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006章
拉、還是不拉。
莫非沒考慮太久,微一點頭。
出現什麼東西都不會比被活生生困在世界第一高樓更令人難以接受。
因此,一截斷裂處帶著線頭的腰帶出現在眾人面前時,並沒有引起騷動。
有人發出悠悠的嘆息聲,似乎出現的不是面目全非的屍體,少了那麼些震撼。
芳姐把系在腰帶金屬扣上的繩結解開,仔仔細細看了一陣。
「扯斷的。」
斷口纖毛畢現。古代有萬鈞之力的說法,腰帶雖然不比登山尼龍繩堅韌,但按其編織工藝來講,要憑蠻力扯斷,萬鈞之力談不上,少說也要一千斤。
李老先生是什麼下場,不言而喻。
要麼是被鄭偉聽到的怪物活生生從腰帶里拽出來擄走。
要麼……
更殘酷一點,整個人被腰帶攔成兩截,然後被三下五除二地吃掉。
莫非不憚於最殘忍的想象,額角突突的跳動像是葬禮上嗩吶粗啞頓錯的悲鳴,隨之而來的強烈暈眩感更讓她忍不住打寒顫。
開始了。
她想。
該流血的流血,該混亂的混亂。
先驅們為後來者選擇的活路,往往是他自己的死路。
「那、地面不能上去了嗎?」鄭偉問道,語氣裡帶著一絲僥倖,「不能上去的話,能不能下去?咱們再出去一次,直接往地鐵通道走?」
王先生和劉先生驚恐地往後退去,表情都是這人瘋了吧。
他坐過的地方洇出濕漉漉一片,不知是走了一圈帶回來的霧氣水氣,抑或是失禁。
鄭偉恍然不覺:「莫小姐,你就是這個意思吧?人不能往上走,地面上有怪物。」
他想起來了。
呼哧呼哧的聲音一直在頭頂上方,沒有下來過。
「那我們往下走。」
鄭偉盤算得很好,把四根輔助繩連起來,四百多米的長度,足夠他通過地下通道去對面。
「不行不行,你別犯傻。」芳姐第一個勸他,「萬一下面也有什麼東西呢?」
本來是沒怪物的,你一出去把怪物引出來了……
「我女兒下課了呀。」鄭偉敲了敲石英錶的錶盤,「我不去接她,她會害怕的,妻子也不高興的。」
莫非心臟打了個突,她以為鄭偉是安排好的起火點,但從他茫然、憂愁的表情上看得出,鄭偉說的是實話。
他只是為了家人想出去。
大事件來臨時,多數人會停留在等待階段。只有一把火燒起來,一個領頭羊率先行動,人們才會確定方向。
對霧不以為然的人會直接踏入其中。
對霧有猜測的人則等候在門口不敢出去。
芳姐守在7號口提醒了路人半個多小時,集聚了三十來個人,才有人提議出去,提議者現在已然迷失濃霧,不知生死。
莫非以為,鄭偉是那個領頭羊。
但目前看來,不一定。
太一塔是商場,是過路點,人們遲早會因為種種原因離開,或早或晚。
說不定,7號口沒有類似領頭羊的角色,大家只是想回家而已。
想到這裡,莫非對過早臆測鄭偉的身份產生了些許愧疚,她勸鄭偉:「別急於一時,你先去換身衣服,把傷口處理下。你這個樣子過去,不是更嚇到小孩嗎?」
「對啊。」圍觀的人也紛紛勸鄭偉,「外面是個什麼情況,你最清楚了。」
芳姐真是個熱心腸,拍拍鄭偉完好的那隻肩膀:「你等著,我給你拿新衣服,你這傷口確實得收拾收拾,別發炎了。」
莫非語氣更加柔和:「咱們聯繫不上外面,就先顧好自己,船到橋頭自然直。」
鄭偉眼眶通紅,看著石英錶一秒一秒地爬,哽咽了一聲。
「這種時候,大家都要冷靜,先別圍在這兒了,該吃吃該喝喝,商場大樓一會兒估計會有通知,太一塔每天好幾十萬人進進出出,如果外面出什麼事兒,大樓肯定有對策的。」
莫非說話聲音和體型成正比,站在鐵塔身邊,更顯得嬌小。但她冷靜的態度、徐徐的語調,好像一條細細的水流,將躁動的氣氛一點點調和。
「真有你的。」
鐵塔低聲說道。
莫非跡不可尋地搖頭。
直覺告訴她,何姓安保背後的勢力之所以搞封鎖大樓這一出,為的就是混亂、流血乃至暴力衝突,人們對牽扯到自然狀況的災害往往缺乏應對機制,更容易引發恐慌。
這時候最好的是保持冷靜,以不變應萬變,不要落入對方陷阱里。
莫非按了按額角,神經跳動和打雞血般的暈眩感持續太久,她有種精神上的疲乏感。
7號口暫時平靜下來了,別的地方怎麼樣她管不著。
像跟別人說的那樣靜觀其變。
莫非靠在柱子上閉目養神。
7號口的圍觀人群漸漸散到附近商店餐廳,不過都沒走遠。
歇了一分鐘,莫非剛覺得好了點,突然聽到幸世料理傳來豆華陽的怒吼:「人家錢都付了,你怎麼能說不賣就不賣了?」
莫非眉頭一皺,抬眼看到豆華陽對面的中年人不耐煩地揮手:「付了又怎麼樣?我說不賣就不賣。」
中年人穿著面料高檔的和服,跟豆華陽顯然不是一個級別。
豆華陽急得嗓音都變了:「做生意不能不講誠信,店規上明明白白寫著的。」
「嘖,你懂什麼呀。」和服中年人越過豆華陽,去店門口叫店員們出來,經過豆華陽身邊時,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肩膀沖開了年輕人,「走開,別擋道,信不信我開除你。」
鐵塔見他要搬保溫箱,幾步就衝過去,問:「老闆,你這是什麼意思?」
隨後趕來的莫非一把拉住豆華陽,讓他別急。
乍看到壯漢,和服男子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抬手做了個防備的姿勢,「沒什麼意思,不賣了。」
鐵塔伸手,他嚇得一縮,緊張地回頭,看到店員們都出來了,又鼓起勇氣,重複道:「不賣,本店打烊了。」
之前7號口的圍觀群眾們也有幾個本打算去幸世料理坐坐,一聽中年人這麼說,方向一轉,轉到隔壁川菜館。
鐵塔並沒有向和服男子動手,他解開了袖口,俯視著臉色發白的男子:「單我已經買了,錢貨兩清,這些都是我的東西,你想幹嘛?」
和服男子轉身從一名店員手中拿過兩沓鈔票,遞給鐵塔:「錢給你,東西還在我家餐廳門前,還算我們家的。」
鐵塔沒接。
和服男子的厚顏無恥別說圍觀群眾了,連身為店員的豆華陽都看不過去。他用力扭了兩下身體,沒從莫非的鉗制下掙脫開。非姐人精瘦,手勁兒卻奇大無比。
莫非低喝了他一聲,耳語道:「你覺得鐵塔會吃虧嗎?」
鐵塔那張臉,說是金屬雕像也不為過,本來就黑,這一垮臉,更像是怒目金剛。
但也就眨眼的功夫,他舒展開眉頭,「嘿嘿」一笑。
和服男子一愣,後面齊刷刷一陣腳步聲讓他有種不祥預感。
7號口進來,是Y字形結構的走廊,連接地下一樓的外圈通道,左側有通往一樓的自動扶梯,右側拐進去是電梯。
三名和鐵塔體型不相上下、甚至更勝一頭的壯漢從右側走廊出來。
鐵塔抱起雙臂,笑聲愈發低沉。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解釋一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還能有什麼意思?
莫非把豆華陽拉得更遠。
和服男子是幸世料理目前管事的經理,也就是那個點名讓豆華陽出去的人。
他發現霧有問題,進去很可能再難回太一塔,就動起了腦筋:這霧八成一天半天消不了,按平時的價格一口氣賣出去那麼多,虧了。
他想囤積居奇。
就這麼簡單。
他算盤打得很好,可惜的是,選錯了對象。
四尊鐵塔站成一排,場面蔚為壯觀。
經理催著讓店員趕緊把保溫箱搬進去,然而四尊「鐵塔」往箱子四周一站,宛如四大金剛。店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沒有挑釁這些壯漢的膽量,小聲去勸經理算了吧,賣都賣給人家了。
「我說不賣就不賣!」經理一橫,從兩名壯漢之間穿過,拎起一隻保溫箱就要往店裡搬——
鐵塔喉結上下滾動,「我來幫你。」
話音落地,經理和他手中的保溫箱一同離開地面。
「哎哎哎。」眼看鐵塔把經理快舉到頭頂上方,莫非連忙制止道,「別。」
鐵塔低頭看她。
「別在這兒。」莫非看了看四周,之前被她勸走的人有再次圍觀上來的趨勢,她小聲說,「影響不好。」
鐵塔點頭:「莫小姐覺得哪裡方便。」
莫非問豆華陽:「你們儲藏室空間大不大?」
豆華陽轉過去問領班。
領班脫口答:「大,很大。」看了看四名壯漢的體格,又有些猶疑,「應該夠大的……吧。」
幸世料理的儲藏室在後廚隔壁,日料餐廳冷鮮需求很高,儲藏室一半都用來放置冰櫃。用石膏板隔開的常溫區一半堆滿米袋,剩下十幾平方空場,是為今天的貨物騰出的空間。
鐵塔扛著餐廳經理,和兩個兄弟一進去儲藏室,地方立刻顯得狹小擁擠,剩下的那個只好站在門外,手肘支在儲藏室門和一側牆壁,構成三角禁區,堵住了去儲藏間的路。見一幫人圍過來,他帶著歉意向大家道:「地方有點小,麻煩大家就別進來了哈。」
令人頗感意外的客氣,店員們聽話地止步於走廊,想了想,掉頭去了另一側的員工間。
全石膏板做的隔斷,隔音效果不怎麼樣。
經理陣陣慘叫不絕於耳,半分鐘后,慘叫聲漸漸減弱,被沉悶的撞擊聲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