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012章

  何謬在前,莫非在後。


  ——如果不想暴露,帶我去好說話的地方。


  餐廳溫度偏高,男人挽起的袖子還沒放下來,因此,莫非看得到他手臂肌肉滾動的軌跡。


  生氣了?

  不至於吧。


  握拳的指關節蹭了蹭下巴,莫非往後瞄了眼,鐵塔沒跟上來。


  決定和何姓安保交涉,她便和楊小花私下約定了暗號。待到時機合適,她打了個手勢,楊小花和豆華陽一左一右纏住鐵塔,說被四袋米綁住的經理又不老實了,硬把鐵塔拖進儲藏室。


  前方「喂」了聲,隨之是消防門推開的「吱呀」。莫非收斂心神,緊隨何姓安保側身進了消防樓梯。


  閉門器牽動消防門緩緩合上,門閂處發出鎖扣搭合的響動。


  莫非心裡也是「咯噔」一跳,後知後覺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


  如果她的推斷沒錯,何姓安保跟封鎖大樓的幕後boss有密切聯繫——上下級,抑或實施者。從她發現封鎖到現在兩個小時過去,雖然是誤打誤撞,但她心裡清楚,自己去過的地方沒發生太大事故,肯定會引來注意。


  沒錯,這種想法無疑是不要臉地給自己打上了救世主的標籤,然而只要有1%的可能,她都不能掉以輕心。


  要是因為她的多事破壞了幕後boss的計劃,殺人滅口——


  何姓安保問:「你不怕我殺人滅口嗎?」


  莫非按下驚疑,不自覺地翹起唇角。


  重新打量何姓安保,發現他年紀不如想象中大,看上去不到三十歲,輪廓分明,眼窩凹陷。眼睛里有著和她此時一模一樣的審度。


  還嫩了些,莫非想。


  不然也不會問出這種問題。


  威言恐嚇還是來真的?

  莫非望著他,眼神愈發溫和,笑意深厚。


  與她截然相反的,男人臉上出現了惱怒的神色。看他微表情的變換,足以表露出內心所想。


  愣頭愣腦。


  何姓安保沒等到回答,欺近了一步,重複問了一遍。


  莫非抱起雙臂,誠實道:「怕。」


  男人鼻翼翕動兩下,似乎在衡量單字的可信度。


  目光轉到她臉上,忽然明白這不過是玩笑話。


  何謬一手插|進口袋,摩挲著電|擊|槍的手柄。


  電|擊|槍是管理員的標準配備,若遇到緊急調度無法解決的問題,可以用在人身上。


  莫非往後退,腳後跟抵上牆壁,舉高雙手:「何先生,我沒別的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什麼?」何謬握緊了手柄,「你到底知道多少?」


  他不喜歡對面送外賣的看他的那種眼神,好像他所參與的一切都在燈光下攤開來,秘密無所遁形。


  她會不會是……?

  「我知道14:44:44開始清場,是某個窮人無法想象的大佬勢力把人們故意困在太一塔。」莫非將她的猜測娓娓道來,省略了部分表示推斷的字眼,將其變為陳述。


  她如願以償地看到男人的微表情逐漸變成易於觀察的情緒流露。


  莫非微微一笑,索性將結論也說出來:「大佬勢力想讓所有人自相殘殺,想製造一場飢餓遊戲,對——」


  「嗎」字被扼殺在喉嚨中,莫非後背重重地撞上牆壁。先是痛,接著是牆壁的涼意,兩者前後腳浸入體內,卻都比不上要害被人掌握在手裡那殺意逼近的恐懼。


  就在這種時候,腦海某個聲音卻告訴她:觸及何姓安保的底線,說明推斷與事實相差不遠。


  「你還知道什麼?」


  轟隆隆的血流嘈雜聲中插|入對方如同來自天外的喝問。


  何謬心裡一驚。


  老頭子說過遲早會有人發現真相——部分或者全部。管理員的作用之一便是儘可能延緩這件事的發生,起碼,不要在第一天就被人識破。


  這送外賣的……


  何謬將目光移向下方,眸中紅影更深,送外賣的雙手緊握成拳,卻沒有反抗他的意思。


  他驀地鬆開手,拿出電|擊|槍。一件小裝飾物被帶出口袋,落在地上,「噹啷」一聲。


  是他的工作銘牌。


  何謬沒去撿,皺著眉頭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莫非咳了好一陣子才恢復正常呼吸,她一點兒都不怪何某人突然的攻擊性行為。


  換做是她,根本不會留「知情人」一條命——此類想法出現一秒鐘,立刻被她自己打散。


  莫非做好最後一次深呼吸,努力讓語調保持正常:「太明顯了,你們這麼搞,稍微看過一點災難電影小說的人都能看出來。」


  何謬:「是嗎?」


  就這兩個小時的觀察,他沒發現第二個像她這樣洞若觀火的人。


  莫非故作無辜眨著眼睛,還嫌不夠強調,用力地點點頭。


  何謬盯著她脖頸上被自己雙手掐出來的瘀痕,問:「比如?」


  莫非扳著手指數:「《霧境》、《凍土》、《飢餓直播》、《幻影迷宮》、《地堡戰記》、《核殺》——哦這是系列遊戲……」(注)

  太多了。


  每說出一部作品名稱,何謬的眉頭就鎖得更緊。到最後,眉峰上重巒疊嶂,濃長的游龍眉變成滑稽的倒八形狀。


  他一部也沒聽說過,哪有時間看這些。


  莫非忽然覺得這男人分成了兩半,一半是有人在面前死去都不會眨眼的冷酷惡魔,一半卻很……無知。


  趁他思考的間隙,莫非彎腰撿起掉地上的銘牌:100082,何謬。


  「謬」——本義:極端錯誤,非常不合情理;《說文》解之曰:狂者之妄言。


  不曉得誰給他起的,和她的名字一樣不走心。


  「何先生。」莫非把銘牌還給他,禮尚往來自報家門。


  送外賣的叫莫非。


  何謬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下一秒,一股衝動湧上心頭,他居高臨下望著莫非,以不容置喙的語氣道:「以後,你跟著我。」


  「……」


  莫非愣了兩秒,反問道:「怎麼,怕我暴露你的身份,還有你們這場遊戲?」


  何謬不答。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能跟著你。」莫非解釋道,「要不然你很容易暴露。你們的飢餓遊戲要在參與者無知無覺的前提下開展,不然很容易激起大家的逆反心理。」


  何謬移開視線,不再看她的眼睛。


  那裡好像有兩簇小火苗,把一切照得明亮通透。他想去看資料庫,搞清楚莫非到底如她所說是送外賣的,抑或是幽靈管理員。


  她是幽靈管理員吧。


  說是為了保證穩妥處理突髮狀況,老頭子曾私下透露過他設置了遊離於企劃書的秘密角色——在事情沒發生之前,幽靈管理員更像是督察人員,確保相關單位忠實履行自己的職責。


  「你是管理員嗎?」何謬生硬地問道,「你的工號是什麼?」


  莫非挑起一邊眉。


  這安保怕不是智商持續掉線了。


  還懷疑她是內部人員。


  隨後,她調整表情,搖頭道:「我就是送外賣的。你送我上樓的,還記得嗎?」


  何謬當然記得。


  自從意識到清場前後見過她兩次,關於此人的點點滴滴便浮出腦海。


  他想起那隻散發著辣椒味道的簡易工具箱。當時他有點懷疑,但正好上頭髮來信息,一打岔,沒顧上管。


  「說起來,我現在是掌握遊戲機密的危險人物,你要不要把我送出太一塔,確保你們的遊戲能正常進行?」


  何謬披唇一笑:「你自己也可以出去。」


  莫非頭一次看到他露出輕鬆的神色。


  他是不是以為自己扳回一城了?


  這傢伙到底是憑何種能力混進這場「遊戲」里的……


  憑他這張臉還有手底下的功夫?

  莫非腹誹了一通,面上還是笑吟吟的:「霧也是你們造出來的,我才不會送死。」


  「知道就好。」何謬道,「你跟著我,不然,我跟著你。」


  他說得理所當然。


  莫非今天翻白眼的額度已經用完了,她咬咬牙,剋制住自己變臉的衝動。


  她是唐僧嗎?怎麼LGK唱罷,這本該站在對立面的何謬也要登台跟隨。


  但從何謬的眼神里看得出,他是認真的。


  莫非擺擺手,「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何謬一把拽住她:「你聽見了沒?」


  莫非掙了兩下,沒掙開。她氣吼吼地反手打過去,對方沒躲,一巴掌拍下去,比普通男性蒼白的手臂皮膚上現出紅通通的指印。


  他真白。


  莫非覺出點微妙的違和感,竟耐下了性子。


  「跟幻想作品不一樣,你們這場遊戲起源於文明社會。人們的道德倫理建立在21世紀的標準上,而且能混到太一塔的人物都不是笨蛋。你跟著我,只會把你們的遊戲更快暴露給所有人,到時候,你們就是所有人的敵人。」


  說到這裡,她跡不可尋地撇嘴:「除非你們的人數幾倍於目前滯留太一塔的人,否則,你們肯定會失敗。」


  「你根本不知道我們要做什麼。」何謬語氣淡漠,「你猜的,全是錯的。」


  實際上,送外賣的剛剛給了他絕妙的靈感。


  未曾察覺的莫非無所謂地聳肩:「那更好。」


  何謬收起了那點得意,緩緩說道:「真相比你想的更加殘酷。」


  「是么?」莫非抬起頭來看他,「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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