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山南酒館
雙方交火慘烈,不斷地有人倒下,直到槍聲震的謝襄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聲音,這場戰爭才算草草結束,雇傭兵全軍覆沒,憲兵隊和警察局亦是損失慘重。
前方的士兵還在清理戰場,一個人影從屍體堆里緩慢的爬到了幾人腳下,一抬頭,學生們沖著他露出了個大大的笑臉,這不正是褚雲生嗎?
送上門的便宜,不佔是王八蛋!
郭書亭上來就是一拳打暈了褚雲生,幾人抬著他從後門溜了出去。
這一回他們終於可以回學校了。
平靜的校園,安全又美麗。
瞧瞧那些正在訓練的同學們,他們的身姿是多麼的矯健,吶喊聲是多麼的有力!謝襄跟著大家一起羨慕的看著他們,無比渴望自己能夠重新回到訓練的隊伍之中。
抬著褚雲生到了呂中忻的辦公室前,郭書亭揮了揮手,叫幾人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他來處理。學生們謝過了郭書亭,一身狼狽的回了宿舍。
一路上,謝襄基本上是被顧燕幀架回去的,大家都東倒西歪的爬上樓,一向沉穩的沈君山也和紀瑾互相攙扶著。
到了宿舍里,顧燕幀讓謝襄先去洗澡,謝襄匆匆洗了個戰鬥澡,在床上昏頭昏腦的擦了擦頭髮就要往後面倒,被從浴室里出來的顧燕幀一把接住。
頭髮上滴著水的男人唇角露出一絲笑意,拿著毛巾揉了揉她的頭髮,隨後扶著她的頭輕輕放在枕頭上。
頭剛剛沾上枕頭,謝襄便沉沉的睡了過去,接連幾天的奔波讓謝襄身心俱疲,她現在什麼都不想,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覺。
「好夢。」顧燕幀在她頭頂上輕聲說,謝襄覺得額頭有輕輕軟軟的東西碰觸,伸手碰了一下,皺著的眉頭已經不知不覺鬆開了。
一夜無話,謝襄早上醒來時雖然仍舊腰酸背痛,但精神頭卻很好,想到自己和大家一起做成了這麼大一件事,心情就很好。
可惜這副好心情只維持到中午就煙消雲散了。
褚雲生在牢中被劫、榮王府大福晉病逝,無論哪個消息都讓人產生很多聯想。
榮王府的大福晉說是病逝,但不少知情人士心裡都知道她是怎麼去的,自從游輪拍賣會那一晚,大福晉就沒了蹤影,金顯蓉這個幕後之人一定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日舉辦的郵輪拍賣會的目的之一,就是劫持大福晉吧。
聽紀瑾說,榮王也為了這件事親自去求了金顯蓉,金顯蓉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帶他去了靶場,給了他一張弓,並承諾只要射穿靶心就將大福晉交還回去。
可這弓卻是極鈍,直到榮王將手都磨出了血才射穿了靶心,顯蓉笑著推倒了靶心,後面站著的赫然是被塞住了嘴綁在靶子上的大福晉,眉間一點血紅,正是那箭穿過之處。
金顯蓉的心思之毒,全在那一支射穿了靶子的箭上,她竟連一點父女之情都不顧,寧肯傷透榮王的心,也下定決心要報復。
而就在大福晉葬禮的第三天,褚雲生的屍體就被放在了榮王府的正門前。
不知是被誰所救,亦不知是被誰所殺。不過好在人已經死了,再無後顧之憂。
躺在床上想了許久,謝襄決定去山南酒館探探虛實,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事與霍小玉有關。
今夜的山南酒館格外安靜,大門敞開,聽不見裡面的吵鬧聲,酒館外面停著幾輛汽車。看樣子是來了大客人。
謝襄踮著腳,靠在窗邊仔細地觀察著裡面的動靜。
今日她來的很巧,遇到金顯蓉與霍小玉兩人在大廳對峙,謝襄和金顯蓉的恩怨已經說不清,她又是孤身來此,見到這場面第一個反應就是找個地方躲起來,然後豎起耳朵偷聽。
「沒想到多次打交道的人竟是霍老闆,真是令人吃驚啊。」金顯蓉一笑,拍拍手,她的兩名手下抬著一個蓋著白布的擔架放在了地上,。
這個人殺了褚雲生,不過卻受了傷,我瞧著像是霍老闆的人,就把他帶了過來,您好好看看,是不是?」
白布被掀開,裡面躺著的是渾身是傷的小六,一張臉血肉模糊,已經被折磨的不成樣子,只剩下一口氣吊著。這副模樣,連謝襄看了都覺得心悸,更何況是霍小玉。
「小六……」謝襄咬緊了牙,捏住了拳頭。
金顯蓉緊緊盯著霍小玉的眼睛,似乎在等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酒館里的氣氛如在弦上,一觸即發。
霍小玉目光犀利,往日的風情嬌媚絲毫不見,只有無盡的恨意,倘若目光可以殺人金顯蓉現在一定千瘡百孔。
半晌,她咬著牙,頂著金顯蓉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多謝織田會長了,有機會,我一定回您一份大禮!」
一份要你命的大禮!
霍小玉豈非凡人,她深知現在動手毫無勝算,更何況小六的傷勢耽誤不得,深深地看了金顯蓉一眼,居然沒有當場發怒,只是招呼了幾名夥計抬著小六上了樓。
金顯蓉臉色微微一變,隨即不在意的笑笑,霍小玉認下這份怒火,她也無從下手,只得帶著手下走了出去,謝襄連忙側身躲在牆角,直到金顯蓉開車走遠了才進了酒館。
剛一進去,就正好撞見霍小玉急匆匆地下樓,她繞過謝襄,腳步不停,轉而入了後門。
小六死了嗎?
謝襄雖不想這樣想,但霍小玉的狀況已經說明了一切,除卻一手帶大的孩子,還能有什麼讓霍小玉如此驚慌失措。
謝襄趕忙跟在她身後,這個樣子的霍小玉不知道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後院有一間矮矮的房屋,霍小玉踹開了門,裡面的人正在收拾東西,看見她就停下了動作。這人謝襄有印象,正是那天晚上他們幾個陪黃松打完生死拳,後來在酒館門口遇到的,蹲在軍火車裡一身先生打扮的人。
霍小玉一巴掌打上了他的臉,「我早就說過褚雲生是個誘餌,你為什麼還要叫小六去刺殺。」
那人臉上閃過一瞬間的錯愕,隨即低下了頭,喃喃道,「對不起,我只是心急,我怕褚雲生逃了……」
「閉嘴!」霍小玉怒吼,「收拾你的東西帶著那批軍火滾回南方,以後我再也不會資助你們一分一毫。」
「對不起……」
那人又說了一句,霍小玉的手臂揚了又落,終是沒有再做什麼,轉身出了後院。謝襄心臟狂跳,只覺得自己聽到了十分了不得的東西,匆忙間也跟了上去。
空蕩蕩的酒館內燈光俱滅,只有吧台處留有一束燈光,霍小玉衝出來后沒有出酒館,她呆坐在吧台,叼著一根香煙,低著頭。
這裡是小六日常調酒的地方,謝襄常在這和小六逗悶子,如今物是人非,豈能不傷懷。
昏暗的燈光將霍小玉的剪影映射在牆上,影影綽綽,婀娜多姿,她的眉眼間卻全然不似往日那般逸彩流光,徒有一抹凄艷之色。
謝襄知道小六是霍小玉一手養大的,感情深厚不次於血脈至親。她走近了,想要安慰兩句,又覺得此時的安慰太過虛無,徒然道,「玉姐,那個金顯蓉很危險,你要多加小心,倘若能用得到我的地方,你說一聲,我一定會幫忙。」
她說的很堅定,心底里,她佩服霍小玉,也佩服小六,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已經算是這時代的英雄。
用生命來完成理想,用行動來保衛祖國,幹得了大事,放得下身段。
這種情懷,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得到的,就連謝襄也自問絕不如她。
「不用。」霍小玉開了口,聲音嘶啞,「這個仇,我自己報。但是有件事還要拜託你。」
「你說。」謝襄精神一振,爽快應道。
「小六的事結束后,我會離開順遠,帶著小刀他們去南方。我走後,你幫我看著點老郭,別讓他做出格的事。」霍小玉丟掉香煙,灌了一大杯酒,喃喃道:「這麼多年,我留在這裡就是為了老郭,可是你也看見了,他並不喜歡我,等了二十年,我也累了,也該離開了。」
謝襄沒想到她居然會對自己說這些,握住她的手,此時此刻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看來小六的死讓霍小玉產生了愧疚,為了她自己的意願,霍小玉帶著小六他們留在順遠,卻沒能保護好他們。謝襄的眸子也跟著她黯淡了幾分,她替霍小玉覺得悲哀,悲哀這殘酷的世道,悲哀她沒有希望的愛情。
霍小玉似乎是喝多了,有些醉了,已經開始自顧自的說起話來。
「原本我以為裴念青死後,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我可以陪陪他,可是現在,他見到了裴念青的女兒。既然這樣,就不需要我了,我也可以放心離開了。」
裴念青?謝襄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沒記錯的話,那是曲曼婷的小姨吧?而且曲曼婷曾經不經意提起過,她小姨是在她出生那天死的……
這……謝襄的想象力開始發散,曲曼婷不會就是裴念青的女兒吧,所以郭書亭才對她格外優待,派那麼多的學生貼身保護她。
「那郭教官……」謝襄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不是,他們只是戀人,裴念青後來奉子成婚,嫁給了呂中忻。」
謝襄更加震驚,差點咬住舌頭,她覺得自己的腦袋都不好用了。
既然嫁給了呂中忻,那為什麼要將曲曼婷記在曲家的名下。
怪不得呂中忻和郭書亭不對頭。
怪不得呂中忻對曲曼婷像寶貝似的。
「因為孩子也不是呂中忻的,那日呂中忻約裴念青見面,結果來晚了一步,他到的時候,念青已經被迷奸了。看樣子,不止一個,沒有人知道孩子是誰的。呂中忻為了不讓念青擔心才說孩子是自己的,可是新婚當天他卻反悔了,我和老郭去找他,他才將實情告訴我們,卻不知念青就躲在門后聽到了一切,於是她就……」
剩下的不用再說,謝襄也清楚了,她對郭書亭為什麼如此消沉多了幾分理解,而呂中忻之所以變成魔鬼教官,怕是也有這其中不少的原因。
老一輩的恩恩怨怨,居然比他們年輕人都要精彩,就是其中有太多的悲劇,謝襄嘆了一口氣,她知道了這些,卻覺得還是不知道好一些,起碼心裡不會那麼難受。
「我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幫我看著點書亭,如果能勸他放下心魔,是最好的。」霍小玉目光看向窗外,外面燈光昏黃,天上細雪飄落,她喃喃道:「順遠的冬天太冷了,他喝醉了,可就沒人再一條街一條街的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