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正陽殿的主位上,凌忍半靠在椅背上, 表情淡漠地聽著侍衛的彙報。
歲榮皇陵天寒地冷, 毓王病重,已於病榻間纏綿多日, 經由大夫看過了,然而卻沒有任何好轉, 眼看著他越來越嚴重, 皇陵的侍衛做不了主, 只能趕來通報。
毓王便是先太子, 新帝登基之後,他被發配至皇陵, 現已三年有餘。
明赫建國多年,兄弟之間為爭皇位反目的不再少數,然而自祖上就立下過規矩,得帝位者不得趕盡殺絕。
聽了侍衛的話, 凌忍沉默了一瞬, 隨後便出聲讓他退下。
因為才下早朝不久, 殿內尚還有幾位大臣,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人敢說話。
典安岳也在其中,他並不是太子一派, 可是曾經卻更看好太子登基, 此刻聽聞先太子病重, 心中難免有些複雜。
不過心中想了什麼,他的面上卻半點沒有露出來。
凌忍從侍衛離開之後,一直都沒有說話,眉眼間滿是清冷。
有大臣見他許久沒有說話,終於忍不住了:「不知陛下準備如何?」
中書令大人李安不禁看向了其人。
說話的人是中書侍郎,此人性格圓滑,和朝中許多人的交往甚多,其中同侍中大人佟明智來往頗密。
凌忍的視線也落在了他的身上:「侍郎大人這般著急,可是有建議?」
舒惟禮身子微顫,他的語氣淡淡的,聽起來像是沒么特別的意思,可是自己的背上卻是嚇得冒出了細汗。
還是有些著急了。
他正想說話,就見佟大人隱晦地給他使了一個眼色,當即將嘴裡的話咽了回去。
佟明智見狀,這才開口道:「陛下,侍郎大人也是想為你解憂。皇陵雖有士兵把守,然而卻地處偏僻。毓王病重,若是再耽擱下去,指不定會出什麼事情。」
當即有人出聲附和。
凌忍眯了眯眼睛,「侍中大人這麼說,肯定有法子了。」
佟明智的身子頓了頓,不著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卻什麼都沒有看出來。
他先是含糊地說了幾句話,然後才道:「毓王病重,不如陛下開恩讓他先回京都醫治,待他好了之後再回皇陵不遲。」
凌忍想了想,「侍中大人說得有理,准了。」
見他就這麼應下,佟明智心中生出一絲不妙,不過隨後又覺得自己多想了。
這事就這麼定下了。
隨後又有大臣稟報其他的事情,一個時辰后,所有的政事處理完畢,正陽殿的大臣陸續散去。
典安岳留在了最後。
凌忍見他單獨留下,出聲問道:「尚書大人還有事?」
典安岳的臉上閃過一絲彆扭,乾咳了一聲,「剛才侍中大人和舒侍郎一唱一和,陛下沒看出來?」
他已經盡量在掩飾自己的不自在,然而凌忍又怎麼可能沒發現。
凌忍眉間的淡漠散了許多,低聲道:「看自然是看出來了。」
典安岳皺眉:「既然看出來了,陛下為何應得那般乾脆,毓王病重,必有蹊蹺。」
凌忍眼神變得有些意味深長,最後卻只說了一句:「尚書大人不必擔心。」
見他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典安岳不知為何突然想到自己曾經誇先太子有君子之風的事情。
典安岳只覺尷尬不已,「陛下自己心裡有數就好。」說了這話,他行禮退下。
凌忍輕嘖了一聲,突然想到了皇后。
他坐不住了,將殿中的事情忙完之後,便趕去了昭月宮。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頂步輦從太華宮抬出,先是去了御花園,隨後又繞過幾個宮門,最後終於停在了中和門。
佟氏掀開帘子往四處看了看,沒發現可疑的人,這才從步輦上下來。
「你們先退下,過一刻鐘再來接我。」
佟太後手中提著一個手爐,身上披著兔毛卷邊的披風,頭戴珠釵,雍容華貴、風韻猶存。
不過她今年還有兩年就四十了,再是保養得當,眼角仍舊長出了細紋。
下了步輦之後,佟太后沒等一會兒,穿著朝服的佟明智就從角落裡走了出來。
「大哥。」
佟明智也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這才朝她點了點頭,兩人小聲的交談起來。
「他答應了?」佟太后的眼睛微睜,眼中滿是驚訝。
「對,我也覺得他答應得太過乾脆了。」佟明智此刻回想起來,仍舊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佟氏凝眉想了片刻,「別管他了,如今他的眼中越來越容不下旁的,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大哥,只要一切都安排好了,就不會出事的。」
佟明智臉上的表情有些沉重,因為臉上的肉綳得太緊,隱隱能看見他的臉在微微顫抖。
此次毓王病重的事情確實不單純。當初凌珏尚是太子,如果沒有凌忍這個意外,登基的肯定就是毓王了。
然而沒想到凌忍竟然將太子拉下了馬。凌忍曾經養在妹妹的宮中,軍功赫赫,他即便是不想支持凌忍也不能做得太明顯。
想到曾經的事情,他眉頭皺了起來,看向自己妹妹,「先帝那時明明已經病重,為什麼還不傳位給太子?」
妹妹雖然也有兒子,不過年紀太小,在幾位成年的皇子當中根本沒有爭奪皇位的能力。所以他暗地裡也是支持太子的。
聽他這麼問,佟太后的眼皮顫了顫,提著手爐的手漸漸用力。
片刻后,她冷靜下來,淡淡地道:「這皇位坐久了,自然捨不得,先帝當時還覺得自己能好吧。」
佟明智想了想也是。
他看了妹妹一眼,小聲道:「佟家現在還有點能耐,若是再不趁著現在將他拉下馬,今後更是沒有佟家說話的份了。毓王雖然奪位失敗,不過我相信他肯定有舊部,我們借了他的力,肯定要給他好處,待日後詔兒坐上那個位置,給他一點好處就是了。」
佟太后頓了頓:「萬一毓王不願意呢?」
佟明智的嘴角閃過一絲嘲諷,「不願意?難道還比不得他這輩子都得守在皇陵?」
佟太后心中一梗,想說什麼,最後卻咽了回去,「大哥,你看著辦吧。」
佟明智:「你如今的身份也尷尬,你在宮中注意些,詔兒在外面有我照顧。」
佟太后應了一聲好。
兄妹倆人又說了幾句話,隨後便散去了。
然而佟太后並沒有立馬離開,她看著佟明智的身影消失,直到許久之後才神色複雜地轉身回了內廷。
陛下開恩讓先太子回京養病的詔書很快就傳達下去,不知情的大臣先是驚訝,隨後不禁感嘆當初的冷漠帝王也慢慢有了改變。
明明這件事情並沒有特別召朝中大臣商量,然而這件事卻漸漸傳開,就連朝容城內的百姓也得知了這件事情。
三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當初發生的事情,自然有許多人都記得。
陛下開恩讓先太子回京治病,百姓中漸漸有人讚賞陛下仁義。
然而這樣的誇獎並沒有堅持太久。
歲榮地處明赫西北地區,同朝容隔得也不算遠,之間只隔了余康,再加上皇陵就建在歲榮和余康交界的地方,所以不到十日,護送毓王的一行侍衛就到了離朝容還有三十里的驛站。
因為天色將暗,加上毓王病重,所以一行人便決定在驛站住一晚,第二日再趕路。
然而就是一夜,驛站成了遭遇夜襲,一行侍衛死了大半,即便逃脫的也是死裡逃生。
而病重的毓王則不幸葬身火海!
驛站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京都,明明是冬日,朝容城內卻莫名的沸騰起來。
毓王眼見著就要到朝容了,怎麼會發生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有陰謀啊!
事情漸漸被有心人引向了當今陛下身上,若是之前百姓們還在誇陛下仁義寬容,現在漸漸就有了別的猜測。
其實陛下根本就容不下曾經是太子的毓王,他表面同意讓毓王回朝容治病,不過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徹底除掉毓王!
當初登基時的流言又冒了出來,凌忍得位不正、挾父奪位,流言四起。百姓各種猜測,朝中大臣亦是人心浮動。
城內發生的事情自然傳入了凌忍耳中,然而旁人根本就想不出他在想什麼。
凌忍派出侍衛徹查驛站遭襲之事,只要有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最後還真的在驛站找到了破綻,驛站當晚住有三十餘人,除去活下來的人,屍體卻少了一具,不過因為遭遇了火襲,屍體早已分不清相貌,所以並不確定少的那一人到底是不是毓王。
不過凌忍說毓王活著,他就得活著。
朝容城內加強巡視,同時朝中下令,務必要救出被挾持的毓王。
佟明智沒有想到竟然出了這樣的紕漏就被抓住了,到底不敢做得太明顯,只得暗地裡搗亂。
而此刻的正陽殿內,氣氛肅穆。
地上跪著的暗衛頂著一道冰冷的注視,彙報道:「毓王舊部帶著毓王一路往北,連夜從余康往鹿渭逃去,鹿渭山勢複雜,所以暫時還沒有發現毓王的蹤跡。」
凌忍眯了眯眼睛:「也就是人跟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