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014章

  那人手心很熱,灼燒的熱。


  莫非被拽了個趔趄,詫異中蘊含不滿。扭頭一看清何謬那張不笑的時候堪稱陰鬱的面孔,調整了下心態,把不滿變成調侃:「怎麼,何先生要送我出去?」


  何謬沉默地斜她一眼,視線銳利,緊抿的唇看上去只是兩道線。


  那眼神讓莫非很是不安,問道:「出什麼事了?」


  何謬提起一側唇角,卻不是笑,而是極度的嫌惡。


  「大堂。」


  //17:50:02

  最先動手的是哪一方,向澤成翻了監控記錄也沒能搞清楚。


  畫面中,站在櫃檯邊緣的安保王晨晨喊了聲:「都別擠了!衝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接著,拔出了安保棍。


  入職測評王晨晨的心理素質分數是B ,過關的水平。


  然而今天的狀況超出他的極限,平時溫文爾雅的金領精英們今天都像吃了□□。雖然王晨晨和其他七名安保一個勁兒提醒大家不要激動,但後面還是不斷有人湧上來,甚至還有人趁亂抓了他一把。


  王晨晨用安保棍擊昏了一名銀色西裝的人,藉此警告圍擊工作人員的人退後。


  這挑斷了人們脆弱的神經。


  不知是誰開的頭,大家直接把矛頭指向太一塔工作人員,認定是他們故意搞鬼。混亂中再沒有理智可言。


  總之,等向澤成把他信任的、口風緊的工作人員派過去控制場面時,血已然染紅了大堂一側的水池。


  不能叫清潔工過來,怕他們承受不住,更怕他們向外面散播消息。


  清理工作只能交給信任的人來做。


  其中也有一兩個當場嘔吐和昏倒的。沒辦法,只好先放進小會議室。


  至於鬧事的一百來號人,除了傷勢嚴重的,全部分散安置在大堂2-4樓的公用會議室。


  太一塔辦公區2-4樓設置了大大小小百餘間會議室和洽談室,另有自助醫務室、工具間,為入駐企業服務。向澤成就任太一塔總經理時還覺得有些浪費,現在看來,真是恰到好處。


  他接到大堂出事的通知,便讓下屬完全封鎖了2樓出入口,打造了一個挑高60米的封閉空間。


  2樓的辦公區大堂是太一塔的重要門臉,萬萬不能把事情泄露出去,不能引起連鎖反應。


  這兩個多小時里,向澤成一直在大堂監控室關注地下1樓-地上2樓所有出入口的情況,調度工作人員維護現場。


  這不是個簡單任務。


  通訊信號中斷,無線對講機還能湊合使用,但頻道有限。有陣子,向澤成讓工程師屏蔽了大部分頻道,僅聯繫通訊人員——由18名他信任的員工臨時組成。


  向澤成的服役經歷是他能冷靜處理突髮狀況的關鍵。在聽說所有電梯同時停止運行時,他也懵了一分鐘。


  他懷疑今天的一連串事件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然而極度匱乏的想象力讓他打消了後者,沒能跳出思維框架。


  誰有這麼大的能力控制世界第一高樓?


  外星人嗎?


  他自嘲地想。


  他是太一塔的總經理沒錯,然而太一塔實際上的決策層構成複雜,他只是常駐太一塔處理日常事務,大問題需要通報管理委員會。


  向澤成試圖把情況彙報給管委會。在通信中斷的前提下他知道希望渺茫,所以連衛星電話也無法聯繫外界,他反而自暴自棄地想,行吧,就當是給我的考核了。


  他任職有五個半月,管委會曾下達過通知,會在六個月時給他考核成績,用來決定他正式任職時的分紅待遇。


  說到底,他只是個高級打工仔。


  「向總。」副總之一的郝燕把向澤成從出神狀態拉回來。


  往常精神飽滿、時時刻刻充滿激情的向澤成一個小時內蒼老了十多歲,面色頹敗。兩鬢的斑白本是刻意做出的效果,此時看來,卻暴露了他虛弱的內心。


  他才四十多歲。郝燕想。


  「向總,打掃好了,下面有什麼安排?」


  向澤成無力地往後靠去,把所有重心都放在人體工學椅寬大、結實的靠背上,彷彿那是他唯一的支撐。


  「廣播系統恢復得怎麼樣了?」


  「正要跟你說這個。」郝燕道,「廣播能用了,不過僅限於1區。」


  不記得從何時起,當向澤成意識到應該通過廣播系統向外播報消息時,發現這平時只用來通知「某某人去某某服務台」、「今天營業已經結束」的玩意兒竟然也失效了。


  技工還給不出解釋怎麼會失效。


  太一塔有常駐的工程師團隊,這些人負責維護整座大樓的設備、設施和綜合維修。通常是通下水管道、換燈泡、擰螺絲一類向澤成認為完全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


  因為世界第一樓自建造之初便採用了超一流的智能管理系統。系統會在部件發生故障時進行自我檢測,自我修復,遇到類似更換零件等非人力所不能及的問題時才會向工程師發送通知。


  但今天,智能管理系統安靜如雞。


  電梯故障尚未排除,廣播系統便顯得無足輕重。等技術工發現電梯故障實在無從下手,回過頭檢修廣播系統,發現是中繼器非自然關閉,開啟后,便可以小範圍使用。


  廣播系統修復的小小成功變成一線曙光,讓人看到了一點微弱的希望。


  向澤成精神一振。


  「很好。」


  1區,也就是商業區。


  向澤成扯下一張便箋紙,快速寫出幾項要點,讓郝燕拿去潤色成演講稿。


  轉身面對監控器時,他又恢復了一臉郁色。


  目前幾大出入口的情況暫時穩定,然而隨著人們回潮向商業區內部,新的矛盾點處處萌芽。


  首屈一指是兩萬人的用餐問題。


  濃霧生成前的最後一次實時統計人數為:31724。這段時間出去的人不少,統計數字沒有更新。


  向澤成估測在兩萬人左右。


  還不包括樓上長住公寓和酒店裡的客人。


  這麼多人……


  向澤成在胸口劃了個十字,轉念一想,雙手合十,念起了阿彌陀佛。全身心地祈禱、祈求上帝佛祖——外面的霧只是霧,還有想鬧事情的人要不……考慮下直接出門?


  做完禱告,他又看了兩眼監控,感覺哪裡不太對頭——


  數台屏幕上的畫面一動不動。


  他拿過對講機,呼叫1號口的員工。


  沒有回應。


  向澤成頭腦發昏,起身往外走。


  室內無法呼吸,他想去霧裡感受一下。


  /17:57:33

  丟下鐵塔和何謬不知目的地亂逛,想想莫非自己也覺得荒唐。


  不久之前,這男人還掐著她脖子想把她滅口了。


  何謬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就像那些餓了兩小時才等來外賣的人。豆華陽沒少拿差評,就是因為有好幾次他搶了太多單子顧不過來,只好求爺爺告奶奶找人幫忙。替他去撞鐵板的多半是莫非。


  爬了幾層樓,莫非才想起來問一句:「大堂出什麼事了?」


  何謬帶她走的好像是內部員工才比較熟悉的通道,一路上沒見什麼人。偶爾一次經過商場中空區域,她往下瞅了眼,人來人往,很熱鬧,很和平。


  「你應該看看的事。」男人說完抿緊了唇,眼窩裡裝的好像不是眼睛,而是兩團未經研磨的墨,濃重的黑色化不開。


  何謬看到了,他巡到四樓的時候看到了對面辦公區大堂。


  看到大堂地板上抹不掉的血跡,看到他們把人像死屍一樣拖去旁邊裝進垃圾袋的場景。


  或許……


  那些人真的死了?

  何謬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


  他突然想起來那個送外賣的。她不是最喜歡到處亂竄看熱鬧嗎,給她看看好了。


  送外賣的手腕細得只剩一把骨頭,何謬覺得硬,用了點力氣。


  莫非吃不了痛,掙扎了下,對方似無察覺,她只好踩他鞋後跟:「你胳膊上接的是老虎鉗嗎?」


  何謬稍微費了點腦力去理解她的話,旋即放開鉗制,鬆鬆握著。


  莫非問:「大堂打起來了?」


  八成是比打起來更嚴重。


  「打完了。」何謬短促地說,隨後問道,「你說的那些東西,在哪兒看?」


  莫非尚在回想打完的含義:打架肯定有吃虧的,有倒了血霉的——何某和幕後的大佬勢力要的不就是這效果嗎,他怎麼看起來還是欲求不滿?

  何謬握了握她的腕子,問:「你說的那些,電影、遊戲,在哪裡能看?」


  「網上就能啊。」莫非不明所以,隨後她想到什麼,戲謔道,「你還能上網,對不對?」


  何謬不置一詞。


  這時兩人走到一處擺放了一打闊葉綠植的角落,從這裡往下看,正好是辦公區大堂。


  夜色降臨,愈顯得內部明亮璀璨,無數盞星燈以瑰麗的形狀參差密佈於60米挑高的空間。


  主光源來自於兩面牆壁,而大堂內部,則分散布置了點光。


  大堂一覽無遺,大理石地板光可鑒人。


  何謬的眉頭擰成麻花。


  「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


  莫非恍惚以為自己認錯人了,最早兩次見的何姓安保可不是這種無限趨近於傻白鹹的角色。


  「屍體。」


  「屍體?」


  「血。」


  「血?」


  何謬斜她:「你是鸚鵡?」


  莫非笑:「哎喲你還知道鸚鵡呢?」


  何謬轉身就走,頭也不回。


  此人腿長步子大,等莫非從熱帶雨林般的綠植叢鑽出來,人已不見蹤影。


  莫非癟癟嘴,原路返回找到了剛才被那人捉過來的電梯廳。


  鐵塔委頓地坐在岩石墩兒似的休息椅上,雙手合握抵在額頭,像是祈禱。


  莫非過去蹲在鐵塔旁邊,等他做完禱告抬頭,搶先說了句:「以後我在哪兒你在哪兒,別亂跑,聽見沒?」


  鐵塔低聲說「好」,並沒有覺得哪裡不對。


  莫非長長地嘆了口氣,好想念豆華陽。


  豆子多乖啊,哪像這些人,一個比一個難交流。


  她還忍不住去想何謬那番話的意思,還有他的表現。


  大堂沒什麼人,也不像出過事的樣子——等等,或許是出了事,但被人打掃乾淨了——何謬是不是因為被人攪了局而不滿?

  如果是這樣的話,難怪他烏雲壓頂。


  莫菲搖搖頭,暗自下定決心要提防著外人。


  因為馬上——


  「世界末日了!快逃啊!哈哈哈……」


  頭頂一個歇斯底里的聲音喚起了所有聽眾的注意。


  1區,地下2樓-地上5樓,所有揚聲器同時傳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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