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042章

  //16:19:22

  何謬就在和鄭偉一牆之隔的地方。


  黑牆的厚度不超過8mm, 添加的納米成分使之具有良好的延展性和摺疊能力。這是最近兩年航空領域研發出來的新型材料。據說高溫耐受度可達三千度。


  那小子……叫張洪志的,應該是「種子」吧。何謬猜想。


  大略瀏覽了資料庫,有幾個姓張的, 只有姓氏,沒有名字, 照片也沒貼。資料整合前,除了錄入系統的管理員, 其他管理員很難和真人掛上鉤。


  何謬也沒心思把種子一個一個記到腦子裡。


  他忙著計劃以何種身份出現在莫非身邊,最好是自然且不引人注目。


  除了莫非,她身邊另外兩人多少都有點察覺, 尤其是姓喬的少年。不過就算他們猜到什麼也沒關係。


  何謬忌憚的是在監控里露出破綻,招惹其他管理員注意。


  理論上來說, 管理員在低區的活動被系統打了碼, 確保其暫處於保密狀態。但管理員的特徵太明顯, 頻繁出入監控區域,很容易暴露身份。


  當然他也可以將自己作為種子錄入系統,但如果是這樣他會被系統關閉許可權,無法登入管理員ID查看數據。換句話說, 除了記在腦子裡的內容,他不比參與者更有優勢。


  沒有優勢就失去了競爭力。


  何謬瞥了眼腳邊的背包, 摸出枚硬幣,正打算讓概率學決定下一步行動, 一股甜腥的金屬銹味傳入鼻腔。


  他調出鄰近區域的監控窗口。


  鄭偉手中刀具的閃光讓畫面有種寒冷的刺激感。看清楚被他脅持的人質的長相, 何謬咧嘴一笑。


  真是剛想打瞌睡鄭偉就給他送來了枕頭。


  愉悅的心情只持續一秒鐘不到。


  等等, 為什麼只有喬少一個,難道他也成了被莫非拋棄的可憐蟲么?


  懷著一絲不祥的預感,何謬點選「一鍵追蹤」的圖標:系統也在逐步升級,為管理員錄入的種子設置了快速尋找模式。


  看著屏幕里悠哉悠哉跟張洪志侃大山的莫非,何謬頭頂的陰雲越來越濃厚。


  喂,喬少那麼可愛你為什麼要拋棄人家?


  這傢伙……


  這個送外賣的……


  何謬用力戳屏幕,試圖喚起莫非的注意。


  看到她往後扭頭的動作,何謬略略放鬆了些,在心裡雙手合十,祈禱她會回去找喬少。


  鐵塔回去了。


  很好,還算有機會。


  見鄭偉口水四濺跟喬少爭辯什麼,何謬關掉手機,背起背包,然後在黑色牆體的頂部摸到一個肉眼無法分辨的按鈕。


  他撳下了按鈕。


  ——還是管理員無所不知的便利更適合他。


  /16:20:23

  過去這段時間頻繁發作的暈眩變成持續性表徵,好像喝了500cc高濃縮咖啡,莫非甚至沒留意口哨聲什麼時候停了。


  喬少還沒回來。


  她按著突突跳的額角,扭頭朝鐵塔使眼色,示意他去後面看看。


  想了想,她抬手打斷張洪志:「等我一下,我去看下喬少。」


  張洪志問:「管他幹嘛,又不是被選中的人。」


  莫非呼吸一滯,這哥們兒入戲狀態真沒話說。她想了想,含糊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閣下自行領悟吧。


  張洪志搔搔頭,露出不明覺厲的表情,問:「要一起嗎?」


  「不用了,應該很快。」


  拋開逃逸出地球飛向銀河系的腦洞不談,張洪志長得還蠻清秀。然而或許是相由心生,端正的五官湊在一塊就有點偏執症患者的感覺。不說話時人陰沉沉的,盯誰都像外星人。


  莫非幾步追上鐵塔,聽到張洪志大聲斥責碩果僅存的餐廳追隨者:「站直了,別猥瑣!別讓敵人發覺你內心的懦弱!」


  「……」


  莫非不禁想為什麼剛才放喬少一個人去呢。他年紀還小,遇事反應也不夠快。但對方是主動請纓,她便不多想。


  是這樣嗎?

  莫非無法確定。


  她自己不願意惹麻煩,但為了表示自己不是那種冷酷無情的人,不會拋棄同伴,因而才多嘴問林興樂和他媽媽的去向。


  如果老是去管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太浪費時間,減慢上樓速度,有人能分擔就太好了——出於這種理由,她才放任喬少自己去的嗎?


  她為什麼那麼著急上樓?

  莫非感覺像分裂出兩個自己,新的自己不停地剖析和指責舊自己的不當行為。她在人格形成期經常做自我診斷,但都是深夜無人的寂靜時刻。


  為什麼這種時候故態復萌。


  好像她也經受不了太一塔封鎖事件的刺激,本就搖搖欲墜的心理出現問題。


  莫非咬緊牙關,想把咄咄逼人的自己趕出腦海。


  鐵塔打了個手勢,示意莫非先停下。


  不得不說,太及時了,正好把莫非從自我嫌惡的牛角尖里拉出來。


  距離喬少口哨聲停頓的轉彎的距離只有三米左右,鐵塔探頭過去看了眼,用口型說:「有傷亡。」


  地上躺了人。


  血跡就是從那人的身下淌開。


  走廊沒鋪地毯,用的是雜色大理石,展開的粘稠液體甚至反射著頂燈的光芒。


  看到大灘的血跡,莫非腦子「哄」地一下炸了。


  二十多小時足夠人們認清現實,藏在人心裡的惡也會陸續冒頭。


  經過初期的猜疑、混亂,正如她的推測和張洪志的幻想,被困太一塔的人會自發地形成派系。接下來,會為了物資大打出手,會因為知道自己落入叫天不應的境地,釋放內心被名為「法律」的鐵索及「道德」的柵欄所約束的野獸。


  可以說太一塔營造的封閉環境是惡者的狂歡樂園。人們被蠱惑乃至鼓勵,去行使暴力,樹立權威。


  弱者依附強者。


  智者步步為營。


  目前說每一步都充滿陷阱略有誇張,但不久后的將來,隨著樓層增高,經過一層層優勝劣汰,未來會淪入群敵環伺的深淵也未可知。


  她要做什麼樣的人?是踐踏弱者只顧自己往上的暴食者,還是從善如流玲瓏八方的遊離者——頻繁出現的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的確是受環境影響,但同時也是警示,提醒她快點做出選擇。


  「塔哥!」


  拐角那一側傳出喬少拖哭腔的求救。


  鐵塔掏出匕首,望著突然又出神的莫非。她咬了下舌尖,強迫自己專註於當下。


  寒刃的閃光喚醒莫非。她沖鐵塔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先上。


  鐵塔點點頭,緩緩拐入轉角外側。


  兩米寬的機動空間,憑鐵塔的身手和她在後面作輔助,無論對面是什麼人,一擊得手的可能性都不太高。


  之所以有此信心,是因為莫非差不多猜出了對面的身份。


  同時失蹤的不止林興樂,餐廳出來的一大半人力還有鄭偉。


  那傢伙比張洪志更像心理有問題的類型。


  張洪志有偏執症表現不假,但他也是個廣泛意義上的浪漫主義者:不太會耍陰謀詭計,看誰不爽直接動手,揍到你服氣為止。


  而鄭偉卻是個詭辯者,他搬弄是非,主觀引發矛盾。


  他對自己的敵意顯而易見,而她……之前也主動惹怒過對方。


  莫非在心裡嘆口氣。


  跟人交流太難了,人和人的關係總是懸於一線,一不留神就會樹立敵人。


  吃一塹長一智。


  鐵塔先一步轉過拐角。


  喬少蒼白的面孔進入視野。他脖子上有幾道血線,刀也染滿鮮血,鐵塔眯眼仔細看了看,斷定血跡不是來自喬少,微微放下心。


  「別過來。」鄭偉吼道,「莫非呢?!」


  他身後還有兩個貼著牆瑟瑟發抖的人。


  鐵塔和鄭偉之間不止相隔五米,還有個一眼就看得出沒救的人。


  是不久前吼林興樂別帶上他作死的那男的。


  從傷口湧出的血變得暗紅粘稠,貿貿然上去不留神容易滑倒。


  鄭偉又問:「姓莫的呢?」


  「我在這兒。」


  莫非懶洋洋的聲音從鐵塔背後響起,食指按著額角,一副頭疼的樣子。


  喬少感動得涕泗橫流:「嗚非姐!」


  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不管的。


  喬少用眼神傳達出心意。


  口口聲聲說張洪志是精神病,他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喬少翻了個白眼,眼球轉向後面,表明他指的是鄭偉。


  嗯我知道。你別亂動。莫非也同樣用眼神警告他。


  喬少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沒有一點兒受困人質的自覺。


  精神病也分逗人樂的和讓人討厭的好嗎?


  拜託,像你這種心思狹隘的大叔,只配被人踩在腳底!

  喬少腹誹一通,喉嚨的痛楚讓他乖乖收掉了嬉笑的表情。


  識時務者為俊傑。


  看著兩人眉來眼去,鄭偉臉色古怪:「你為什麼回來?」


  「嗯?」莫非一時沒聽清楚似的,愣了愣,反問道,「我為什麼不能回來?」


  「你……你明明……」鄭偉倉皇地抹了把臉,手上的血跡沾染到臉上,語無倫次道,「你明明,你不是只顧自己嗎?你不是……你不是只想自己走的嗎?」


  莫非不解,但最後一句話彷彿打開了一個缺口。


  她頓在原地,鄭偉的嘴皮子還在翻動,恍若慢鏡頭,吐出每個字都花了好久。


  為什麼她這麼著急地要往上走。


  她知道了。


  她想起來了。


  ——「醫生,會有世界末日嗎?」


  ——「會。」


  沉默了很久,醫生回答了那個問題,帶著深沉的嘆息。


  ——「總有一天,你會碰到暴露人性泯滅所有規則的特殊情況。到那時,不要在意所謂的倫理道德,按你自己的想法,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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