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夜驚
四十八道素菜一道道上來,八仙桌哪裏擺得下?
三人吃出了流水席的效果。
霍寶飯量在這裏擺著,水進、薛孝兩個也是青壯,飯量也不。
這裏的素菜擺盤精致,菜量就不上,幾筷子夾光。
不愧是薛孝推崇的,食材是白菜、豆腐、菌子這些,可煎炒烹炸下來,味道十足。
有一道紅燜素掌,看著與比前幾日“八珍席”上的差不多,幾可亂真。
那迎賓本以為他們三個是打前站,還有其他客人,沒想到竟真是隻有三人。
之前還嘀咕著三人敗家,糟蹋吃食,沒想到這一道道菜擺上去,撤下來的就是光盤。
連帶那茶博士都覺得稀奇,站在旁邊瞪大眼睛。
四十多道菜,一道道上來,就是不短的功夫。
街對麵的衙役等了半個時辰,還不見客人出來,不耐煩過來查看。
霍寶等人已經吃了三十多盤,剩下十幾盤也都上了桌。
那衙役左看右看,不見別的客,再看椅子也是三位,詫異道:“又是淮南過來的?這是幾沒吃了?”
不過看到薛孝身上穿著錦緞,衙役態度也緩和許多,對那迎賓道:“可跟客人明白了?我們這可是奉命收稅,漏收了我們要擔責,可不能為難我們!”
迎賓臉上無奈,望向薛孝。
薛孝惱是惱,卻也曉得“強龍不壓地頭蛇”,道:“收多少?”
“兩錢一桌!幾位公子這算一桌,還是算幾桌,倒有些不好了。”那衙役撚著手指道。
薛孝自然明白,摸了兩個銀豆子遞了過去。
一個銀豆子兩錢,這就是四錢。
那衙役拿了銀豆子,在嘴裏咬了一下,才塞了一顆到懷裏,顛著剩下那一個銀豆子,笑道:“足銀兩錢,稅清!”罷,大搖大擺出去了。
薛孝輕哼一聲,叫人會賬。
一壺茶,四十九道菜,合計四兩三錢。
三人出了荷花居,已經是黃昏時分。
之前還開著的鋪子,統統關了。
路上行人稀少,隻街頭巷尾三三兩兩的乞丐,眼睛裏冒著凶光。
三人都提了心,留心四下。
後頭遠遠地綴著兩個乞丐,三人停,那兩人停;三人走,那兩人走。
一路無事,直到回到腳店,也不見乞丐上來。
“無膽鼠輩!”薛孝回頭看了遠處藏頭縮尾的尾隨著,麵上帶了輕鄙。
霍寶、水進對視一眼,麵上都多了警醒。
要是那些乞丐直接糾結人手,將三人堵在路上,倒是不怕了。
有霍寶、水進在,三人不會吃虧。
這樣隻綴著,倒有些謀定後動的意思。
車隊帶了一百六十青壯,隻要打聽清楚,一般人不會輕舉妄動。
可真要動了,那就不是一般人了。
“長寧同曲陽差不多大。”霍寶對水進道。
水進微微一愣,隨即皺眉。
兩縣差不多,那縣兵也差不多。
曲陽縣兵一千。
就算過來一半,也是大麻煩。
“不至於吧。”水進道:“總要尋個理由。”
“糧值錢、騾值錢、車值錢!”霍寶道。
一石糧如今一兩半銀子,一車五石就是七兩半;成年馬騾十五兩銀子一匹,馬車一架三兩銀子。
這一車就是二十五兩半,二十輛糧車全算下來,就是五百多兩銀子。
隨行一百六十多號青壯,誰會相信這二十車裝的都是糧食?
外加上薛孝穿著打扮,一路上銀豆子開路,外加上荷花居的全席,誰聽了都會覺得是豪商。
“早曉得這麻煩,就不該進城!”水進頭上冒出冷汗。
要是白還不怕,偏生是晚上,城門關了,這鬧出動靜來,不得就被人“關門打狗”。
霍寶想了想道:“本地知縣是清官,下邊就算放肆也有顧及,多半是後半夜行事。”
水進聽了,望向城門方向。
這腳店就是城門內,離城門不到一裏地,要是熬到亮開城,倒是不怕衝出去。
薛孝聽兩人話,稀裏糊塗,道:“怎麽就不該進城?什麽前半夜後半夜的?”
霍寶道:“孝大哥曉得長寧多少縣兵麽?”
“我不曉得,有人曉得。”薛孝招呼一個熟夥計過來詢問。
“滿員一千,隻是本地素來太平,缺額多,實員六、七成。”那夥計回道:“其中有兩個百戶所常駐紮茅山、寶華山。”
霍寶、水進對視一眼,鬆了一口氣。
如此一來,縣城裏縣兵最多是五百左右,抽出一半就是兩百五,倒是比想象中的強許多。
“你們不會打長寧的主意吧?”
薛孝帶了不可思議:“這裏可不是淮南縣城可不是那麽好占的。就算勉強占了,也守不住!”
霍寶搖頭道:“薛大哥誤會了,我們問縣兵不是惦記打縣城,是為了今晚自保。”
“啊?!”薛孝不以為然道:“好好的防縣兵作甚?不是該想法子防那些乞丐?都是窮瘋了的賤骨頭,不得真將咱們當肥肉了。”
霍寶直接對水進道:“以防萬一,還是防備起來。”
水進想了想道:“騾車也該裝起來,省的過後措手不及。”
霍寶道:“弓手在前頭值夜,其他人可以穿著衣服打盹。要是縣兵真過來,多半也要三更後。”
“不能坐以待斃,不管來的是縣兵還是衙役,總有老巢,也該派人盯著。”水進道。
兩人到這裏,都望向薛孝。
薛孝的目光不長遠,可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大家指望的就是那十個熟夥計。
“孝大哥,勞煩叫兩個認路長寧的夥計帶路,安排幾個人去盯縣兵大營與縣衙那頭。”霍寶道。
“這未免太杞人憂!”薛孝不讚成道:“這條路是糧鋪走慣的,就是這腳店也有後台,沒事的。”
霍寶看著薛孝,沒有話。
這次出行,本就以霍寶為主,薛孝、水進兩人都是助力。
薛孝被看得訕訕,摸了摸鼻子:“盯就盯吧,真沒必要這樣麻煩!”嘴裏嘀咕著,到底叫了倆夥計過來。
霍寶親自選了幾個人,隨那倆個夥計出去了。
剩下一百多號人,弓手十人在前頭值夜,其他人裝車後暫歇。
刀槍弓箭,之前都藏在騾車下,眼下全都取出來,分了下去。
不用人多吩咐,這武器一下來,眾兵就曉得戒備起來。
水進用長槍攜帶不便,霍寶就給他出了個主意,兩段式槍杆,不用時分拆兩斷,用時擰到一處。
水進擰好了長槍,隨手挽了個槍花。
霍寶拿出紫金鐧,將纏布都拆了。
薛孝站在旁邊,看著兩人模樣,多了幾分不自在。
虛驚一場還好,要是真的讓霍寶、水進料中,倒顯得他目光短淺。
縣兵要是真的來了
薛孝不由自主地望了望北邊。
這腳店是有後門的,糧車笨重,棄車就是,作甚要死守?
這兩人,是不是死心眼?
梆子聲遠遠傳來,三聲,三更了。
“噠噠”急促的腳步聲,是之前出去盯縣衙的童兵回來。
“寶爺,縣衙出來好些人,往縣兵大營去了。”
這邊剛回話,外頭就傳來動靜。
大家都熄了聲,隱到暗處。
“老大,就這個腳店!”
“這家買賣的可有主薄的份子”
“盯著就是主薄的買賣!”
悉悉索索的聲音,大家都提了武器在手。
原本以為是放火,沒想到對方卻是“殺人”。
黑乎乎的東西從牆頭推落,“噗通”一聲落到地上。
“這老頭嘴巴快,這麽死了倒是便宜他,要不是他多嘴,下晌也不會走了空。”
“死了助咱們兄弟發橫財,是他的福氣。”
“這就行了?他們可是一百多號夥計哩?”
“再多的夥計也得縮著,還敢殺官造反!”
別人不曉得緣故,霍寶三人卻聽明白。
這被他們從牆頭推進來的屍體,不是旁人,就是白日裏那賣糖畫的老頭。
這些乞丐與縣衙那邊勾結,要問大家一個“殺人之罪”。
霍寶卻是生出怒氣,那老頭何其無辜?
這些乞丐起人命如此稀疏平常,多半手中都有人命,才會對殺人沒了敬畏。
災人禍,民是不易,可眼前這些已經不是需要憐憫的民,而是地地道道的凶徒。
“縣兵咋還不來?”
“催命呐,好了四更。”
安靜了好一會兒,外頭又有人道。
等的不耐煩的不是外頭凶徒,還有霍寶。
“一個也別放過!“霍寶低聲對弓兵道。
如今是五月下旬,月亮後半夜出來,如今正是當空半拉月亮,清輝灑落人間。
在暗處還罷,腳店門口毫無遮攔,幾個乞丐身影就落在大家眼中。
“嗖”、“嗖”、“嗖”,一輪弓箭下去,就是一片哀叫。
“啊!”
“快跑!”
還真有人一下子竄了出去,隨後“噗通”倒在地上,被霍寶的飛鐧打趴下。
總共是五、六個乞丐,沒等他們喧囂起來,二十人舞了大刀出來。
不用反手,隻一輪下來,幾個乞丐就都被剁得沒了動靜。
“嗚!”
“嗷!”
旁邊客棧聽到外頭動靜,二樓有間亮燈,不知聽到什麽,還是瞧見什麽,立時熄了燈。
腳店大院中,已經點燈。
牆根下躺了一具屍首,體溫還溫著,牆上地上沾了不少血,應該是推過來前才死的。
正是那位善心、愛絮叨的糖畫老人。
“嗒嗒”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薛孝臉色駭白,身體開始發抖。
這裏不是淮南,真的要殺官兵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