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如果不是因為爺爺生日那天鬧出的事,譚璇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跟媽媽親近,更不會想著去探究她的媽媽經歷了什麼——
和陸翊的爸爸那段結局不完滿的戀情、她死去的同母異父的哥哥,還有從前她沒有聽進去的關於「女孩子要保護自己」、「不要輕易被戀情迷惑」、「要注意自身安全」種種的提醒,她現在都能聽懂了。
因為媽媽經歷過,所以在她談戀愛的時候、找人假結婚的時候,最最擔心的還是媽媽,媽媽怕她走錯了路,受到跟她當年一樣的傷害。
可她太混了,從來沒在意過媽媽的感受,一次又一次地任性,想怎樣就怎樣。
想到這裡,譚璇伸出手,輕輕地抱住了林清婉的胳膊,她沒抬頭,還是貼著媽媽,羞赧,卻不放手,更沒聲張,就那麼靜靜地抱著。
江彥丞說過的,她從來都是一個肉麻的人,對男人的情話張口就可以來,可人的情感多麼複雜啊,她處理不好跟最親愛的媽媽之間的隔閡。
「那時你爸爸中了槍,醫院裡的麻醉劑沒有了,他就那麼忍著,讓醫生把子彈取了出來。」林清婉到底跟譚璇不同,即便她覺得彆扭,可她神色如常,女兒問,她就說起了故事,只是身體也有略微的僵硬,顯然對這種親近也不適應。
「我當時是護士,在手術室里給醫生打下手,取子彈的時候,你爸爸太疼了,隨便逮住一個人的手不放。很不巧,他逮住了我。」林清婉笑了笑,「當時醫生就說,我也不需要給他當助手了,專心當好麻醉劑就行。手術室里的人都笑了,你爸爸也笑,都疼成那樣了,還很不要臉地說,麻醉劑挺好用的。」
譚璇第一次知道父母是這樣相遇的,也第一次了解爸爸在媽媽眼裡是什麼樣子,她追問:「後來呢?」
「後來整個醫院都知道了這件事,將門虎子取子彈不用麻醉劑,每個人都誇他如何厲害,但他指著我說,他有麻醉劑姑娘。一句話惹得醫院裡的人都在開我和他的玩笑……」林清婉的聲音低低的,似乎在回憶。
譚璇聽著聽著,靠她媽媽更近了,唇角不由地蕩漾開:「原來我爸這麼厲害。」
從六歲起第一次見到爸爸,到現在二十五歲,已經失去了爸爸十三年,譚璇從來都是聽著爺爺奶奶說,他們眼裡的爸爸是什麼樣子,她也了解公眾眼裡作為烈士的爸爸是什麼樣子。
爸爸是這個國家的好兒子,也是爺爺奶奶的好兒子,是可靠的保家衛國的戰士。
她當然更知道他作為爸爸是什麼樣子,最英挺的身姿、最英俊的面容,恨不得給她摘下天上星的寵溺,還有一部分是她的想象,想象著假如他活到現在,該是什麼樣子。
但是,譚璇獨獨不知道,她的爸爸作為男人、作為丈夫,在她媽媽的眼裡是什麼樣子。
現在,在媽媽的描述中,譚璇好像隱隱約約地看到了——
「錦城來的傢伙,嘴比較貧,十句話里有八句我都是不大信的,而且那時候我還沒走出來,你哥哥的事給我的打擊很大,對於他們錦城這些爺,我是不敢招惹的……」
「醫院裡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家世,太多女孩子往他面前湊,我不覺得我有什麼值得他青睞的地方,一直對他敬而遠之。」
林清婉說著,這也是第一次當面跟譚璇提起「你哥哥」,那個死去的、和陸翊擁有同一個名字的「哥哥」。
譚璇跟陸翊交往的那些年,從來沒跟媽媽提起過陸翊的名字。假如一早就提了,也許故事又與今天不同。
「我爸爸那麼招人喜歡啊?」譚璇笑問,「我也喜歡他,但是我媽媽也不差啊。」
林清婉笑道:「後來,他要出任務,臨行前來找我,說這次出去也許沒命活著回來,如果他活著回來,希望我能給他一個機會。」
「給他一個機會吧,不然就沒有我了。」譚璇插話。
林清婉的笑意忽然有點苦澀:「可能我年輕的時候比你更瘋狂,你的性格很多地方像我,也像你爸爸,我太容易衝動了,有時候根本不顧後果。當晚,我沒讓他走……」
譚璇:「……」
這個故事的走向很厲害,她媽真厲害。
「當時我心裡想,假如他死了,我給他生個孩子,假如他活著回來,就當是我不要臉。」林清婉自嘲一笑:「那麼多女孩子喜歡他,身世清白,人也清白,只有我,最不配跟他在一起。我留他過夜,想著假如他因此看輕了我,那便看輕了吧,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譚璇心疼極了,環住了媽媽的腰:「不是你的錯啊……」
她知道自己說的都是徒勞,事情過去了那麼多年,安慰都已經沒了意義。
林清婉卻握住了譚璇的手,拍了拍,充滿歉意道:「後來,真是苦了你,那晚之後,我居然有了你,回虞城把你生了下來。你還不到六個月,我就回了部隊。你爸爸出任務,一去好幾年不回,我以為他真的永遠都不回來了,但我也算是完成了對自己、對他的承諾,給他留下了一絲血脈。他那樣的人,不該連個孩子都沒留,就離開了這世上。對於為他生孩子這件事,我從來沒後悔過,只是對不起你。」
「沒有……」譚璇搖頭,「你沒有對不起我,我很高興能做爸爸和媽媽的孩子,我一直都很驕傲啊,為爸爸驕傲,現在也為媽媽驕傲。」
林清婉身體僵硬著,又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母女本就是世上最該交心的兩人,母親給了女兒生命,而女兒人生里所走的每一步,也許母親都能理解,女兒長著長著,終有一天,也許就長成了母親的樣子。
「那爸爸什麼時候回來的?」譚璇發問,她想參與這個故事,不能讓她媽媽一個人講下去。
「你快三歲的時候。」林清婉說。
「他一直都不知道有我?」譚璇問。
「對,他不知道。假如他活著,想給他生孩子的女人太多。我也不確定你會不會被他和他的家人接受,畢竟我未婚先孕,偷偷瞞著他生下了你。我聽說了他們家很厲害,我怕他的家人覺得,是我故意想嫁進他們家,才做出這種事。」林清婉苦笑,「媽媽那時候比你現在衝動多了。所以,我不想讓你走媽媽的彎路。」
譚璇不贊成:「我覺得媽你太厲害了,如果是我,我肯定做不到。」
在她爸媽的這段感情里,他爸爸是佔據上風的,他的出身、他的種種條件都優越之極,媽媽根本不清楚爸爸是不是真的愛她。
可即便是如此不平等,媽媽還是生下了爸爸的孩子,且一直瞞了七年,一直到她六歲回了譚家。
七年時光,媽媽從未貪過譚家的名分,愛著一個人,為他生了孩子,卻不告訴他,她的脾氣太硬,哪怕出身低微,脊背也從未彎過。
「有什麼厲害?不過是傻,連累家人受苦,你外婆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林清婉嘆氣。
譚璇隱約也記起來,她小時候也不止一次見過外婆偷偷抹眼淚。一個大字不識的農婦,唯一有出息的是一個在部隊里當護士的女兒,可女兒先後兩次未婚先孕,被拋棄,卻還是執迷不悟,生下一個野孩子,人盡皆知。
如果事事都能講道理,每個人都能一帆風順地過一生,又哪裡來的那麼多故事?
正是因為每個人的想法不同、經歷不同、處境不同,這才有了後來的種種境遇。
「那我爸爸是大豬蹄子嗎?他是不是回來就忘了你?」譚璇岔開話題。
「嗯?」林清婉顯然聽不懂女兒的辭彙,人怎麼是大豬蹄子?
「大豬蹄子的意思是,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差不多就是這麼理解的。」譚璇解釋。
林清婉笑開:「那你爸爸倒也不全是大豬蹄子,可能還有點豬腦子吧,回來見我還是冷淡,也去勾搭過幾個小護士來氣我。越氣我,我越不搭理他,反正沒指望能跟他有什麼結果。你爸爸急了,就往上面打報告,說要跟我結婚,讓我放心,軍婚是不能隨便離的,他們老譚家也沒有離婚的先例……」
「哇,我爸好果斷啊!我都要愛上我爸了!」譚璇聽得很帶勁,「比江彥丞果斷多了,他……」
脫口而出的話,暴露了她隱藏已久的心情,她在聽父母的故事時,居然還想著江彥丞。
譚璇忙把腦子裡的江彥丞甩出去,繼續發問:「然後,你和我爸就結婚了?」
林清婉搖頭:「沒有,我沒答應他,我還是覺得不妥。一直拖了好幾年,他又要出遠門的時候,再次跟我聊起此行多兇險,說我不和他結婚是對的,說他的工作太危險了,也許有今天沒明天,還是不留牽挂的好。」
「爸爸說得也沒錯。」譚璇道,「但他是不是在故意賣慘呀?想讓你心軟?」
林清婉笑:「還是他女兒了解他,我心一軟,就告訴他,他要是活著回來,我就給他生孩子。讓他此去一定要保重,平平安安地回來。」
「然後呢?」譚璇迫不及待,似乎已經等到了故事的高潮部分。
林清婉無奈道:「唉,然後他不到一個月就回來了,讓我履行承諾,跟他結婚,給他生孩子。我心裡又好氣又好笑,被給他騙了,所以我就告訴他,他有一個孩子,馬上就六歲了。」
「我爸肯定高興瘋了吧?」譚璇期待地問,她終於也進了父母的故事裡,她是故事裡的那個愛情的結晶。
「是啊,高興壞了,也氣壞了,沖我發火,又來哄我……」林清婉的眼神溫柔,掃向了放在柜子上的那張軍裝合影。
「大豬蹄子。」譚璇輕聲罵,她的爸爸啊,她至今還記得初次見面的時候,他的眼神、他的話語、他的一切都讓她篤定地相信,他愛著她,也一定愛著她的媽媽。
不知道怎麼的,沉浸在父母的愛情故事裡,明明眼前都是爸爸年輕時的樣子,不,爸爸永遠都年輕了,他不會再變老……可譚璇腦子裡想的卻還是江彥丞。
她和江彥丞沒有孩子,只有一隻貓,他已經快三十歲了,談起孩子時,總是一臉憧憬和期待,他會是個好爸爸,她篤定,他也是個好老公,她萬分確信。
可江彥丞現在不在她的身邊,她對他們的未來毫無信心,卻連提也不敢提,只能等。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譚璇察覺到媽媽在看她,她吸了吸鼻子,把頭埋在了媽媽的懷裡,罵罵咧咧道。
她遺傳了她爸爸的基因,肉麻得要死,她終於跟媽媽如此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