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星空下，山澗裏
李錚嘴唇似動微動，終是不再言語。正打算轉身離去，身側老者再次出聲。
“師弟，你恨我嗎？”
伴隨老者言語，李錚愣愣出神。恨？不恨？
“師兄，我是恨你，卻不會因為恨而丟下良知。”
此言似是出乎老者意料，他緩慢轉過身來，隻見一張臉上，早已布滿溝壑。雙眼似乎因歲月洗滌，留下了淡淡的渾濁，黑色的眼眸早已不複當年神采。
李錚很是吃驚，麵色略顯猶豫。他與師兄不過才二十年未見，他不知與其年齡相仿的師兄，為何會變成如此模樣。即使修為遭受封印的自己，樣貌上也不過將將步入中年。
遂又轉念，為保護人族不滅，師兄亦是煞費苦心。若不是他，又何來人族今日安寧？
自己錯了嗎？為了一己私欲，不顧民族生存大義，真的對嗎？
李錚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人族生死，他不想參與，他想的隻是簡單的陪伴。
“小圓，你我已有二十年未見。今日，你本可以不來，我亦不會怪你。我知你心中所想，但人生如意者又有幾何？”
一聲小圓，使得李錚略微出神。數息後想要反駁，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二十年未見，二十年前他與師兄形影不離，兩人同闖天下，他喊他小圓，他稱他雲哥。他們是世間少有的少年天才，亦是修行者們難望其項的高人。
‘正氣雙驕’這是修真界的美譽，亦代表了二人的聲望。正氣宗也是因此快速擴張，從最初的小宗門，一躍成為頂級勢力。
然變化之道無人可破，二十年前的某一天，李錚負氣出走，其師兄承接道統傳承，正氣宗亦是在麵對蠻妖族入侵中逐漸削弱。雖無法動搖其在修行者中的地位，但在戰爭中緩緩消沉。
某一日，天命結界現，早已疲倦不堪的宗門子弟心神大震，蠻妖入侵之勢暫緩。所有人以為人族將會在天命結界的保護下，開始掌握主動。
事與願違，天命結界無故南撤，人族再次傷亡慘重，陸地最大的星魂森林因此失守，距離最近的正氣宗為保人族，隻得上前拖住蠻妖族。這一役，正氣宗參戰人員百不存一，元氣大傷。
當天命結界再次穩定時，掌門宣布李錚已回歸宗門，隻是昔日天驕少年，如今隻是個修為被封的廢人！曾經風華正茂的掌門，亦是一夕白首。
正氣宗更是因戰大損，早已不複昔日第一宗門風采。之所以能夠聚而不散，全然是掌門第一強者之名所佑。
李錚回歸後不久，人們便發現端倪。昔日正氣雙驕，如今形同陌路。兩人間的辛秘亦是被不少人探查，正氣宗內對李錚喊打喊殺之人更是數不勝數。
盡管掌門多次警告，依舊難以改變困境。時日長久，正氣宗小師叔成了名存實亡的虛名。
想到某個人，某些事，李錚的眼神也不複平靜。他雖是修行者，卻也是肉體凡胎，受到宗門小輩歧視，怎能不抱有怒火和仇恨，隻是與她相比，這些又算什麽？
他恨，卻又不敢恨。尤其是今日兄弟相見後，胸中的恨意已然降至冰點。
自己煎熬，師兄又何曾好過？隻是……
“雲……師兄，你我際遇不同，卻也相同。師弟亦想放下仇恨，可……”
老者聞言歎息，手掌輕揮，輕聲道：“仙神亦有三分仇怨，又何談你我。”
“你看這涼山，百年來何曾改變，你我彼此相伴，在此間修煉玩耍亦是多半。為兄不懼你恨，隻希望你的恨莫要建立在他人身上。要恨，你便恨我吧。”
言語至此，老者落寞的轉身，李錚愣了愣，想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隻能注視著那道落寞孤寂卻又頂天立地的身影，消失在這方陰影中。
回到後山長慶殿，老者微微歎息。不多時，一道身影出現在殿前，正是青衣劍客。他來的悄無聲息，宛若天降。
“龍影，涼山城地下城是否完成？”
“今日已完工。”
“百姓可有入住者？”
“清晨已有大量百姓遷入，明日想來會舉城搬遷。”
龍影頓了頓，腦中思慮片刻，繼而說道：“天命結界尚且安好，想來賊人無法撼動結界，雲兄此舉是否過於謹慎？”
“無妨，你與大夏國聯絡，讓城主府繼續督促百姓搬遷。”
龍影不言，轉身欲要離去，旋即像是想起什麽，又說道：“李錚究竟是何想法？倘若有所異動，又該如何處置？”
“此事我已有定數，不必過問。你且記住，無論如何，他是我師弟。昔日師父待我如子，小圓亦是視我為兄，我不會讓其陷入泥潭。”
“可事關存亡……”
“不必多說，照我的吩咐行事即可，無論他做什麽，你都不得妄動。”
龍影聞言微微蹙眉，略顯不滿。
“你這般信任他，希望他不會讓你失望。”
老者不再言語，龍影微微欠身，轉身離去。星光下，那雙渾濁的雙眸，此刻卻是異常明亮。星空上，似是有任何異象，都難以逃脫被其看破的命運。
…………
涼山山腰某處山澗內，李錚忙碌的身影在黑暗中穿行。他背著竹簍，左手緊握長弓，右手拿著砍刀，正在山澗內樹叢中小心翼翼的前行。
不多時，一雙幽綠的眸子，在某處草叢中閃過。砍刀插於地上，右手向身後一探，手中多出一支箭矢。開弓搭箭，屏住呼吸，右手鬆開滿月弓弦，箭矢疾馳而去。瞬息而至，強烈的衝擊力，劃破了夜空。
“咻~嘰嘰……”
同時響起的兩道聲音，使其神情顯露喜悅之色，遂邁步前行，快速穿行在樹叢中。不多時已來到箭矢身前，定睛望去，箭矢下方一隻肥碩的大白兔在無力的掙紮著。
李錚被汗水浸濕的臉龐露出一道開心的笑容，將箭矢拔出，抓起兔子消失在黑暗中。
不多時，山澗旁的山洞內，李錚快速做著清潔，很快一隻碩大的兔子，隻剩下血淋淋的肉架。
李錚身後陰影處，蹦蹦跳跳走出一人。定眼看去，竟是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人。
女人來到李錚身後，雙手從其身後環在其腰間，麵部輕輕地斯魔著李錚寬闊的背部。李錚略顯驚慌的將手中兔子藏於雙腿前，遂又苦澀的笑了笑。
“嫣兒，你醒了？餓了嗎？”
身後女子依舊靠在他的背上，也不說話，隻是微微摩擦其背部。
“你先去睡會吧，很快就有吃得了。”
李錚勉強笑了笑，將血淋淋的兔子放下，又將滿是血汙的手，放在長衫下擺處擦拭。
做完這一切，李錚轉過身麵對女人。輕輕將其攔腰抱起，向著山洞更深處走去。
數息後，李錚再次出現。隻是，他的麵孔透露著悔恨無奈。他的雙眼，在微弱的星光下，顯得很是耀眼。不是他眼眸明亮，隻是淚水奪眶。
他的恨來源於她，非是針對掌門師兄，亦非是宗門小輩的嬉鬧無視。
苦澀一笑，李錚隨意的以袖掩麵，再次顯露，已然恢複平靜。
撿起地上的兔子，以砍刀切割數塊，又以箭矢穿過，遂又拿出火折，輕輕一吹。微弱的火光緩緩升起，李錚小心翼翼的將地上放置好的幹草點燃。
隻片刻，火堆照耀下，山洞內伴隨著搖曳的燈光變得昏黃微亮。
良久，一陣香味傳遍山澗，山洞內亦是香味撲鼻。黑暗處，一道身影再次蹦蹦跳跳來到火堆前，遂又趴在李錚後背上，一雙魅力十足的眼眸，緊緊盯著箭矢上的兔肉，明亮中帶著渴望。
“餓~”
似是撒嬌般，女人露出甜甜的笑，雙眼一動不動的盯著火架上的肉食。
李錚伸手拍了拍女人垂在身前的玉手，麵色十分溫柔，縱是雙眼充滿苦澀，依舊笑容滿麵的說：“嫣兒，再等等，等下就能吃了。”
女人鼻頭微皺，略顯委屈的說：“餓~”
李錚無奈的笑笑，旋即從箭矢上取下一片肉，又將其送入自己口中撕咬，一股血腥瞬間布滿口腔。舉起手中那撕裂處，隻見兔肉上殘留血絲，依舊存在。
名喚嫣兒的女人，見到那兔肉後，嚇得發出一聲輕呼，旋即將腦袋埋在李錚背後，嬌軀略微顫抖著。
李錚愣愣的，神情略顯蕭條，將兔肉放在箭矢上，繼續翻烤。空出右手，拉著嫣兒，將其從身後抱至身前。嫣兒似是很乖巧，很享受這種感覺。
跳躍的火焰，血腥的兔肉讓她很不適應，甚至畏懼，但躲在他懷抱中，似乎一切都不再可怕。
又是短暫的流逝，焦黃的兔肉散發出更為誘人的香味。李錚很是滿意，他取下了兔肉，放在嘴邊輕輕吹著，遂又將兔肉撕開，在嫣兒注視下，放進她嘴裏。
嫣兒很是開心的笑著，邊笑邊吃。咽下嘴裏兔肉，又玉口微張，待李錚再次放進一絲碎肉後，便又開心地笑了。
在山腰某處，老者見此情景，那雙宛若看破世界萬事的眸子，閃過一抹無奈，隻得歎息一聲，緩緩隱沒在樹叢中。
山澗的夜很是靜謐，除卻偶有獸類鳴叫，便隻剩下微風拂過樹葉留下的痕跡。
李錚抱著早已酣睡的嫣兒，望著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