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八十一章
在雍朝, 選宮女那叫擇良家子,是要走海選、初選、篩五官、驗清白這流程的。
選秀可不一樣, 那是宗正大院親自訪人,再把名頭報上去,讓皇上和太后心中有數, 隨後再進行殿選分配。
可驗身這一項, 誰都逃不掉。
因著太後娘娘已餵過定心丸, 所以令嫣進去驗身時, 還算是淡定。
負責驗身的醫女和嬤嬤見了她, 俱是恭敬行禮, 也沒讓她凈衣, 只讓人坐定。
令嫣拿出了準備好的大紅包,塞進兩人手裡, 「兩位辛苦,小女一點心意,莫要推拒。」
醫女和嬤嬤都和順地收了下來,那醫女回道:「多謝禎敬縣主賞賜, 太後娘娘有旨, 縣主冰清玉潔,無需多驗, 只讓奴婢給您把個平安脈。」
令嫣伸手給她聽脈,待過了一刻, 醫女才放了手, 等令嫣走後, 她也沒留,叫來另一名醫女,替了活,自己則匆忙往壽安宮趕去。
等她們一行人,全驗明了正身,被安排住進儲芳閣的時候,祁嬤嬤過來要人了。
「太後娘娘有令,命禎敬縣主進壽安宮待選。」
其餘秀女們只有羨慕嫉妒恨的份,誰讓人得太后寵愛呢。
這種事也只有太後娘娘能做的,姚若依還是皇上孫女,可憐妃怎麼也不敢做這出格顯眼的事,把她招入自己宮中待選。
令嫣手裡拿著厲氏做好的錦鞋,來到壽安宮,許久未見太後娘娘,她也很是期待。
昭定太后見了人,臉上卻不見笑,反而唬著一張臉,頗為嚴肅地說道:「行了,不必多禮,到哀家塌上來坐,祁嬤嬤去給她準備些吃食,哀家估摸著,肯定是餓了。」
那名給令嫣驗身的醫女也在,此時正低頭站在堂中。
令嫣突然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心道不會吧……
太後退了餘人,只留下令嫣和醫女,「半夏,你來說說禎敬縣主的脈象。」
醫女半夏忙答道:「回太後娘娘,縣主的脈象,按之流利,圓滑如滾珠,是喜脈也。」
魚令嫣猶如晴天霹靂,頓時連話都說不周全了,「我怎麼會……明明上個月,對,上個月,我還來了月事的。」
「懷孕初期,有的女子會出現少量出血,多是褐色暗沉,量也不多,只要沒有腹痛等癥狀便無大礙。」
令嫣呆愣在原地,久久沒有反應。
太後娘娘沒法子,讓半夏退了出去,而後親自走下來,扶令嫣到塌上坐下,說道:「得了,事已至此,也只能接受。半夏是我的人,醫術尚可,對藥理甚為精通,我把她賜給你,日後也能幫你看著些。你年歲畢竟還小,身子骨都還沒長開,這就懷上了,恐怕要受許多苦,我真是放心不下。
「唉,怎麼就懷上了呢?」
令嫣緊緊抱住她,哇地一聲大哭出來,把太後娘娘的衣襟都沾濕了。
昭定太后輕輕拍著她的背,不斷安撫:「懷了就懷了,這沒什麼,嫣兒別怕,有我在呢,咱們什麼都不怕。」
果然一點壞事也不能做,不能報一絲僥倖心理,越怕什麼,什麼就鐵定要發生!
魚令嫣哭完一場,也就好了,摸著小腹,想到這裡面還住著個小生命,回憶起曾經在夢中見到的寶寶,她又不禁笑出了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情緒波動之迅速、曲折,直讓太后窩火,她輕輕捏了一把令嫣的臉,拎過耳朵交待道:「你肚子里的已近兩月,婚事再怎麼快,也得準備一月,到時候可就三月了,一共也就懷十月胎,這個孩子至少得早產三月。」
「這時候還笑的出來,不成,我得讓你婆婆和太婆婆抓緊時間辦起來,一刻都不能耽誤。」
令嫣這才完全回過神來,抱著太后的胳膊,輕輕搖著,有幾分撒嬌的味道,「有您在,令嫣一點不擔心。」
昭定太后其實很受用,點點令嫣的頭,無奈回道:「你呀,就知道賴我,真是拿你沒法子。」
令嫣又從包袱里取出厲氏做的鞋子,送到昭定太後手里,「太後娘娘,我娘給您做了一雙鞋,她想多謝您的關愛,您試試大小吧。」
昭定太后一下子睜大了雙眼,臉上煥發著耀人的光彩,慢慢綻放出最美的笑容,又驚又喜。
她小心地把鞋子取出,輕輕摸著那舒服的布料、精美的綉藝,捨不得穿上身,遂又細細包好,讓祁嬤嬤收了起來。
「來,快吃些點心墊墊,等會兒做了你最喜歡的湯鍋子,現在是一個身子養兩個人,要多補些才成。」
太後娘娘今日溫柔的,簡直能滴出水來,親手給令嫣布菜,把她喂的飽飽的,再把人送到床上安置好,親眼見她睡熟,才回了自己寢室。
入睡前,她再次取出那雙厲氏做的錦鞋,小心翼翼地溫柔地滿是愛憐地擦拭著,來來回回不知多少遍,直到她想明白了為止。
翌日,待早朝結束以後,仁宗皇帝剛回到御書房歇口氣,昭定太后便找上門來。
什麼事能比得上孝道,皇帝馬上丟掉手上那永遠也批不完的摺子,恭恭敬敬給昭定太后請安。
「兒子惶恐,這是發生了何事,您竟然親自駕臨關仁殿,兒子記得,上回您來這裡,還是當年垂簾聽政的時候。」
昭定太后坐到廳中羅漢塌上,摸著手腕上的紫檀柳,對廳內伺候的人吩咐道:「你們且都退出去,哀家有事要與皇上商議。」
班白白聞言,偷偷看了一眼皇上的反應,未見異常,便帶著人先撤下。
這下,就剩下仁宗皇帝和太后兩人。
仁宗像換了個人似的,徑直走到昭定太後面前,蹲身靠近她左右,直到兩人視線齊平,才調笑著問道:「今日朕出門的時候沒注意看,難不成日頭是從西邊出來的,你竟然趕了過來,實在是出乎朕意料。難道是這兩月朕太過忙碌,讓你想狠了。」
昭定太后眉頭一皺,不由退了退身,有些不耐地說:「皇上都五十歲的人了,還沒有個坐相嗎?還不坐好!」
仁宗皇帝笑著坐到她身側,回道:「您頭一次召見兒子的時候,也是說的這話,兒子記得特別清楚。」
他學著她當年的神態語氣,提著嗓子模仿道:「站沒站相,坐沒坐相,邋裡邋遢,臭氣熏天,這哪是什麼皇子,莫不是你們這群宮人,從哪個旮旯里,拎出的小太監,故意來糊弄本宮的吧。」
他模仿的很像,可昭定太后,卻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皇上倒把自己給逗樂了,敞開手腳,哈哈笑個不停,好不容易歇住了,又補充道:「兒子那時候懂的少,您雖是嫌棄,卻也不吝於教導,兒子心中真是感激涕零,每日都對自己說,有朝一日,定要改頭換面,讓您刮目相看。」
昭定太后費力甩開他不知何時摸到裙中的賊手,她此生就沒見過比這位更厚顏無恥的人了。
「唉,過了這麼多年,您還是一樣嫌棄朕。」
仁宗皇帝很受傷地躺倒在塌上,隨即又不死心地從背後摟住昭定太后的腰身,想解開她領結上的暗扣。
昭定太后忍無可忍,使勁推倒了他,不客氣地諷刺道:「皇上勁頭可真足,哀家五十六歲的人了,已是老婦,竟也沒讓你敗興。可是宮裡的妃嬪伺候的不好,看來今年選秀,哀家得給你挑個好的,薛家的姑娘如何,絕色傾城,定合你胃口。」
「薛家的女兒,庭灝早就向朕來討,朕已允了他。」
「那孟家的姑娘呢,哀家瞧著也很不錯,皇上不若收了。」
仁宗皇帝顯然對這個提議不是很滿意,「母后說笑了,同樣的錯,可不能再犯。再說,孟家那個叫玄音是吧,朕也有安排。」
昭定太后沒有追問下去,她現在也沒念頭,再給皇上送個人進來折騰,以前的計劃,也無心施用。
毫無波瀾的模樣,反而讓皇上不太自在,他又像狗皮膏藥一樣貼了上去,「您不問問朕,到底是為的何事?」
昭定太后從容回道:「我已經老了,不像皇上,仍是鼎盛時候,你的心思,我沒那麼多興緻去猜,我只想祁家安寧,我的親人能過的好,其他人、其他事,我都不在乎。」
「您真是殘忍,說不幹就不幹,說脫身就脫身,留著我一人在這局裡,還有什麼意思。」
「皇上說笑,我欠你的早就還清,而你欠我的,我也不再追究,是你贏了。」
仁宗皇帝又是仰頭大笑,等這次結束,他才正經地問起事來:「你這次來,是為了令嫣的婚事,也罷,朕本來還想去同你商量一番。」
「令嫣和錦兒情投意合,皇上就成全了他們。」
仁宗皇帝的手,順著她細膩亮澤的烏髮,來回撩動,徐徐回道:「福生也不差,朕還是想把令嫣許給他。」
昭定太后一把拍開他的手,「姚家悔婚的時候,也沒見你阻止,現在卻說這些,怎麼,你寶貝孫子後悔,求到你跟前,你便要成全他,想的倒美。」
「福生有什麼不好,你也是盯著他長大的,令嫣嫁給他,自有享不盡的福分。至於申錦,朕另外給他指一門好婚事吧,內閣首輔的嫡長孫女如何,年歲雖小,可申錦也不大,再等她五年也使得嘛。」
原來還真有計劃,看來是真不想成全令嫣和申錦。
昭定太后大動肝火。
「我不管你和哪個女人生下的姚家子,也不管你怎麼去寵愛你的心頭肉、怎樣去扶持他們,這些跟我、我的女兒,還有她的血脈全無關係,我不會讓她們牽扯到這些事中,去你的享不盡的福分,你找別人消受去吧!」
仁宗骨子裡,跟他父皇成宗一樣,是個多疑且易怒的人,一旦被惹怒,便一發不可收拾,他強行壓制住昭定太后,一邊撕扯她的衣物,一邊憤怒地回道:「祁湄,做主的人是朕,一切由朕說的算,從朕親政那刻起,主宰一切的,便只能是朕一人,你只能服從朕,而不是給朕施令,朕早已不是你的傀儡!」
「玉筱宮、寶華殿里,你與朕有過多少次歡好,這次卻不肯讓朕沾身,你當朕不知你意思,關仁殿也曾是父皇處理過政事的地方,你便不願親近了么,說到底,你心裡始終把他當成你男人,朕始終是那個你瞧不上眼、嫌棄到心底的人。」
說著,便覆身上去,強行做了那事,待結束后,他喘著粗氣爬下身,還不忘補充一句:「朕就是要把令嫣配給福生,這事就這麼定了,再勸也無用。」
昭定細細吐氣,覺得也逗弄夠了,可以說事了,於是回道:「行啊,我當然聽皇上的,就是令嫣嫁過去以後,希望姚家不要嫌棄她肚子里的孩子,能夠心平氣和地給申家養兒子。」
皇上一骨碌轉兒坐起身,抓著她的雙手直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令嫣懷上了錦兒的孩子,小兩月了,你看著辦吧。還沒等我說完,瞎生什麼氣,還胡亂來了一通,這麼快就不行,果然也老了,所以皇上平日不要總顧著處理政事,也要多保養保養,三兩個月沒做這事,就這能耐?」太后殺人真不需要動刀子。
仁宗差點沒吐出一口老血,不知道是被令嫣有孕的消息給震的,還是被不行兩個字給氣的,最後他化悲憤為力量,又撲向了昭定。
昭定太后保養得宜,不僅是瞧著年輕,她是外貌身子都養成了三四十歲女人的狀態,女人四十猛如虎,等她遂了意,咳咳,仁宗也差不多被榨乾了。
其實交待令嫣的事,不必費這麼多口舌,昭定同時也把自己正式收山、安享晚年的意圖傳達給了仁宗,順道也吊吊他胃口,再好好享受一場歡愉。
她想成事,壓根不用行勾人之事,反其道而行,更能讓他欲罷不能。
在得知自己孩子還好好活著的時候,她的恨就沒了,整個人都活絡起來,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希望。
鬥了這麼多年,很多事都想明白了,也放開了,該收手的時候就收手,該快活的時候,就盡情享受,她還能有多少活頭,不能讓自己死的時候,還帶著遺憾和悔恨進棺材。
想當年被成宗皇帝娶進宮時,她心中是那樣野心勃勃,那樣的不安分,那樣不屑於相夫教子的婦人生活,那時候,男人和孩子,對她而言算得什麼。
可兜兜轉轉,過了這麼多年,經歷過各種風風雨雨、潮起潮落,沒想到現在,她卻是最渴望這些,想要男人的愛,更想要孩子的陪伴。
不到最後,你永遠不知道,會變成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