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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義之所在

  李千戶愣住。


  宋二爺不知曲陽事,可聽到“霍”字心裏也跟著顫了顫。


  滁州境內哪裏還有第二個“霍”?

  雖不知這個“霍二叔”是哪一位,可多半是霍家父子親族。


  事情大了。


  李千戶卻立時想到其中漏洞:“順二爺回曲陽幾日就隨五爺去了濱江,六月裏又去了關外哪裏有空蠱惑你行逆?”


  “真的是霍二叔,有霍二叔的印章為憑”高月哽咽道:“印章就埋在我床下”


  “隻印章?還有親筆信?確實是順二爺的筆跡?”


  “有親筆信,讓我閱後燒毀是霍二叔的筆跡,我沒留”


  “上頭怎麽?作甚讓你傳教?”


  “好好傳教,以後就能替代柳元帥成淮南道教首,到時就能給大姐兒報仇”


  李千戶看著高月,如看著傻子。


  “報仇?迎了陵水白衫進城的高狗兒五月底就跌進水渠淹死了,他兩個兒子,欠了賭債,一個打折了腿,一個挑了手筋,都成了廢人縱容族人在曲陽作惡的韓將軍,中秋後卒中”


  高月不可置信:“高狗兒死了?還有那姓韓的,也出事了?怎麽沒有消息傳出來?”


  “一個老頭,死了就死了,還是大的事兒不成?陵水那邊,之前隻有那個姓韓的坐鎮,他出事兒,怎麽敢將消息傳出來?”


  李千戶協助馬寨主留守,自然曉得陵水消息。


  高月臉上血色褪盡。


  李千戶卻是閉上眼睛,腦子裏混做一團。


  知曉霍順之事,還用此設局,是霍家慘案的知情者。


  曲陽人?是誰?


  他心中苦笑,這回倒是不做賊也心虛。


  五月間他打理曲陽庶務,接的“霍順傷人案”,正知此事內情。


  他也是嫌疑人之一啊。


  他睜開眼睛,正色道:“印章是真的?”


  “是真的,青石刻的是霍二叔的私印,時候我過去,與大姐兒淘氣,偷偷拿了印胭脂,記得清楚,‘順’字上頭多一連筆,跟常見的‘順’字不同,我們當時還覺得怪異”


  “筆跡一模一樣?沒有覺得古怪的地方?”


  霍順之前是布店掌櫃,少不得記賬之類的,想要找到他的字跡模仿,應該不困難。


  高月遲疑了一下,道:“紙,是生宣”


  李千戶精神一震。


  生宣,一刀二、三兩銀子。


  這不僅是讀書人用的,還是家資富裕的讀書人用的。


  尋常人家用的是竹紙與毛邊紙。


  就是衙門裏用的,也是略好一些的素紙,而不是可以傳家的宣紙。


  他起身,剛想要喊人,就見牢房門口站著一高壯漢子。


  “張兄弟,你回來了?”


  不是別人,正是連夜趕路,風塵仆仆的張千戶。


  張千戶對李千戶抱拳道:“大姐那邊,謝謝李哥照拂!”


  李千戶忙擺手:“不算什麽,六爺本也沒有為難大姐、姐夫的意思。”到這裏,有些不安。


  張大姐夫婦沒事,可眼下高月看著實不算好。


  因臀部傷重的緣故,高月隻能趴著。


  又因夾板的緣故,右腿骨都錯位,幸好之前讓正骨大夫給正上,要不然更狼狽。

  張千戶對外甥的傷處視若無睹,一步一步走上前。


  “舅舅”


  高月看了眼舅舅,就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聲音比貓大不了多少。


  張千戶狠狠一腳,將高月踹飛。


  李千戶與宋二爺嚇了一跳,一時忘了上前阻攔。


  高月直接摔到牆上,悶哼一聲。


  張千戶一把扯了高月的前襟提起來,雙目盡赤:“就算印章是真的,你能留意到宣紙,心中就存過疑,可你還是做了,為什麽?”


  他之前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在高月招出“霍二叔”時就在了。


  開始還疑惑是不是霍順被仇恨迷了心竅,連累了外甥,等聽到高家父子與韓將軍的消息,就曉得不是霍順。


  霍順之仇,也是霍家之仇,霍家人怎麽會忘?


  霍五敢用霍順,不擔心他因仇恨犯渾,就是給了應承。


  高月瞪著張千戶,似是不相信他會對自己動手。


  張千戶目中都是寒冰:“!”


  “就!”


  高月扯著脖子,望向舅舅亦是如同仇人:“你們滁州白衫同陵水白衫有什麽區別?都是一丘之貉就是你們裝模作樣,像好人似的,可抄家、奪財、納民女為妾,你們什麽也沒少幹!你們打著彌勒佛的旗號,行的卻是邪道,還反過來汙蔑教徒為‘偽教徒’,你們欺佛欺民,你們會下地獄的!”


  “這麽,你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要人曉得,什麽是真正的彌勒教!不是你們這些邪道,是真正的救世之道,隻有明王,才能帶來下太平你們假借彌勒來哄騙世人,你們都是竊賊”


  到最後,他臉上帶了狂熱。


  張千戶沒有話,可是他的手從高月的前襟移開,直接落到他脖子上,加重了力道。


  高月臉上漲紅,露出驚懼與不可思議。


  宋二爺駭的魂飛魄散,手腳俱麻,想要上前攔著,可身子不聽使喚。


  李千戶也如同木雕。


  “舅”


  高月臉上憋得青白,抓著張千戶的胳膊,想要推開,卻是不能。


  張千戶移開眼,手下力道卻沒有緩和。


  高月使勁掙紮著,安靜的牢房中,都是“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李千戶握了握拳頭,麵上帶了決絕。


  他上前兩步,大力扯開張千戶。


  “李哥!”


  張千戶十分意外。


  李千戶行事素來圓滑,這是怎麽了?

  李千戶心火直竄。


  怎麽了?

  還不是被馬寨主、李遠昨那話嚇的,真要目睹張千戶殺甥,不是顯得他冷血?


  他袖子裏抄了匕首,身子哆嗦著扶了高月,左手輕輕拍他,帶了顫音道:“好孩子,下輩子乖些”


  高月麵上露出痛苦之色,低頭看了眼,隨即嘔出一口血,噴了李千戶半臉。


  李千戶輕輕將高月放下。


  “為為什麽”


  高月看著胸前匕首,眼中帶了不解。


  “你舅舅就你娘一個親人,你娘也就你舅舅一個兄弟”


  李千戶像是用盡身上力氣,癱坐在地上,渾身不停顫栗。

  張家姊弟兩個翻臉算什麽?

  大家覺得高月之事棘手,不就是怕處置他,讓張千戶生怨?

  就是張千戶自己處置,也沒人保證他心中不生恨。


  這回好了,他幫著解決了。


  張千戶就算因此事遷怒他人,自己這個當麵殺他外甥的罪魁禍首也在前頭擋著,輪不到霍五爺父子身上。


  隱患沒了。


  張千戶的前程也保住了。


  李千戶捂著臉,眼淚跟著出來。


  他娘的,這算什麽事兒?

  真他娘夠義氣

  高月瞪著眼睛,已經沒了氣息。


  宋二爺夾著腿,險些嚇尿。


  他終於明白什麽是文武有別。


  這些武人,一個一個,都殺人不眨眼。


  他寒毛聳立,回想這兩月來可有得罪李千戶的時候。


  想了一圈都是恭敬著,並無輕慢之處,他才狠鬆了一口氣。


  張千戶顯然也驚住。


  宋二爺眼中李千戶是武人,在張千戶眼中李千戶卻是整日笑嘻嘻、滿肚子算計的酸生。


  就是三月裏跟著鄧健收攏縣兵,驅逐陵水白衫軍,李千戶也不是在前頭,而是躲在後頭。


  就連他那個兄弟,也是沾了他的毛病,缺少些男兒膽氣。


  手上沒有沾過血的人,今卻是動手了。


  張千戶心中有些酸。


  他上前一屁股坐在李千戶旁邊:“李哥,你不是怕血氣麽?”


  李千戶抹了一把臉,悶聲道:“這世道,早晚有這一遭你要恨,就恨我吧!我昨晚尋思了一宿就算你沒回來,我今日問完也要”


  張千戶伸手將外甥的眼睛合上,神色很平靜:“李哥當我是不知好歹的?我曉得李哥是為了我高月是我外甥不假,可鄧爺、李哥、王哥也是我的親人”


  李千戶很是驚訝,沒想到張千戶還有這軟話的時候。


  他沒有娘們唧唧地詢問他一對三會怎麽選,隻道:“大姐那邊”


  要是張大姐有幾個骨肉還好,關鍵是隻有高月這一根獨苗。


  “你弟妹有身孕了若是大姐樂意,就與大姐養;姐夫那邊,想要高家血脈就買兩個婢子”


  張千戶隨口道。


  李千戶望著他,頗為意外。


  這是早就打算了?

  沒想過保外甥,是不是忒心狠?

  張千戶沒有解釋。


  別人都他念恩情,沒人曉得他其實也最冷心冷肺。


  一個高月,在他心中還真抵不過鄧健、李千戶、王千戶三人的分量。


  前麵曲陽事,這次滁州事,高月兩次逆行,哪裏顧慮過他這個舅舅半點兒?


  高月的眼神沒騙人,那些話也表明,在他心中,將滁州上下都視為仇人,其中也包括自己這個舅舅。


  至於姐姐、姐夫那裏,想養孩子有孩子,不想養就算了,反而有自己給他們養老送終。


  這麽大的動靜,沒一會兒功夫,就傳到馬寨主耳朵裏。


  馬寨主聽了,對於高月下場早有預料。


  可對李千戶所為,還真是有些意外。


  這李千戶總算沒糊塗到家,可以好好調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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