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晚上八點半,顧橋坐在檯燈下,低著頭,一手摁著一個已經開好了錶盤的電子手錶,一手拿著一把抗磁鑷子,靈巧地穿梭在各個電路元件之間。
她從小就對修東西特別感興趣,沒事就喜歡東拆拆西拆拆,關鍵還能原封不動地組裝回去,最關鍵的是組裝回去了還能用。
她學習不好,能進市一中完全是託了程舟爸媽的福。她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光榮的修表師傅。並且連標籤都給自己貼好了,中國最美修表師傅。
怎麼樣,是不是很尬。
客廳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顧橋飛快將手上的工具和修了一半的電子手錶收進抽屜,上鎖,躺在床上,蓋上被子,轉身閉上眼睛。
江琴換好鞋,洗好手,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從冰箱里拿出來幾個包子,放在蒸籠上蒸,這是她的晚飯。
不多一會,卧室門被推開。
「這麼早就睡了,作業寫完了嗎?」江琴的嗓門很大,帶著點粗糙,長期在廠房車間那種噪音環境下工作,說話習慣了大聲。
顧橋沒動,假裝自己已經睡了,雖然她也知道媽媽不會相信。
江琴走過來,掀開顧橋的被子。
床上的女孩睜開眼睛,人沒動,跟江琴對視著,一雙大眼睛里無波無瀾,好像是將自己整個人與這個世界隔絕開了一般,帶著點面無表情的冷漠。
「你這什麼眼神,誰欠你錢了還是怎麼樣。算了算了,一看你這樣就煩,當初就不應該生下你,要不是你,媽媽也不會錯過高考,一輩子累死累活地給人打工,飯都吃不上一口熱的。」
這樣的話,這樣的語句,這樣嫌棄煩躁的表情,顧橋從小聽到大。反正她都已經習慣了,也就無所謂受傷不受傷。
江琴看顧橋沒反應,抱怨得不到回應,狠狠帶上門出去了。
顧橋從床上起來,將卧室門反鎖上,重新回到書桌前,將抽屜里修了一半的電子手錶拿出來,揮舞著小鑷子,繼續修了起來。
有人煩躁不安的時候喜歡喝酒,有人喜歡抽煙,有人喜歡大哭。顧橋有她自己的方式,她修理元件的時候最幸福,思維跟著穿梭在各種電路圖裡,像奔跑在金綠色的田野,在這一方小小的世界里,她是絕對自由的掌控者。
修好電子手錶,顧橋躺在床上,數了一千隻羊之後還是睡不著。
於是拿出手機給程舟發了條消息,「小舟哥哥,我睡不著。」
她放下手機,坐起來,眼睛盯著外面的院子,安安靜靜地等著。
她的房間連著院子,顧橋家的院子與程舟家的院子隔著一道矮牆。
很快,程舟就從牆上翻了過來,拿出鑰匙開門進來。
他身上穿著一套月白色的睡衣,絲綢質感的,月光下似有流動的光暈。
顧橋看到程舟,一看到那張臉,所有的煩惱和不安就都沒有了,只剩下無邊的安寧。
程舟拉過一張椅子,坐在顧橋床頭,手裡拿著一本英文詞典,借著檯燈燈光,低頭看了起來。
顧橋拉了拉被子,閉上眼睛,唇角微微揚起,笑容清甜,像一個被全世界呵護備至的小嬰兒。
她偷偷睜開眼睛,柔黃色的燈光下,他的表情認真而專註,嘴唇一張一合,默念著英語詞句。
他思考問題的時候喜歡將左手大拇指放在唇瓣上緩緩地移動磨蹭,那樣子,有一種說不出的性感。若是這個時候,那一雙天生含情的桃花眼盯著人的眼睛看,不是挑逗,卻顯滿目風流。
「眼睛閉上。」程舟抬頭看了顧橋一眼,「睡。」
顧橋重新閉上眼睛,很快睡著了。
從小到到都是這樣,她失眠睡不著了,只要他在她身邊,她就能很快入睡,比任何安眠藥都管用。
程舟站起來,幫顧橋掖了掖被角,翻開攤在書桌上的試卷看了一眼。
一題沒做,就卷首姓名一欄寫上了顧橋兩個字。
程舟坐下來,左手拿起筆,刷刷刷寫了起來。
他不是左撇子,但右手寫字實在是好看,好看到老師一下就看出來了。只好用左手。
一張英語試卷寫完,程舟看了看,字跡跟蚯蚓爬的似的,跟卷首的顧橋兩個字,一看就是同一個人寫的。
這個作弊可以說是,天衣無縫了。
程舟幫顧橋理好書包,打開通往小院子的門準備回去。
一陣夜風吹來,透著秋的涼意。
他重新返回去,拉開顧橋的衣櫃,蹲下來,熟門熟路地從柜子底層拿出了一件紅色的秋褲。
正要起身關上櫃門的時候,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一下落在了他頭上。這個懶丫頭,衣服又沒疊好放,胡亂塞進去的。
掉在他頭上的這個東西,聞起來像是洗衣液的香味混合著淡淡的牛奶味,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不知道是什麼味道的味道。
非常地陌生。
不過很好聞就是了,像是加了某種迷魂香,程舟多聞了幾口,真挺好聞的。
他將掉在頭頂的東西拿了下來,手指觸摸起來,軟軟的,中間加了鐵絲之類的什麼東西。
啥玩意。
日。
程舟將手上的東西胡亂塞進了衣櫃里關上。
他想了一下,覺得這沒什麼,兩人小時候天天光著屁股一塊玩,還在同一個澡盆里洗過澡,她什麼樣子他沒見過。
程舟將那條紅色的秋褲疊好,放在顧橋的床頭,留了張紙條。
「穿秋褲!」
第二天,顧橋醒來,看了看床頭,她家竹馬小哥哥又要逼她穿秋褲了。
每年降溫的時候都是如此。
她挺高興的,媽媽從不會提醒她加衣服,爸爸就更不會了。正是因為有了小舟哥哥,那種被全世界忽視和拋棄了的感覺才從沒有侵入過她的內心。
高興歸高興,感動歸感動,但穿,還是不要穿的。
吃好早飯,一高一矮的兩個人一起朝學校走去。
學校離家近,走路過去也就十來分鐘。
秋天清晨的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男孩走在前面,長腿邁地悠閑,女孩的腳步看起來就顯得匆忙了些,不然她跟不上。
兩人讀高二,在同一班,坐前後位。
十幾年來如此。
一來到教室,程舟就被班主任老金叫出去了。
「程舟,你看看你,啊,周末不好好學習,跟人打架,別以為我沒看見。你最近學習退步了你知道嗎。」老金個子矮,看程舟的時候還要仰著頭,緊緊皺眉道,「有那個時間跟人打架,不能多花點心思在學習上嗎,啊,你看看你這次月考才考了幾分,就比年級第二多了十分。」
對好生打壓對差生鼓勵,是老金教學生涯的一條鐵則,就好比他要是教訓起顧橋,該是這樣說了,「顧橋啊,你看你,小腦袋那麼聰明,只要稍微認真點,肯定就是清華北大的料啊。看你修東西很有一套,將來就是要進入國家航天局修理宇宙飛船的啊!」
顧橋往走廊那邊看過去,他穿著白色外套,淺藍牛仔褲,站在銀色的金屬欄杆前面,雖說正在挨訓,嘴角卻是漫不經心地揚起,陽光落在他茶色的眸子里,像停留著墨色的蝶。
有別的班級的女生路過,難免要偷偷看上幾眼,三兩成群嘀嘀咕咕,校草哎,大帥逼哎,夢中情人想睡哎。
還有拿手機偷拍的。
顧橋瞥了瞥嘴巴,作為一個女生,能不能要點臉,矜持一點,看見帥哥就要偷拍,跟強jian有什麼區別。然後她拿出自己的手機,划拉開相冊,點開,裡面全是程舟的照片。
噓!她偷拍的。
他眼睛啊,真好看,桃花眼哦,面無表情地看人的時候都像是帶著深情。他的腿啊,真長,滿屏幕都是腿,到她腰了。
就是這雙腿,她小時候經常抱著啃,弄得他身上都是口水,被他嫌棄地要死。
……
「橋橋,你的鞋子是GUCCI新款哎,很貴的!」同桌路冉突然嗷呲一聲,把顧橋嚇了一跳,趕緊把手機收了起來。
她低頭看了一眼,心疼道,「我小舟哥哥送的,說是在八安路買的,三十八塊錢一雙呢,貴吧,我也覺得貴。」
三十八塊錢呢,心都在滴血!
八安路是榕市有名的服裝鞋帽批發市場。
後面的趙何聽見顧橋的話差點笑出聲來,程舟去八安路買東西,開什麼國際玩笑。就她腳上那雙鞋,三千八還差不多。
趙何嘴巴張了張,沒說話。以顧橋這種小財迷扣門兒精屬性,要知道自己腳上穿著三千八一雙的鞋,能嚇地脫掉供起來。
路冉蹲下來,盯著顧橋的鞋子研究了老半天,站起來說道,「哪家店買的,防地跟正品似的,三十八塊是嗎,回頭讓程舟幫我也帶一雙唄。」
趙何在喝水,差點一口噴了出來。這個世界的女人,都是這麼蠢的嗎。
「那你給我小舟哥哥跑路費,加起來五十塊吧。」顧橋算了算,這中間能賺十二塊錢的差價,她坐公交車,來回四塊錢,到手能賺八塊。
趙何已經聽不下去了,他覺得是貧窮限制了這些女人的想象力,是貧窮顯得她們愚蠢。
他起身,朝教室後門走去,剛出門就對上了班主任老金的眼睛,想退回去已經來不及了,被叫去一塊受訓去了。
「趙何,你看看你,多聰明的孩子,啊,體力又好,打起架來一個頂倆,將來是要當運動員為國爭光的啊……」
挨訓就挨訓吧,總比在教室里被那群女人蠢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