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010章

  再見到鐵塔,他給人的感覺不再像人型鐵塔,而是敞開櫃門的黑色冰箱。


  冷。


  寒氣逼人。


  「莫小姐,麻煩下次不要獨自行動。」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聲音照舊是顆粒感清晰,但相比起怪責,從鐵塔口中說出來的這句話更像擔憂。


  莫非實在沒力氣講話,擺擺手進了餐廳,找了個小角落舒舒服服窩著。


  豆華陽自覺去廚房間配餐,鄭偉一瘸一拐去吧台倒了兩杯水。


  剛出4號口三人還打算歇一陣再回去,然而置身於開闊寬敞的大型空間,頭頂8層高的天花板,腳踏寬可跑四輛保時捷的弧形長廊,地道的逼仄和擁擠便成了噩夢蘇醒的餘悸。


  鄭偉喝著水,心想萬幸聽莫非的話先出去了。他出去沒多久,地鐵站方向回來的人越來越多,都說地鐵進水了,要修起碼一天。


  這消息是怎麼傳出來的?


  一路上鄭偉都想問清楚,然而莫非卻急匆匆地往回趕。他愈發覺得莫非肯定比別人了解更多內情,要麼——


  莫非向他投去疑問的眼神。


  打從4號口出來,鄭偉就一直有意無意地打量她,有什麼話可以直說,她挺不習慣被人這麼盯著。


  鄭偉歉意地笑了笑,低頭喝水。


  豆華陽去后廚揀了一堆莫非喜歡吃的,記在員工表上留待發薪日結算。等他端著滿滿一餐盤食物出來,莫非前面的桌子上已經沒有放餐盤的空間了。


  同事們比他速度更快。


  豆華陽從裝飾三文魚的芭蕉葉后露出通紅的臉,喃喃叫了聲「非姐」。


  莫非一腳架在對面椅子上,吃著店員們紮好牙籤的果盤,看豆華陽訕訕的樣子,什麼也沒說。


  氣還沒消。


  等莫非吃過一茬,領班楊小花問:「非姐,別的地方現在是什麼情況啊?」


  莫非手裡的叉子指向豆華陽:「問他。」


  豆華陽縮頭,用芭蕉葉給自己做掩護,蹭去額頭上的冷汗。


  「出不去。」豆華陽說,「地鐵站漏水了,據說至少要修一天,然後我們就回來了。」


  這就是所謂的三人成虎。


  地道里,莫非為了喊住豆華陽,也為了讓人們別再為踩踏事故貢獻自己的力量,急中生智,想出了「地鐵進水」這一招。


  「哎——」楊小花眼睛大大的,忽閃忽閃,「跟咱這邊不一樣哎?」


  莫非高深莫測地笑著,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是的,不過因為斷網停信號的關係,好多人沒接到通知。」鄭偉自然地接上話頭,「差點鬧出事故。」


  當年江灘的踩踏事故鄭偉離現場只差一個街道。事故發生的後半個小時,洶湧人流好像大江漲潮,後浪打前浪,逸開四條街道威力才稍稍減退。


  現在回想起來,4號口地道里密度更勝江灘。


  地鐵進水的消息,會不會是莫非傳出來的?鄭偉望著桌面上放整齊的牙籤,陷入沉思。


  吃掉半盤水果,莫非抹乾凈嘴角,主動把餐盤送去后廚,豆華陽被領班安排去做準備工作了。


  莫非他們回來沒多久,客流量猛增,比得上平時的用餐高峰。


  鐵塔寸步不離,就連去川菜館隔壁的衛生間,他也跟著。


  莫非問:「我是你們的朋友,又不是客戶,至於嗎?」


  鐵塔把對講機遞給她,相隔短短時間,廖戈的聲音多了溫柔的成分:「朋友比客戶更重要。」


  莫非起了一身鳥肌。


  她向來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可廖戈鐵塔這種按說眼光高過太一塔的雇傭兵,對她如此上心——說真的,她受寵若驚。


  「我能不能問下廖戈下一步怎麼安排?」從衛生間出來,莫非問鐵塔,「你們大部隊打算一直在樓上嗎?」


  太一塔的許可權卡據說由中央電腦控制,LGK的技術水平是否高到能越過大樓管理防線,莫非無從得知。


  她一度想通過鐵塔轉告廖戈,希望LGK最好不要動作太大。回頭想想,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廖戈應該懂,就不浪費口舌了。


  但廖戈和鐵塔對她的關乎超出了平均值,莫非關心一下,權當禮尚往來。


  鐵塔照例去拿對講機。


  莫非觀察下來,鐵塔對廖戈可以說唯命是從,這也是她去4號口不太想帶鐵塔的原因,遇事情他得先去問廖戈,然後廖戈傳達給他,他再複述。


  誠然,LGK團隊有內部紀律,但於莫非而言,該操作過於僵化,浪費時間。


  「廖哥就在樓上。」鐵塔放下對講機,「走一步看一步。」


  莫非小小地翻了個白眼。


  //16:44:05

  何謬換了套便裝,來到幸世料理。


  時機掐得正准,他落座后,可容納兩百人的日料餐廳座無虛席。


  何謬一進門就看到了那個送外賣的。


  三個人圍簇著她,不時有服務員送來餐點,對她有說有笑,和柔溫順。好像她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她不應該找個地方躲起來嗎?能躲多久躲多久的那種。


  憑她的小聰明勁兒,活下去——或者被哪個不長眼的管理員選上做種子也不是不可能。


  要不是之前碰到過她兩次,哦不,三次,何謬都想選她做種子了。


  看她在人群談笑自若的得意,何謬牙根泛酸。


  他看過了4號口、7號口的錄像回放,兩次,那個送外賣的都在場。換成其他人可能認為是巧合,一個送外賣的怎麼會有服眾的能力,會有躲過兩次預演事故的運氣。


  如果有,怎麼可能只是個送外賣的。


  何謬自認有點識人之明,所以他從那送外賣的身上看出很多不尋常。


  很奇怪。


  粗製濫造的制服根本無法掩去她的靈動,她不需要咕嚕咕嚕轉眼珠子,那股狡黠的味道便從頭到腳散發出來。


  何謬間或去看牆上的裝飾鏡,藉助反光觀察送外賣的一舉一動,時而刷新平板,查看資料庫是否有更新。


  不知道旁邊那個穿衝鋒衣的禿頭男說了什麼好笑的,她笑得眯起狐狸般尾部上挑的眼睛,兩朵小梨渦浮現在唇邊。


  何謬蹙起濃眉。


  他不喜歡這麼肆無忌憚的女人。


  好像她掌握一切,無所畏懼。


  /16:49:11

  看到何姓安保的瞬間,莫非差點兒咬到舌頭,她連忙舉起水杯擋住自己的臉。斜眼望著鏡子。


  裡面影影綽綽一張還算周正的面孔,只是眼部暗影重重,愈顯得此人陰沉。連那雙眼睛映出的光芒也宛如食肉動物的眈眈威視。


  看得人很不舒服。


  莫非旋即收回目光,繼續和鄭偉、楊小花討論晚上的安排。


  走一步看一步,倘若晚上外面濃霧散去,大家各回各家,當然再好不過。


  可大家心裡都清楚,這只是奢望。


  外面的惡劣天氣跟太一塔無關,全面斷網、許可權卡失效或許和太一塔有關,但大樓方面也可解釋為人力所不能及的突發故障。


  太一塔想撇清責任很簡單。


  出於某種隱憂,莫非沒有把何姓安保和「清場」的事告訴任何人。


  所以除了她自己,目前接觸到的人都沒想到這場霧和太一塔可能有關——畢竟,太一塔陸續出面的員工都一籌莫展,對外面的霧也是驚懼不已。


  莫非有陣子也在懷疑何姓安保是否跟封鎖有關係,搞不好只是巧合。


  然後她就在去4號口的路上看到了那個人——大樓工作人員集體失蹤的時候,他還若無其事地到處閑逛。


  怎麼可能沒關係。


  但知道他是當事人和把他暴露給眾人是性質不同的兩碼子事。


  而且即便何姓安保知道太一塔封鎖的真相,未必知道如何解除封鎖。


  在和他搭上線之前,莫非不敢冒險把他暴露出來。群體的情緒極易挑撥,要是大夥知道這人就是他們不能回家的真兇之一……


  唔。


  畫面太美難以想象。


  「非姐。」楊小花湊到她耳邊喊了聲,「你過來下。」


  /16:56:34

  餐廳和食客發生爭執在意料之中。


  外面極端惡劣天氣致使顧客滯留太一塔,多數餐廳趁機提價,不愁客人們抱怨不能聯網不能刷卡,擺出了「本店只收現金的告示」。


  總有人隨身攜帶現金。


  不管外面發生什麼,餐廳商店都是打開門做生意的,總不能讓你白吃白喝。沒有現金?不好意思,本店不提供服務。


  什麼,你說外面出不去?

  那跟餐廳有關係嗎?那霧難道是我家廚房排出去的油煙?


  商店餐廳慣做服務的,交際手段可比顧客圓滑得多,三句話嗆死人,人家臉上還帶著笑。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家不行,換一家得了。


  得,換一家也不行。


  大人還能硬抗,小孩不能。


  小孩子「哇哇」大哭,直喊爸爸媽媽我餓了。


  是真的餓。


  市場交易上,供需關係主導主要矛盾。


  但莫非沒想到最先和顧客發生爭執的是隔壁家川菜館。


  還是那個看起來和和氣氣的迎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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