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045章
軍火市場上人頭攢動, 熱鬧非凡,遊客甚至可以徹夜狂歡。
此刻已是凌晨,某座高級酒店裡的幾位客人都還沒有睡。祁政暴躁地來回踱步, 過了一會兒停下看看時間, 再次暴躁地轉圈:「我都說了不讓他留下,你們非要同意,現在也沒個消息!」
藍鴻宇「咔嚓咔嚓」地啃薯片, 安慰道:「放心,他會沒事的。」
祁政道:「說得好聽,要是你喜歡的人去干這麼危險的事, 你能放心么!」
藍鴻宇道:「我沒喜歡的人。」
祁政和單身狗沒什麼好說的, 繼續暴躁, 恨不得把屋頂掀了。
藍鴻宇坐在沙發上望著他,嘴裡「咔嚓」作響,片刻后祁政終於找到一個宣洩口, 怒道:「你竟然還有心情吃東西?」
藍鴻宇裝可憐:「我緊張啊。」
祁政更怒:「你他媽剛剛不是還說會沒事嗎——!」
藍鴻宇:「……」
擦, 十三這是什麼破眼光!
副官早已掌握與穆家人打交道的技巧,端著咖啡走到角落裡坐著, 默默降低存在感, 壓根不往某人身上瞅。然而他想偷懶,現實卻偏不讓他如願。
他看著某人氣呼呼地往外走, 連忙叫住人:「幹什麼去?」
祁政道:「買個帳篷, 去海邊看日出。」
副官一聽便知道這是想去海邊等人, 剛要把人勸住, 便見半南突然站起了身,說道:「主人的位置變了。」
眾人頓時一齊望向他。
半南道:「變化很大,出了海上城市。」
祁政自從知道溪林人那見鬼的契約竟能對主人有感應,就特別不爽,冷嗖嗖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得知鍾佐不是往軍火市場這邊走的,而是反方向,顧不上再計較,急忙帶著他們前去接應。
這個時候,海上的追擊剛拉開序幕。
軍火王身為一代傳奇,影響力是巨大的。
他被殺害,舊部集體炸鍋,哪怕有幾位其實不怎麼希望軍火王復出,此刻也會裝出一副憤然的模樣,演技十分在線。而主辦方深感被掃了顏面,必然得給他們一個說法,便跟著一道追了出來。
聶父盯著顯示器,腦子裡的神經綳成了一條線。
他和軍火王都是第一星系的人,如今軍火王出事,他根本不需要解釋,人們便會自動腦補出一堆理由。
他先前還在思考惹怒了鍾思澤,真無法挽救的話,大不了以後就在第一星系混,平時多雇幾名保鏢小心一點便是,誰知天降橫禍,突然又樹了這麼多敵,搞不好連軍火這條財路也得斷。
他指著鍾佐,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鍾佐一臉淡定,完全不覺得事情有大。
聶父瞬間找回一些當年的感覺。
大概是所謂的父子天性,這些年鍾聶雖然讓他滿意,但到底不是親生的,他仍能時不時地想起這個大兒子,如今撕破臉面對面,那些感覺驟然清晰——冷淡的X型進化者,優秀卻不服管教,既讓他想要近親栽培,又因知道對方會六親不認心狠手辣而……深深地忌憚著。
他忍了忍,問道:「你故意的?你還知不知道我是你父親?」
鍾佐道:「知道,我又沒有不認你。」
聶父道:「那你為什麼非得借著我出來?信不信我……」
「把我交出去,」鍾佐主動接話,說道,「前提是你們能制住我。」
聶父一口氣堵在了喉嚨里。
鍾佐慢悠悠地補充道:「真能辦到的話,到時我會告訴他們是你指使的我,畢竟你是我父親。」
聶父:「……」
保鏢:「……」
聶父指指他,又半天沒說出話。
保鏢們則都瘋了。
聶父的事業向嗨呀星系轉移后,與鍾思澤的接觸便漸漸多起來,自然不會隨身帶著知情人。整個聶家除去他們一家四口,只有半南等三位忠心耿耿的老人知道內-幕,所以他身邊的保鏢都是不知道真相的。
幾位保鏢剛才見這年輕人走過來喊老闆父親,已經很驚奇了,心想老闆竟然有一個私生子,藏得可真深,直到人家掀了面具……這貌似有點像鍾爺啊,尤其能霸氣地幹掉軍火王。
可鍾爺不是死了么?
而且鍾爺是老闆的兒子……我的媽,他們是不是吃了不太乾淨的蘑菇,出現了幻覺?不然這水太深了,讓人簡直不敢細想。
飛行器於是在這詭異的氣氛里,瘋狂地往前開去。
除了本土大佬,其餘人都是坐飛船來的。
飛船停在港口,出行用的飛行器則由主辦方提供,型號基本一樣,只要開到最大速度,舊部們就追不上。但他們的運氣實在不好,主辦方開了最新型號的飛行器出來,還加了兩架小型戰機,且很快進入射成範圍。
亮光驟然劃破夜空。
飛行器急忙躲避,聶父通過顯示器上對方的速度和剛剛的火力,立即猜到可能是有戰機,只要被轟中,他們都得完蛋。
他叫道:「往港口開!」
鍾佐道:「來不及,去城市。」
主辦方在這裡雖然權勢滔天,但不能無所顧忌。那些舊部能混到現在,自然也不是毫無理智的人,他們只要進入城市,對方就不敢亂開火。
聶父明白這個道理,一時有些猶豫。
他們如今是在遼闊的海域上,離軍火市場更近,但那裡卻有鍾思澤,可若繼續反方向開,或許不等開到城市便會被轟下來。
鍾佐替他做了決定:「去軍火市場。」
聶父沒有反對,不安地盯著漆黑的夜空看了一會兒,見零星的燈火若隱若現,忍不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問道:「你好好地殺軍火王幹什麼?」
鍾佐道:「殺著玩唄。」
保鏢立刻想給他跪下。
聶父不信,沉默幾秒,終於問了關鍵問題:「你舅舅他……」
鍾佐道:「哦,他知道了。」
聶父臉色微變,感覺血壓都上來了,勉強繃住表情道:「他說什麼了沒有?」
「關於你們的,沒有,」鍾佐道,「關於我的,他讓我跟著他去嗨呀星系,我拒絕了。」
聶父道:「為什麼?」
鍾佐剛想回答,突然掃見了前面的顯示器,喝道:「注意左邊!」
然而還是晚了。
話音落下的同時,巨大的爆炸驟然在耳邊炸開,左翼不幸被擊中,整架飛行器開始劇烈晃動。
鎖風大吼道:「少爺!」
說罷,他不管不顧地衝過來,想替他們擋住接下來的炮擊,這時只見顯示器上多出了幾個光點,祁政一行人及時到了。
幾人望著黑夜中爆出的火光,都倒抽了一口涼氣,等聯繫上鎖風,得知是鍾佐的飛行器后,他們的心臟都有些抖——這麼一個速度砸下去,絕對連骨頭都剩不下!
祁政只覺血液凝固,撲到窗前死死地盯著那邊。
副官看看他這個狀態,生怕一個不好會跟著殉情,但意外的,祁政的聲音極其冷靜:「跟上去,他肯定有辦法。」
飛行器上一般裝有安全傘,保鏢和聶父二話不說開始翻找。
鍾佐道:「速度快成這樣,你們就算不被氣流捲成肉醬,跳下去也是被掃成篩子的命。」
聶父怒道:「那你說怎麼辦?!」
鍾佐道:「讓開。」
他說完解開安全帶,往保鏢身上一踹。
保鏢趕緊給大佬騰地方,在顛簸中艱難地與他換了位置,落座后見他沒有折回到海面上,反而繼續在往城市開,並且還沒有減速,崩潰道:「鍾爺您瘋了啊!去海上迫降啊!」
鍾佐道:「然後等著被轟?」
保鏢道:「不一定會被轟中的啊!」
鍾佐道:「我不喜歡賭運氣。」
保鏢不知道他靠不靠譜,顫抖地抓起安全傘穿上,準備隨時跑路。
鍾佐沒理會他們,往前開了一段距離,這才慢慢減速,然後開始往下降。
保鏢覺得這個速度依然會死,正想著要不要跳一跳,便在顯示器上看見了湖心區。
此刻已進入城市,後面的炮擊早就停了。
幾人剛要放心,只聽一聲大響,受傷的左翼終於承受不住裂開。飛行器頓時旋轉地栽了下去。這種時候根本沒辦法往外跳,保鏢們嚇得嗷嗷大叫,差點尿褲。聶父則被晃得基本沒空想別的,整個過程都是暈的。
鍾佐竭力控制方向,冷靜地望著顯示器,等到達一定距離便按下緊急懸停製動。
下一刻,飛行器霍然扎入湖中,「砰」地激起十多米的水花。
水瞬間四面八萬地灌進來。
巨大的衝力讓水流撞開了一點前擋風玻璃,慣到了鍾佐的身上,幸好他及時護住了頭,不然腦袋都得被撞碎,不過手臂就有點慘了,直接被撞骨折不說,幾塊碎片還深深扎進了骨頭裡。
他勉強弄開安全帶,掙扎地離開飛行器,慢慢往上游。
可能是割破了動脈,也可能是水太深,過度流失的鮮血讓他的速度越來越慢,他感覺水湧進胸腔,熟悉的窒息漸漸籠罩了他。
——要是以後想不起來,就再把你自己淹死一次。
記憶深處的聲音不期然撞入腦海,他的思緒頓時有些飄。
好像是自從被按進水裡差點溺死,他便經常性地會被某個二貨激怒。
記得有一次下起了太陽雨,祁政抽風地拉著他去山坡觀賞風景,而且還不準備打傘。
他全身被澆透,又踩了一腳泥。
當一個不小心滑倒,整個人拍在草地上后,他終於爆發,把那二貨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頓。
祁政抓住他的手腕:「我找到親生父母了。」
他不禁一停。
祁政道:「我以後再也不會纏著你了。」
他心想:太好了!
祁政看著他:「你有沒有覺得那一瞬間胸口突然輕了一下?」
他感受一番,實話實說:「嗯。」
「這就是快樂啊!」祁政很激動,期待地問,「那你有沒有酸酸的感覺?你會不捨得我么?」
「不會,」他斷然道,「恭喜你,快走吧。」
祁政道:「哦,我騙你的。」
「……」
祁政道:「真沒有酸酸的感覺么?」
他立刻又把這二貨打了一頓,扔下人起身就走,暗道自己真是蠢到家了,竟會同意跟著他出來。
剛走出幾步,身後便響起急促地腳步聲。
他沒等回頭就被某人用力撲中,差點栽在地上,把人一掀,冷冷道:「你找死?」
祁政正要回答,只見一隻淺藍色的蝴蝶從他們身邊飛過了過去,於是注意力轉移,要拖著他去看蝴蝶。
他想也不想道:「我不去。」
「去嘛去嘛。」祁政見制不住他,便抱著他的大腿往地上一癱,一副「你不去就別想走」的架勢。他弄了幾次都沒弄開,反而被絆得坐在了地上,狠狠踹某人一腳,終於妥協,冷著一張臉和這二貨回到山坡,看見了一朵花,蝴蝶正停在花上。
祁政拉著他,近距離望著那隻蝴蝶。
「你看見翅膀的顫動了么?這是生命,你聞到花香,這是空氣……」
某二貨不知從哪裡看來的東西,毫無預兆地開始給他現場抒情,「你身上一滴滴的碰觸,是雨水,你臉上溫暖的撫摸,是落日餘暉。小佐,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這個世界那麼美,為什麼你竟能無動於衷……」
——為什麼我竟能無動於衷?
鍾佐飄在水裡迷迷糊糊地想,感覺那隻蝴蝶在眼前放大,翅膀上每一條紋路都異常清晰,原本灰濛濛的色彩變得越來越艷麗。
更多的記憶呼嘯地涌了上來。
以往每次回憶過去,感覺都隔著一層薄膜,像在觀賞老舊的電影,如今那層屏幕漸漸碎裂脫落,露出了本來的樣貌——祁政死亡到現在,那張臉第一次在記憶里亮了起來。
他恍然感到了劇烈的心跳和脈搏。
這麼久,他終於又有了一種活著的感覺。
——生命指數:0
迷失前最後一個畫面回到腦海,他的手指猛地抽了一下。
很多事情沒有彎路可走,僥倖作過的弊,終究要還回來。
當時被屏蔽的情緒如同開閘的洪水,於兩年後的今天洶湧地湧向他,避無可避,那些肝腸寸斷的痛一瞬間吞噬了他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