓊漿玉液也不為過。
「可……釀造桃花釀的人」老管家低眉順目,支支吾吾地有些含糊不清。
「怎地了?」君鈺追問。
老管家咬咬牙:「桃花釀是王妃釀的。」
儘管知曉王妃對王爺是一個禁忌,但是老管家依舊忍不住地開口了。
他算不得高山景行之人,不然也不會在王妃身處瓊華院被下人欺凌時冷眼旁觀。
他那日也見到了王爺對君霜多嘴多舌的暴怒,自那之後,君霜便被調離了王爺身邊,去了最嚴厲的刑罰堂。但君霜並沒有說錯,王妃賢惠恭謹,素來都是溫和待人。
也許是真的要人之已死,世人才願意真真正正正視她的那些好。
他已是行將就木,不過拖著一副破舊殘軀,苟延殘喘。若是今日之言能讓王爺憐惜王妃些,將王妃的屍骨遷回王陵。他便是此刻去地下給王妃賠罪也是甘願的。
君鈺聞言,提著老管家的手像是觸了火一般,倏地鬆開,猛地倒退幾步,狹長的鳳目微眯。
桃花釀是玉微釀的?
君鈺的腦海中驟然浮現出今日玉微的笑,明明在笑著,卻無端地讓人如墜冰窖,寒徹心扉。
他的心不斷地收縮,像是被什麼猛地捏住,收緊,再收緊。百般情緒湧上君鈺的心頭,像是要把他吞噬進無底深淵。
就連當年寧寧拒絕他時,他也未曾這般心神崩潰過,幾乎哀毀骨立。
他到底怎麼了?明明不愛玉微的。
為何此刻猶如百爪撓心,腦海中不斷翻騰著與玉微過往的一點一滴。
「王爺?」老管家以為會等來想象中的暴怒,卻未曾想君鈺聽見他的話之後竟是鬆開了他。
老管家戰戰兢兢地抬眸向君鈺看去,映入眼帘的竟是君鈺絕望神傷的模樣。老管家一瞬間大驚失色,以為是自己觸怒了君鈺,讓他想起了藍寧。
「王爺,老奴斗膽,請王爺看在與王妃的夫妻情分上,將王妃的靈柩遷回王陵。王爺,王妃不能至死都不能歸家啊……」老管家聲音有些哽咽,佝僂著殘軀伏首跪拜,雖是惶恐不安卻依舊為玉微求情。
君鈺眼含複雜地望了一眼老管家,沒讓他起身,繞過他便抬步走遠。
玉微這些年到底是多得人心,竟是連看著他長大,鐵石心腸的老管家都為她求情。
老管家望著君鈺走遠的身影,渾濁的老眼中失望一閃而逝。
……
皇宮
太極殿
雕梁綉柱,高堂廣廈的大殿內,朝臣們身著華麗繁複的官袍,手執笏板嚴陣以待。
吏部尚書上奏后,恭順地半躬身軀,等待著玉衡開口。
然而,半刻鐘過去,一刻鐘過去,大殿內依然沒有聽見任何聲響,鴉雀無聲。甚至聽得見彼此衣袖窸窣的聲響。
一眾朝臣不由得面面相覷,怪哉,怪哉!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二十多年來,第一次見皇上這般。
玉衡一襲明黃龍袍端坐於龍椅之上,十二冕旒冠上的珠玉垂下,遮擋了他的視線,高貴灧華。
他手指不停轉動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下又一下。
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每當心煩意亂之時便會不由自主地轉動它。近幾年他已是很少遇見煩心之事,是以,這玉扳指幾乎只是擺設。但自從遇見玉微后,他轉動玉扳指的時候比他以往加起來都多。
玉衡思忖著要如何處罰玉微。重了他捨不得,輕了又心有不甘。
他是說過如若玉微膽敢背叛他,他便會殺了她。然而事到臨頭,他才發現他下不去手。只是一想到要殺了玉微,他便會猶如經歷切膚之痛。
理不清為何,他想這是因為玉微和寧兒相似,他才會如此戀戀不捨。
一個內侍慌慌張張地走進大殿,來到憶年身側,覆在他耳邊,低聲耳語。
憶年聽后大驚失色,連忙跑到玉衡身邊。
皇上在走神,他本不該打擾,但是事關貴妃娘娘,他不敢擅作主張。
「皇上?」憶年低聲試探。
憶年的音量雖低,但在安靜的大殿中尤為刺耳,如劃破寂靜的長鳴,悠悠飄散。
高居皇位的帝王紋絲不動,身姿高傲,微眯著狹長的鳳目,悠遠深邃,清冷神秘。
憶年擦擦額頭的冷汗,大聲了些許,姿態卻更加恭敬:「皇上?」
稍有大膽的朝臣便翹首望去,欲要一探究竟。
「嗯?」玉衡回過神,氣定神閑,彷彿自己從來沒有走神過,瞥了一眼出列的吏部尚書,敷衍地道,「張尚書的提議甚好,朕准了。」
一時間,大殿內萬籟俱寂,連針掉落的聲響都能聽得見。
吏部尚書啟奏的是關於今年殿試前三甲應授予何官職的奏本,他雖是掌有任免官員官職的權利,但也僅限於四品之下的官員。還並沒有權大滔天,膽大妄為到能直接給前三甲任免官職。
吏部尚書叫苦不迭。
按理說,殿試當日,前三甲的官職便應該由玉衡親自定下。但是昨日殿試,玉衡只匆匆選了前三甲,撂下一句「改日再議」后便退朝了。
素來溫吞沉著的帝王近日竟是如此急不可耐,朝臣們莫不是瞠目結舌,但卻不敢妄議帝王,只得眼觀鼻鼻觀心,彷彿沒聽到般。
倒是可憐了吏部尚書,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憶年見此,輕咳兩聲,壓低聲音道:「皇上,貴妃娘娘那邊出事兒了。」
貴妃娘娘繼昨日召見丞相,惹得皇上震怒離去后,今日竟又召見了秦.王爺。
「貴妃怎麼了?」玉衡一聽見玉微,立刻止住了轉動玉扳指的手,急切地問道。
「貴妃娘娘召見了秦.王爺,至今宮門大閉。」憶年沒敢看玉衡的神色,頭顱幾乎低入塵埃。
話音剛落的剎那,憶年便聽見了玉石碎裂的聲響。上好的溫玉扳指在玉衡的十層內力之下直接化為灰燼,四處飄散。
玉衡如玉的俊顏鍍上一層鐵青,鳳目冷厲,聲音寒涼徹骨:「散朝。」
他起身,疾步踏出太極殿。
憶年如芒在背,見玉衡走遠,方才一拂衣袖,高聲唱詞:「退朝——」
語畢,憶年急匆匆地轉身想要跟上玉衡。不過須臾,玉衡早已沒了身影。
憶年知自家主子是往止蘭宮而去,便也運起內力,如流星飛電,疾速往止蘭宮而去。
威儀的帝王一離開,朝臣們立刻活躍起來,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微微,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玉衡溫柔地凝視著玉微的眉眼,眷念地問道。
玉微不答,只是溫順地靠進他懷裡。
玉衡愉悅地撫著玉微的秀髮,一下又一下。
良久,他起身,先是自己穿上了龍袍,而後細緻地為玉微換上了正紅的鳳袍,替她描好精緻的妝容。
亡國之君,不應苟活於世。
「微微,我們來世再做夫妻。」玉衡的聲音清涼低沉,威儀的俊顏染上一層昏暗幽深的清霜。
玉微笑靨如花:「好。」
得到滿意的答案,玉衡溫雅地笑著,伸手推翻了身側的燭台。
燭台倒落,星星點點的火光灼燒著帷幔,猶如浴火的鳳凰,自由地翱翔於天際。不過片刻,火勢蔓延,帶著燎原之勢,烏黑的濃煙繚繚升起,瀰漫一室。
玉微被滾滾的濃煙刺激得感覺到有些許不適,她微微彎下腰身,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玉衡從玉微身側輕輕擁住她,拍著她的背脊,動作溫柔至極,低低地安慰:「很快,很快就不會痛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貫的溫潤內斂,猶如環佩相鳴之聲。
他怎麼捨得放開她,留她與南硯宸恩愛。即便是死,他也要帶走她。
這個世間,他唯一還眷念著的,便也只有她了。只要有她在身邊,便是置身無澗地獄又有何妨?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微微是不是安晏,此刻都已經不再重要。如是想著,玉衡越發擁緊了玉微,甚至細緻的為玉微遮住口鼻,生怕她被濃煙嗆到。
他捨不得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可她必須陪著他,若是他一個人去了地獄,尋不到她,可怎生是好?長居深宮數十年已是太寂寥,他不想置身鬼獄還孑然一身。
玉微乖順地窩在玉衡懷裡,眼底映襯著赤紅的火光。事到如今,玉衡竟還在自欺欺人。
濃烈的火光即將要吞沒整個寢殿時,玉微俯首,微弱地在玉衡耳邊低喃:「皇兄。」
玉衡錯愕地望向玉微:「微微,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