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對質

  舒望北的初戀故事其實挺沒意思的。


  蕭然家裡在鎮上, 家境比他們這些下面村子里的孩子要好得多。


  鎮里的學生普遍跟他們這些鄉下孩子不深交,尤其是舒望北當時還被籠罩在舒龍的陰影下, 兩人同桌的頭兩年基本沒怎麼說過話,但是相對其他同學來說,兩人交流算多的,畢竟挨在一起坐著。


  而且蕭然當時是班級的學習委員,有些事不得不交流。但是跟舒望北說話被舒龍知道了會挨揍, 所以蕭然想了個辦法, 就是傳紙條, 有事就寫一張紙條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扔給舒望北, 舒望北看完了再扔回來,就全都搞定了。


  其實蕭然如果是個丑逼, 這事也沒什麼後續發展,後來舒龍畢業走了之後, 兩人頂多發展個純友誼。


  那時候物資不豐富,普通家庭也沒什麼錢, 十幾歲的初中男孩都一副營養不良愁雲慘淡的樣子,一個個面黃肌瘦, 一身的排骨, 身上大多穿著父親或者哥哥的洗到掉色的不合身的舊衣服,背個破破爛爛的書包, 有不少還不注意衛生, 上學頭髮油乎乎的, 臉都沒洗乾淨, 女孩子能稍好一些,但環境就是這樣,好也好不了多少。


  在這一眾的灰突突的學生里,蕭然顯得格外的出眾。他面色白皙,身材勻稱,衣服雖說不上講究,但明顯不是別人穿剩下的舊衣服,而且學習成績在班級排的上中上等,又是學生幹部,在班級挺有號召力的。


  當時的舒望北發現了自己對蕭然特別關注,剛開始他沒多想,畢竟他那時候還沒發現自己喜歡男孩。


  再後來,他們班級上生物課的時候,終於到了生理衛生那部分章節,其實這部分內容幾乎所有同學在家裡都偷偷看過了,這個年紀對這方面都是很好奇的,看過以後就特別期待老師上課講。


  終於到了要講這部分的時候,大家眼睛里都閃著害羞又期待的光芒,結果老師就給劃了個重點,說回家自己看去吧,就直接跳到下一章。


  同學們都無比失望,下課了不少男生還拿著書津津有味的看著,看的當然是女性的生理解剖結構。


  舒望北也看,可他看的是男性的。就是在這個時候,十幾歲的舒望北意識到自己的性向和大多數人是不一樣的。


  然後,他就忍不住多看了自己同桌几眼,然後越看越順眼,從那以後,蕭然給他扔紙條時他每次都忍不住小心臟亂跳,儘管人家紙條上寫的都是交作業、考試卷之類的事。


  初三那年,舒龍畢業了,舒望北解禁了,他第一個要聯絡的對象當然是他的同桌。只要有機會,他就要找人家說話。


  蕭然脾氣不錯,不像其他鎮里的孩子那麼高傲,舒望北找他說話,他也能回應一些,但並不熱絡。


  舒望北表面憨厚,心裡其實有點兒小雞賊,他心裡惦記著人家,但又怕人家反感,就各種暗搓搓對人家好,每個月從吃飯錢里摳出來幾毛錢給人家買個本子啊,買個好吃的什麼的。


  這麼一來二去的也沒管什麼用,蕭然是鎮上的孩子,見過世面的,他買這點東西,人家根本不當回事。


  再後來班主任給開了一次班會。這次班會開得挺嚴肅,學生們還有一年就要面臨中考,中考後有人上高中上中專,大多數人畢業后回家待業,家裡有關係的,能託人找個好點的工作,沒關係的就去賣力氣吃飯。


  班主任的意思是不管學習好不好的,最後這一年大家都努努力拚一把,說不定會有奇迹。


  舒望北記得很清楚,就是從那天以後,蕭然對他的態度有了很大的轉變,突然變得熱絡起來。


  蕭然的成績在班級中上游,往上考有可能,但不太有把握。


  那陣子他每天讓舒望北給他講題,有時候放學了兩人都不走,就在教室里學習,蕭然時不時問舒望北幾個問題。


  初三的課業重,給蕭然講題又耽誤了不少時間,舒望北自己的卷子經常都寫不完,得回家熬到半夜寫。但他並不覺得自己吃虧,反倒講得很樂呵。他一門心思的認為兩人這樣就是有戲了,覺著就差說開了這事就成了。


  然後沒多久他就傻逼了,蕭然的成績上升得很快,初三上學期的期末考就考進了前十名,從那以後,蕭然就不怎麼搭理他了,之前那股熱乎勁全沒了。


  舒望北傻眼了,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呢,傻兮兮的還想表白,自認為挺浪漫的約了人家在政府門前廣場見,結果他等了兩個小時都沒見人來。


  舒望北這才有點明白過味兒來,轉天他就找蕭然單獨談了,蕭然就給了他四個字:「自不量力。」


  舒望北明白自己是被利用了,徹底心涼了。


  那之後,舒望北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又跟舒龍在的那個時期一樣,每天沉默寡言,獨行俠一樣一個人來一個人走,跟誰都不交流。


  再後來,那年寒假過完年,他爸就出事了,他徹底沒心思想這些風花雪月的事了。
……

  舒望北很怕周犀誤會,把這些事前前後後都仔細跟他交代了一遍。


  周犀聽的時候面無表情,聽完了也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舒望北最怕他這個樣子,弄得他心裡沒底。


  他小心翼翼觀察周犀的神色,「所以,我跟他根本沒怎麼,人家根本沒看上我,當然,後來我看清他是啥人了,我也看不上他了。」


  「還有呢?」周犀問道。


  「沒了啊。」舒望北努力的表現自己很無辜很坦誠。


  周犀臉色終於有變化了,快結霜了,「什麼都沒有他今天為什麼來找我?」


  舒望北欲哭無淚,「我哪知道啊,我說他就是有病,你跟你們張校長說說,招人真得注意了,這人我看他精神就不大正常。」


  周犀沒說話,只用冷冰冰的眼神盯著舒望北。


  舒望北被他盯得渾身發緊,他是真怕周犀跟他生氣,他以前拿離婚威脅周犀都是鬧著玩,但周犀要是做了什麼決定,他哭死也改變不了。


  「你今晚睡客廳。」好半晌后,周犀說道。


  他說完了就轉動輪椅用背後對著舒望北,不再理他。


  舒望北心裡特別難受,他寧可寫思想彙報或者出去跑圈,甚至用雞毛撣子打一頓他都認了,他最怕的懲罰就是周犀不理他。


  他一下子撲到周犀後頭,隔著輪椅靠背抱住他,頭貼在他肩膀上。


  「你別生氣,別跟我離婚,我沒你不行。」舒望北可憐巴巴道。


  周犀沉默著並不說話。


  舒望北有點兒慌了,以往他這樣求饒周犀肯定會對他寬容些的,今天這樣子還是第一次。


  「我真的錯了,明天我就去跟他當面對質,把話都跟他說清楚!」舒望北急道。


  周犀身體動了動,並不回應他,「太晚了,去睡覺。」


  舒望北不敢違背他的命令,灰溜溜從柜子里拿了被子去客廳,好半天翻來覆去睡不著。


  在一片漆黑的卧室里,周犀躺在床的一側,同樣睡不著。


  周犀在生氣,儘管他知道在這件事上舒望北並沒什麼過錯。


  十幾歲的年紀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蕭然的條件不錯,又是同桌,天天在一起,產生愛慕的想法並不奇怪。


  而且那時候周犀還只是舒望北的老師,不是他的丈夫,這些事都是前塵舊事,按理說他不應該在乎。


  但他就是生氣了,在乎了。


  他只要想到當年舒望北有可能是怎麼追求蕭然的,他就心裡發疼。


  舒望北喜歡自己,周犀是知道的。


  當初他們結婚,周犀本來並不存在對於愛情的期待。他原本以為他們兩人會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過一輩子,卻沒想到在結婚那天聽到了那麼一段話,原來自己的新婚夫人是喜歡自己的,儘管那時候的周犀對舒望北是責任大於感情,但還是暗自覺得歡喜,有愛情存在的婚姻生活當然更加讓人期待。


  舒望北才二十歲,對於周犀來說年紀太小了,周犀本來做好了要事無巨細照顧他的打算,卻沒想到兩人成婚後,反倒是自己被照顧的無微不至。


  周犀知道自己的性格不好,並不是容易相處的人。


  舒望北願意對他無條件的包容,說到底是因為他是他丈夫,是他喜歡的人。


  誰對誰好都不是理所當然的,舒望北為自己付出這麼多,周犀當然異常珍惜。


  舒望北個性偏外向,喜歡直白的表達自己的情感,這一點跟周犀完全不同,但是周犀並不討厭,如果更坦白一些說的話,其實他很喜歡。


  他喜歡舒望北時刻落在自己身上發熱發燙的目光,喜歡他纏著自己想要親熱的那股黏糊勁兒,喜歡他跟自己撒嬌時露出的那種全心依賴的表情,甚至舒望北犯錯誤時那種心虛的小心翼翼的眼神,周犀都覺得喜歡。


  所以,他一想到舒望北有可能也這麼對過別人,周犀就覺得心裡極不舒服。


  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周犀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可他無法剋制自己,所以乾脆兩人分開一晚,他想自己好好想想,好好靜一靜。


  可是現在,他開始後悔了。


  舒望北的睡眠習慣不好,當然現在要比過去強多了,但是睡著了還是喜歡到處亂滾,一會兒手打過來了,一會兒腳踢過來了,或者乾脆整個人都滾到周犀這邊,半邊身子都壓在自己身上。


  周犀剛開始被他弄得經常睡不好,但從沒想過要分被子或分床,他的觀念很傳統,夫妻本就該同塌而眠,不應該分開。


  後來他們彼此都慢慢互相習慣了,周犀發現沒有人在身邊這麼折騰著,他睡不著了。


  婚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鬧矛盾,卧室里的和客廳里的兩個人都彼此惦記著,誰都沒睡好。
……

  第二天一早,舒望北頂著兩個大黑眼圈起來了,吃完飯收拾好,從廚房裡出來,就見周犀正在等他。


  「走吧。」周犀說。


  舒望北沒反應過來,「去哪?」


  周犀的表情很冷,「你昨晚不是說要當面對質嗎?我陪你一起去。」
……

  奮鬥中學二層的語文組教師辦公室里,兩個新來的老師正在備課。


  「蕭老師,我有事找你。」舒望北推著周犀進屋,直截了當道。


  蕭然看了兩人一眼,從辦公桌後面站起身。


  陳飛也站起來,跟冷著臉的周犀打了個招呼,之後很有眼色的說要出去打水,就借著水遁逃走了。


  舒望北給身後的周犁使了個顏色,周犁憋著笑把辦公室門關上了。


  舒望北沖他翻了個白眼,這傢伙在車上已經笑了一路了。


  「蕭然,我問你,我跟你是什麼關係?你憑什麼找我丈夫說那種話?你不覺得你這麼做很不合適嗎?」舒望北知道,現在正是該他表現的時候,絕對不能慫,一旦慫了周犀不會放過他的。


  在車上他已經做好了各種思想準備,蕭然會說什麼話,他該怎麼懟回去,然後結尾怎麼聲色俱厲的斥責蕭然的行為,並且堅決警告他與自己劃清界限等等,可謂是萬事俱全,他進門之前還思考了一番,覺得自己絕無漏洞。


  蕭然看他整個氣勢洶洶的樣子,露出個有點難過的表情,「望北,你忘了嗎?是你對不起我。」


  舒望北一口氣差點兒沒提上來,「你沒搞錯吧,咱兩是誰對不起誰?是不是你利用我幫你提升成績,然後又一腳把我踢開的。」


  蕭然還是那副心平氣和的樣子,「是,但是後來我後悔了,你不記得了嗎?初三畢業聚餐那次,你喝多了,是我送你回的家。」


  舒望北大驚失色,好像還真有這麼回事,那時候他們班在學校食堂搞了個簡單的畢業聚會,舒望北因為家裡的事心情不好,就多喝了幾杯,後來他聽同學說過這事。


  「那又怎麼樣?」舒望北問完了才想到一個可能性,臉色一下子變的煞白,聲音都顫抖了,「我對你……酒後亂性了?」


  舒望北明顯覺得他身邊的周犀呼吸停頓了一瞬,他都不敢看周犀的表情了,周犁在他身後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蕭然身上,蕭然自己卻不緊不慢,沒發現似的,慢悠悠拿著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說道:「那倒沒有。」


  舒望北暗自鬆了口氣,氣憤道,「你有話直說行不行?」


  蕭然點點頭,「那天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路上你哭了,說自己一個人太孤獨,然後咱們就約好了,等我從師專畢業想辦法回本地工作,之後我們就在一起。」


  啪!周犁手裡的車鑰匙掉地上了。


  周犀抓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握得死緊,腦門上青筋蹦蹦直跳。


  舒望北後背全是汗,他是真想不起有這麼一出了,不過當時他爸出事沒幾個月,他每天心情都很差,這種話確實像是他說出來的。


  「現在我回來了,你卻已經結婚了。」蕭然控訴道。


  「我……我.……,」舒望北大腦一片空白,突然靈光一閃,「不對,你不是馬上也要結婚的嗎?」


  蕭然放下茶杯,往前走了幾步,舒望北不由自主往後退。


  「那是我父母給安排的,我還沒最後同意,」蕭然目光直勾勾的盯在舒望北臉上,表情雖然溫和,但語氣顯然不是那麼回事,「只要你現在願意跟周老師離婚,我現在就回家跟他們說不結了。」


  舒望北滿腦袋汗,他覺得自己回家會被立刻打死,急赤白臉的吼道,「你這傢伙.……。」


  「夠了,」周犀冷聲打斷他們的爭論。


  「望北,你給蕭老師道歉。」周犀命令道。


  「啊?」舒望北一臉的不可置信,「讓我給他道歉?」


  「先不管那天你酒後說過什麼話,自己喝酒喝多了,麻煩別人送你回家就是不對。」周犀冷冷說道。


  舒望北不敢惹他,很乖順的看了蕭然一眼,說了聲「對不起」。


  周犀把目光轉向蕭然,「蕭老師,我們現在聽到的只是你的一面之詞,即使他和你約定了什麼,也是酒醉后不清醒的約定,望北已經和我結婚,這是事實,不會改變,你們都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子過家家,想怎樣就怎樣。」


  「你有婚約在身,將來你還要不要履行婚約,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我作為你曾經的老師,提醒你起碼要做到尊重跟你締結婚約的另一半。」


  「還有,拋去老師的身份,作為一個男人,蕭然,我要告訴你,」周犀目光冷凝,「舒望北是我的人,我是不會對他放手的,不要讓我看到你再來找他,以後離他遠點兒。」
……

  去療養院的路上,舒望北的表情一直是放空的,他還在回味剛才周犀說過的那段話,「舒望北是我的人」這句有些霸道的宣告一遍遍在他耳邊回放,周犁停車去找人開療養院大門的時候,舒望北已經不知道想到哪去了,臉紅得像要冒熱氣了。


  坐在他身邊的周犀突然轉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很快又移開。


  「你還記得你上初三時有人向你們班主任舉報你上課說話的事嗎?那個人就是蕭然。」周犀目光直視著前車窗外面說道。


  舒望北先是愣了一下,之後仔細想了想,那時候正是他和蕭然關係最熱乎的時候,靠,這個心機男!


  然後又轉念一想,周犀為什麼突然告訴他這個,舒望北轉頭看了周犀一眼,忍不住樂了。
……

  白天,舒望北就帶著書本跟著周犀在療養院大半天,周犀下午最後兩節有課,他就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空座位上聽他講課。


  學生們都怕周老師,上周老師的課一個個都正襟危坐,特別認真。


  周犀的課其實講得很好,但他喜歡在課程始終貫穿思想品德教育,都是長篇長篇的大道理,聽得舒望北都忍不住想打瞌睡,但是又不敢不打起精神努力表現出正在聚精會神聽。


  等回到家,舒望北見周犀進了卧室,趕緊往廚房躲,他覺得他今天避免不了得挨罰,但晚一刻總比早一刻好。


  他洗了手先把大米泡上,又把新買的青菜摘了洗乾淨了才磨磨蹭蹭回卧室換衣服。


  結果一進卧室,發現周犀還穿著剛才外出那套衣服在看書。


  「怎麼沒換衣服?」舒望北有些驚訝,以往周犀都趁他忙活的工夫自己換完了。


  周犀抬頭看了他一眼,把書放下,說,「你幫我換。」


  舒望北震驚的嘴巴張得老大,來回上下打量周犀,甚至開始懷疑這人是不是別人假扮的。這是具有鋼鐵般意志力的周老師嗎?

  周犀自己挪到床上,動作自然的把上衣脫掉,露出健壯有力的臂膀。


  舒望北立刻忘了剛才心裡的那點兒惶恐,心花怒放,吸溜了一聲口水,眼睛跟探照燈似的在周老師身上來回掃射,少看一眼都覺得可惜,小跑著顛顛兒的湊過去,嘴裡倒帶似的叨叨著,「我來了我來了我來了……。」手就奔著人家光滑有力的腰摸上去了。


  借換衣服的名義吃了不少豆腐,舒望北意猶未盡,滿眼可惜的看著周犀扣好最後一顆扣子。


  周犀伸手撫平了衣服上的一絲褶皺,拍了拍舒望北的頭,說道,好好表現,以後還有機會。」


  說完上了輪椅,轉著輪子轉身走了。


  舒望北頓時飄飄然了,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好運怎麼會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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