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084.平淡的小日子
唐僧騎馬咚那個咚~ 後面跟著個孫悟空~ 孫悟空~跑的快~
李牧微微瞪著眼看著面前床上躺著的人, 血液滯留全身發寒的他嘴角抿起一抹冰冷的幅度, 這人不應該在這裡, 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麼現在會是這個狀況?
他以前見過仲修遠, 那是他還在軍營的時候, 一共見過兩次,兩次都記憶猶新。
仲修遠這樣的人,可以說是讓他們整個大寧軍營的人都記憶猶新, 沒一個能輕易忘得掉的。
他第一次見到仲修遠的時候,是在四年前的一次埋伏作戰中。
軍隊的人發現了仲修遠的行蹤,所以大將軍親自帶隊埋伏在了一片林地間,準備迂迴包圍擒賊先擒王。去時所有人都壯志雄心,結果卻被反迂迴包圍打了個屁滾尿流。
那一次的行動是仲修遠故意透露了自己的行蹤,以自己作為誘餌, 故意引誘他們上當的作戰。
當時李牧他們大隊是那一次行動的先頭兵,打起來的時候他遠遠地看過他一眼。
其實原本那一場仗他們是不應該輸的那麼慘的, 當時他們人數是對方的兩倍, 就算是硬拼也不至於輸得太慘, 可是仲修遠硬是憑藉著三萬多的兵力, 把他們將近五、六萬人打折了一半。
當初他們先頭部隊埋伏在前面林間,大將軍卻領著一眾軍師在後頭三里開外, 探子到前面探了路再回將軍那兒報信, 然後再給他們發信號, 來回最快都得一炷香時間。
先頭部隊的人遭到攻擊發現被埋伏, 隊長帶著他們突圍而出的時候, 原本應該上前支援的大將軍大部隊卻已經退到了四里開外去了。
那樣的情況下,士氣早已經在大將軍下令逃走的時候就潰散了。
後來不用說,他們五、六萬人的部隊硬是被三萬人追著打。
第二次見到仲修遠的時候,是他帶著十萬大兵兵臨城下的時候,那時候的他一身戎裝一匹白馬,勢在必得,氣勢如虹。
那一次,他們大隊所有人退了幾十里,丟了一座城池。
因為這兩件事情,他記住了仲修遠那張臉,但也僅此而已。離開了軍營中,仲修遠與他不過就是個陌生人。
可如今這戰況仲修遠為什麼不在袁國,卻在離戰線有將近一兩個月路程的大寧?
李牧把秤桿上的喜帕往旁邊放去,他借著這動作收起了眼中的驚訝,然後仿若沒事人般走到一旁桌前放下了秤桿。
躺在床上的仲修遠,原本滿眼的戒備與殺氣在看清楚李牧的那張臉后,黑眸中卻有驚訝浮現出。
放好了秤桿的李牧回頭的瞬間捕捉到他眼中的驚訝,心中微驚,卻未表現在臉上。
驚訝?仲修遠他驚訝什麼?
他認出仲修遠那是因為仲修遠是敵國大將,而他不過是袁國幾十萬大兵中的一員,仲修遠不應該認識他才對。
「你要起來吃點東西嗎?」李牧裝作並未發現床上之人的異常,也沒發現他的身份。
床上的仲修遠沒有收起眼中的驚訝,他的視線一直追隨著李牧移動,像是在確認李牧就是李牧,眼神驚訝而複雜。
「你怎麼了?」李牧裝作才發現他的異常,他在仲修遠的注視下走到了床邊,然後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試探著伸手推了推他,「你……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靠近后,仲修遠身上那無法掩藏的凜冽氣勢便越發的清晰起來,這樣的他即使是一動不動穿著一身女式的大紅喜袍也絕不娘氣,明眼人無論怎麼看也不會把他當作個女人。
拿了村裡頭各家各戶籌出來的錢說是給他說親,結果卻給他弄了個男人回來,這倒張舒蘭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不過他現在倒是有些好奇,張舒蘭到底是怎麼把仲修遠給弄到這裡來的?
張舒蘭不過是一介村婦,年紀也不小了,雖然有些虛榮有些潑辣,但是憑她一個婦道人家是絕對奈何不了仲修遠的。
床上,仲修遠嘗試著動了動手指,他大概是中了什麼毒,這會兒渾身都軟趴趴的毫無力氣,就連說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任由李牧擺弄。
「你受傷了?」靠近床邊之後,李牧敏銳的發現仲修遠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在軍營當中呆了五年的李牧對血腥味十分熟悉,幾乎才靠近,李牧就嗅了出來,他順著血腥味找去,很快就在仲修遠的腿上找到了傷口。
李牧在床邊站了一會兒,他本來琢磨著找個剪刀,但在屋子中望了一圈也沒看到個刀后,他索性彎下腰去直接拽著仲修遠的褲腿用力撕扯,『撕啦』一聲后,大紅的喜袍褲子被撕開。
仲修遠常年在戰場上拼搏,身材修長的他肌肉勻稱緊實而有力,雙/腿細長筆直,但因為常年不見陽光的原因頗為白皙。
大紅的凌亂的喜袍,筆直的白皙的長/腿,俊美的衣衫半/果的男人。這原本應該是賞心悅目的一幕,卻因為仲修遠的大/腿上有一條幾乎快劃過整條大/腿的傷口,而顯得有些猙獰恐怖。
傷口已經處理過了,用粗陋的麻布包紮著,包紮得十分簡陋。血從傷口滲出來染紅了麻布,包紮已經有段時間了,傷口是癒合又裂開,乾枯和新鮮的血都有。
李牧解開了傷口上的麻布,看著那猙獰可怖的傷口,他眼中有興奮的光芒一閃而過。
見慣了屍體殘骸,在間隔了一個多月後的現在,熟悉而又陌生的狀況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幾年的軍營生活,讓他最是熟悉處理應對各種各樣的傷口。
察覺到李牧的動作,床上的人有了動靜,仲修遠試圖坐起身來,他用盡全力不甘地撐著身體移動,可腦袋才抬起一點便又無力地倒了下去。
李牧看了他一眼,扔掉了手中染血的麻布出門去打水,「別亂動,我去打水幫你清理傷口。」
仲修遠驚訝地看著李牧,想了想后,他竟然真的乖乖聽話地放鬆了身體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唯有兩隻漆黑的眼睛一直追隨著李牧移動。
見他這副模樣,面無表情的李牧心中越加疑惑起來。
仲修遠作為一國大將,他應該是個暴戾且戒備心十分強的人才對,這樣的人在陌生的情況下會因為別人的一句話就放鬆警惕嗎?
仲修遠是覺得他真的不會對他做什麼?
他哪裡來的自信?
或者,他信他?
李牧心中有所疑惑,面上卻並未表現出來。他打了水回來準備幫仲修遠清理傷口時,才發現人已經暈了過去。
李牧把水放在一旁,他站在床邊打量著臉色慘白暈了過去,毫無反抗之力的仲修遠。
如果沒有仲修遠,這場打了十多年之久的仗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勝了。而這仗,他是已經不想再打了……
李牧站在床邊想了一會,最終還是擰了布幫他清理了傷口。
一夜淺眠。
次日清晨,身旁的人才一有動作,李牧便清醒了過來。
深山裡的白霜從破陋的屋子四處透進來,讓屋子中的溫度十分的低,微弱的晨曦也一同偷溜進來,照亮了屋子。
李牧躺在床上,呼吸綿長不便,沒有動作。
仲修遠是被痛醒的,清晨的白霜冰冷刺骨,讓他本就疼痛的傷口更是疼痛不已。
掙扎著清醒過來后,仲修遠立刻就發現了身旁躺著的人,多年來養成的警戒心讓他瞬間全身肌肉緊繃殺意迸發,但在看清楚躺在自己身旁睡著的人的臉后,他呼吸一滯,心跳立刻亂了節奏。
瞬息后,殺意散在冰冷刺骨的白霧中。
仲修遠抬頭看向自己受傷的腿,傷口已經被包紮過,包紮的手段有些粗陋,幫他包紮傷口的人該是不經常幫人包紮。
察覺到這一點,仲修遠原本還有些緊張戒備的心放鬆下來,他無聲地躺回了床上,然後側過頭去看向身旁的男人。
床不大,兩個成年的男人並排躺在上面,身體上免不了有些接觸。
兩人蓋的是同一條被子,被子下兩人幾乎肩靠著肩手臂挨著手臂,就連呼吸都在床幔中交換,變得模糊,變得曖/昧。
朦朧的晨曦下,仲修遠側過頭去時只能看見身旁的人的半張側臉,麥色的皮膚,鼻樑高高挺挺,嘴唇色淡而薄,一如當年的模樣,彷彿時光自那之後便凝結。
熟悉的異樣情愫在胸腔涌動,讓仲修遠有些狼狽的同時,又不由的生出幾分想要逃跑的心思。
他征戰十年,無往不勝,一生從未嘗過敗績,可偏偏唯獨面對這人時,卻總是敗績連連。
李牧跟著鴻叔收拾完屋子,又隨便弄了點剩飯填飽肚子,正準備出門,門外便有一群人結伴而來。
整個村子前後共二三十戶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這會兒幾乎都到齊了。一個個的手裡都提著東西,或是半籃雞蛋或是一些地裡頭的時蔬或是些細軟,好不熱鬧。
鴻叔看了那些人一眼,招呼著眾人進了屋,這群人也沒客氣,進屋之後就四處瞧看起來,看看鴻叔給貼的囍字,間或提上兩句意見。
「……你院里的竹籬笆有些時間了,竹蔑子都散了,過兩天我和其他人看看,抽個時間上山裡頭給你砍兩根竹子,再重新編編。」村裡頭一個年紀大概三十來歲的男人說道。
那人才三十來歲但頭髮已經開始冒白,眉眼間也滿是滄桑的味道。山裡頭的人都這樣,日子苦,操勞,所以大多數都顯老。
「不用。」李牧抬眼看了一眼自己家的竹籬笆。
那開口說話的男人頓時之間有些尷尬,他看了看四周其他的人,灰頭土臉。
鴻叔見狀連忙攔住了李牧,他道:「要得,當然要得!」話說完,鴻叔還回頭瞪了一眼李牧,「你這傻孩子,這麼些個事兒你看著簡單,你自己一個人弄得弄個十天半個月才能弄好。」
說話間,他不忘扯李牧的衣袖讓他別再說話。
這些人自己做了虧心事,現在是惦記著讓自己心裡頭好受點,所以才在李牧活著回來之後又是折騰著給他說親又是給他修屋子的。
鴻叔知道李牧心裡頭不稀罕這些人,也不稀罕這些人的好,他也不稀罕!
但是李牧他做啥子要客氣?這些東西本來就是他的,是他理所應得的!是他們欠他的!
聽了那鴻叔的話,之前還有些尷尬的男人連忙訕笑著打哈哈道:「是呀沒錯,你才回來就該多休息休息,這些事就交給我們了。」旁邊幾個人見狀也連忙打著哈哈說是。
一群人正笑著打哈哈,一旁一道略有些尖銳的女聲在一眾大老爺們兒的聲音中突兀的響起,「哎,我說你們弄的時候順道也給我家弄兩竹子回來,正好我家豬圈後面的泥巴牆壞了。」
那是一個已經年過半百鬢角發白的婦人,她收拾得倒妥當,八成新的羅秀衣裳在村裡一群村婦中顯得有那麼點不同,她看人的時候下巴微微翹起,鶴立雞群。
她叫張舒蘭,是老村長家的那口子,平日里就氣傲,就這麼個二三十戶人家的小村,她還非得讓別人叫她村長夫人。
周圍的人聽了她的話沒搭理,依舊顧著給李牧幫忙。
其實也沒什麼忙可幫,李牧才回這村子沒多久時間,家裡原本的那些傢具早在他離開之後就被這村裡的人給搬光了,他回來之後村裡倒是給他折騰了一張床一張桌,可除此之外也沒別的了。
「這時間是不是差不多了?」有人看了看天色,琢磨著該到晌午了。
旁邊的人連忙動了起來,紛紛把自己帶來的東西往李牧家裡放,一邊放還一邊說,生怕李牧沒看到。
「這是我和你曲叔家裡的一點意思,你自個留著好好補補身體。」狗娃子他娘提著小半籃的雞蛋。
旁邊的人見了也連忙把自己從地里弄出來的菜給提溜了上來,「這是我們家自己種的,如果不夠隨時和嬸說,嬸給你再弄去。」
一時之間,籬笆院中氣氛倒是熱鬧起來。
看著眾人圍著李牧轉的模樣,剛剛說話的那張舒蘭有些不高興了,看著李牧那眼神都是酸的。
「這屋子裡還是有點空蕩,晚些時候,鴻叔把家裡的衣櫃收拾了給你放過來。」鴻叔一直站在李牧的旁邊,見眾人把東西遞得差不多了他又涼涼地說了句。
聽了那鴻叔的話,剛剛還笑著的那群人臉上都有些尷尬,當初李牧去服兵役的時候他們壓根就沒想過李牧還能活著回來,所以李牧才走沒兩天的時間,他這屋子裡就被搬了個空,破碗都沒給他留個。
當年這事帶頭的就是張舒蘭,聽了鴻叔的話,不少人都回頭看向她。
「看什麼看?當年那事你們沒份兒啊?」張舒蘭被看得臊,她憤憤地瞪了鴻叔一眼,張嘴便罵,「別擱這裝,當年你們一個個還不都以為他回不來了,搬東西的時候還跟我搶,現在裝什麼好人?」
「這大好的日子你胡扯什麼……」人群裡頭有個男人聽不下去了,不過他話沒說完就被他媳婦兒掐了一把。
空氣有瞬間的安靜,好在很快有人接了話。
接話的是狗娃子他娘,她道:「是有點空,你這屋裡沒東西院子里鋤頭把式也沒,山裡頭自己種點東西都不方便,晚些時候我讓你叔給你送點鋤頭把式來。」
狗娃子他娘開了頭后,其餘的人見狀也連忙跟著開了口。雖然都不是什麼值錢東西,不過你一點我一點的,好歹也算是把他這家裡頭東西給湊齊了。
東西湊齊了,這氣氛也活絡了起來。
「切,德行……接新娘子去了。」張舒蘭瞪了一眼院兒里的人,四月天里搖著扇子走了。
李牧那溫潤的黑瞳變得森冷,他淡漠地看著這群人,面無表情。
鴻叔見了連忙拽著李牧往屋裡走,進了屋,到了只有兩人的地界,鴻叔這才收起臉上的笑容與李牧說話,「你別擱這覺得不好意思或者不想要,這東西擱你屋裡頭那才是你的,山裡的日子不好過,你得多為自己想想。」
他知道李牧不愛和那些人接觸,他也不愛。
但不愛又能怎麼樣?
把這群人全殺了?他們這國家的人打仗對外的時候慫得不行,對內倒是橫,你要真觸犯了法律,抄家不說,還能給你弄死在牢里或者拉去當兵。
「聽鴻叔一句勸,該是你的東西就拿著,就當他們還你當年的,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也沒必要和那群人不好意思。你見著他們當年客氣了嗎?」鴻叔說話間神色微怒,「而且你不是說你回來是要找人嗎,這人找到之前總要生活不是?」
當年他和那群癟犢子玩意兒打,打傷了腿,這麼些年來落了毛病,濕氣一重就痛。這幾年裡,如果不是因為腿腳不方便又還得顧著允兒盼著他長大,他早打死這群癟犢子玩意兒了!
說起這事兒,他就來氣。
「我知道了,鴻叔。」李牧應了一聲,掩去了眼中的戾氣。
兩人正說著,門外便傳來一聲奶聲奶氣的叫聲,「爺爺……」
聞聲,兩人均是回頭看,只見一個才比門檻高不了多少的白凈小娃娃扶著門框跨過門檻,然後循著鴻叔回答的聲兒咚咚咚地跑了進來。
小娃娃怕生,抱著鴻叔的腿就往後躲。躲了,又有些好奇,所以從旁邊探頭探腦地偷看李牧。
見著那小娃娃,李牧陰沉了幾日的心情總算放晴,眸子中多了幾分暖意,仿若大雪初晴。
他蹲下身去與那歪著腦袋的娃娃平視,輕聲說道:「到叔叔這裡來。」
小娃娃躲在他爺爺腳後面瞅了瞅李牧又看了看他爺爺,然後才鼓起勇氣向前走了一步。
他伸出手去,輕輕的試探著在李牧的鼻子上摸了摸,正要有動作,門外就傳來一陣吆喝聲,「新娘子來了!」
門外熱鬧起來,那小娃娃也隨著這一聲吆喝,縮回了他爺爺的腳后躲了起來。
鴻叔聞聲趕緊彎腰抱起躲在後面的小娃娃,拽著李牧就往門外走,「趕緊去接親……看我都忘了,可別耽誤了吉時,這事兒可不能耽誤。」
隨著那一聲吆喝,整個院子都糟亂了起來。
太陽正當空,一個一身紅蓋著蓋頭的人被人背了進籬笆院,四周的人見狀連忙鬧騰起來。
烽火連天戰火不斷的年代,他們這種深山旮旯飯都快要吃不飽的小山村裡,成親沒那麼多事,擺個禮堂拜拜天地就得了,更何況還是李牧這無父無母的情況。
新娘子被背進了堂屋,眾人簇擁著向著堂屋擠去。
背著新娘進來的人把新娘放下,那新娘卻像是沒了力氣一樣整個人向旁邊倒去,嚇得背著她的人趕緊給扶著。
屋裡其他人見了,原本帶著笑意的臉上都多了幾分驚訝,就這會兒,在屋裡說話的李牧和鴻叔兩人走了出來。
「咋啦?」鴻叔發現眾人臉色有些奇怪不由地望向四周。
「沒啥,新娘子上山的路上拐了腳,得扶著點。」張舒蘭臉色一變,趕緊上前招呼扶著新娘子那人扶穩當了,末了又回頭找李牧,「人呢?趕緊過來拜堂,人新娘腳還疼著呢!」
他們這村在山旮旯裡頭,路是不好走,村裡頭的人都經常拐腳。
鴻叔推了一把身邊的李牧,把他推到了人群前。
「拜堂拜堂……」張舒蘭吆喝著,她讓人在院子里放了鞭炮,那鞭炮四處飛濺,讓在外面的人又往屋裡擠了擠。
拜堂不過磕幾個頭的事,鞭炮放完時,這拜堂也就拜完了。
李牧沒有留這些人吃飯的打算,他今天鍋都沒開。那些人也知道,他們自個兒下廚下了兩個雞蛋煮了一大鍋的湯花花,看著李牧拜了堂后各人舀大半碗喝了,這親就算成了。
背靠著枕頭坐在床上的仲修遠見李牧進屋找東西,他流夜黝黑的眸子朝著門后的方向望去,李牧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只見木門後面一個小小的娃娃蹲在那兒。
他似乎是嚇到了,所以就把自己藏在門後面。
不過他還小,蹲門後面雖然把肚子腦袋藏住了,卻把腳踝和屁/股露在了外面,朝著那邊一看輕易就看見了。
「允兒,到叔叔這裡來。」李牧輕輕拉開門扉蹲了下去。
允兒嚇了一跳,他歪著腦袋朝李牧的方向看來,又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摸了摸李牧的鼻子,這才一下撲到了李牧的懷裡躲了起來,「叔叔……」
李牧把他抱了起來,回頭間發現仲修遠正望著這邊。
休息了一晚的仲修遠氣色好了些,但臉色依舊慘白,看著李牧還有他懷中的那小娃娃,他卷翹的睫毛微顫,有些猶豫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李牧無聲點頭,允兒看不清東西,是半個瞎子。
另一邊,村裡的人都已經圍在了村長家院子里,紛紛吵著要讓張舒蘭出來跟他們說個清楚。
山裡人生活不容易,都把錢看得很重,他們拿錢出來是為了買個心理安穩,並不是真的心甘情願,當然也看不得張舒蘭私吞。
鴻叔已經擠到了人群的前頭,他正把手中的木棍敲在張舒蘭家的籬笆院上,發出哐哐的聲響,挺嚇人的。
「……那女人呢?讓她出來,今天這件事情不說清楚休想就這樣完了!」鴻叔這話一出口,四周立刻傳來一片響應。
「當初說的好好的給李牧娶一房媳婦,結果你老婆倒好,錢自己私吞了,就上山腳下撿了個男人回來……」狗娃子他娘吼的也大聲。
「村長,這人不是這麼做的!」
在一片附和和指責聲中,站在院子裡頭的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連忙低聲下氣的給眾人賠不是,他一邊點頭哈腰一邊攔住四周試圖去開他身後的門的人。
男人是這不大的村子的村長,叫做龔雨伯,土生土長的村裡人,他家世世代代都是村裡的村長。
早些年他家在村裡頭也是德高望重的,但自從他娶了張舒蘭後事情就變了,因為他是個耙耳朵,怕老婆。
張舒蘭並不是村裡頭的人,是山腳下那大鎮子里的,其實她家也只是普通的人家,但是鎮子里來的她總有一股優越感。
大家一個村的,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互相是個什麼德行大家都知道。
村長在村裡做人還是可以的,再加上他家祖輩都是村長,所以大家一直都敬重他,對張舒蘭也頗為忍讓,但這次張舒蘭她做得太過分了。
「無論如何這次村長你必須給大家一個交代!」鴻叔怒道。
事情暴露,眾人找到門前來鬧了,張舒蘭卻大門一關躲在屋子裡不出來了。
但是這事是她不出來就能完了的嗎?當然不是。
「她今天出來不出來都得給咱們一個交代。」狗娃子他娘也是個潑辣的脾氣,她男人拉都拉不住。
村長見狗娃子他娘要衝進屋內,連忙笑著陪笑,「是我對不起大家,大家安靜聽我說兩句好嗎?」
村長的面子眾人還是要給幾分的,大家都安靜下來。
「這事兒確實是我們不對,這……」村長有些為難,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家緊閉的大門,壓低了聲音說道:「錢我會還給大家的——」
就在此時,大門突然被人打開,張舒蘭氣勢洶洶地走了出來,她一把推在村長肩上把人推得撞在了門框上。
「要我還錢,憑什麼?」張舒蘭雙手叉腰,潑辣不講理的脾氣上來了。
「你這女人怎麼說話的!那錢是我們籌給李牧的,你憑什麼獨佔?」眾人聞言頓時就怒了,她張舒蘭怎麼就能這麼蠻不講理不要臉?
「吼什麼吼?」張舒蘭嗓門比眾人更大,「誰說我獨佔錢了?這錢不就是給李牧成親的,那他現在不是成親了嗎?」
「什麼叫做成親了,那是個男人……」眾人聽了這還得了。
「男人怎麼了?男人又怎麼了?」張舒蘭連問兩句,「男人就不是他拜了天地娶的了?再說了,就李牧家那一清二白的窮酸樣,你們以為有幾個女人願意嫁給他……」
張舒蘭原本是準備上山下隨便買個逃難的難民的,這年頭什麼都缺唯獨難民哪兒都不缺,賣兒賣女的多,也便宜。
所以她根本就沒去找什麼媒婆,直接就找上做人口販子生意的,本來她也是合計著隨便給點錢買個女人的。
哪知道把人扛回來給換洗喜袍的時候才發現是個男的,那會兒李牧這邊禮堂都擺好了,剩下的那點錢她下山那一趟也花完了,索性她就讓龔雨伯扶著那男人就去拜了堂。
「你這傻婆娘……」聽到那張舒蘭這一席話,狗娃子他娘脾氣也上來了,硬是衝上前去拽著張舒蘭的頭髮打。
那張舒蘭本來就愛倒騰自己,年紀不小了倒是倒騰得跟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似的,頭上還帶著花,被狗娃子他娘這一把扯下去,直接就成了個披頭散髮的瘋婆子。
村長見了趕緊上來勸,他想把兩人拉開,卻被兩人撞得跌坐在地上。
那張舒蘭在村裡潑辣霸道慣了,手上也有幾分蠻力,硬是在打鬥中佔了上風,四周的人見了都想上去幫忙,張舒蘭卻在此時突然大吼一聲,「你們敢!我告訴你們,我兒子是吃公家飯的,小心我讓我兒子把你們一個個的都抓起來。」
聽了張舒蘭這一聲吼,原本還蠢蠢欲動的眾人頓時安靜下來。
張舒蘭有個兒子,是在山下鎮裡頭當官的,她在村裡頭這麼蠻橫霸道就是仗著這點。
村裡頭的人樸實,如果只是鋤頭鎬子扛起來對著干他們還真不怕,但是扯上官家那就……
「我告訴你們,你們要是敢把我打傷了,我就讓我兒子把你們全部抓去坐牢全部拉去充兵。」眾人不說話了,張舒蘭卻開始叫囂了。
眾人都怕,這年頭誰願意去當兵?躲都來不及!
當年要不是家家戶戶都不捨得自家的人去當兵去送死,他們用得著做那缺德事,用的著把還是個小孩的李牧推出去嗎?
國家戰事連連,徵兵成了當務之急。家家戶戶那都是要服兵役的,每個城裡每個鎮上每一年要上征多少兵那都是有數的,這是規定。
可說是這麼說,城鎮裡面有錢人家的孩子又有哪個去當過兵?
這年頭當兵就是送死,又有哪個人捨得讓自己兒子去死?
所以稍有些錢稍有些勢力的人給錢的給錢找關係的找關係,能躲的都躲了。但這些人躲了,徵兵的數量肯定就對不上了,對不上了怎麼辦呢?
當然是找人頂了!
找誰呢?
山裡頭這些沒權沒勢的老實巴交的農民獵戶,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他們村前後加起來才二三十戶人,適合服兵役條件的加起來只有十來家,但人數真的分派到他們村裡頭的時候足足二十多個人。
那會兒村裡頭所有年齡適和的男人都被抓了,但所有人加起來也達不到那個數字,還差了個人,所以來抓人的軍官一合計,老的那肯定是不行了,那就抓個小的頂上唄!
村裡頭小的倒是不少,村長他兒子、狗娃子他爹、還有鴻叔的兒子,當時大半個村的人家裡都有孩子,都只差那麼一兩歲,無父無母的李牧只是其中一個。
一聽說要抓孩子,村裡的人就都炸了。
名額只有一個,誰都不捨得讓自己家兒子去送死。
所有小孩都被聚集到了祠堂里,等著被選一個帶走,原本大家都認命了,選到誰也只能怪誰倒霉。
但官兵選中張舒蘭的兒子后張舒蘭就開始鬧了,她不幹,她不捨得她兒子,所以就把別人的兒子推了出去。
那官兵選中的本來是張舒蘭的兒子,其他人當然不幹,所以後來就是一番吵鬧,哭天喊地的鬧來鬧去,最後不知道是誰先提了一句,反正這事兒就落在了沒人護著的孤兒李牧身上。
當時,聽到李牧的名字眾人瞬間就安靜了,李牧父母早就死了,沒人護著他。
各家就把李牧往那官兵那推,看著一臉樸實的人真的做起缺德事來的時候,比誰都下得了手,都是自私的人。
鴻叔看不下去說了一句公道話,本來就是在昧著良心做事的眾人立刻就被觸怒,說鴻叔既然這麼公道無私那就讓他把自己兒子送出去。
鴻叔的兒子,是個傻子。
十四/五歲的年紀,成天流著哈喇子到處玩泥巴,讓他去,他活不到軍營就得死在路上。
鴻叔當然不樂意,他也不想讓李牧去,所以就和這群人打,打得頭破血流打瘸了腿就想護著李牧和他兒子。
後來李牧被送進了軍營,一晃五、六年過去,他回來了。
李牧回來了,當年發生的那些事兒自然又被擺上了檯面。
那事情就像是燒得滾燙的烙鐵擱在眾人心裡,眾人心裡頭虧欠了,所以現在才想方設法的想對李牧好點,好讓自己好受點。
就好像只要現在對李牧好點,當年他們領著被擰脫臼了手綁起來的還是個小孩李牧去交人的事情,就不復存在了。
一聲雞鳴打破了夜的寧靜,隨後是一陣野鳥撲扇著翅膀的聲音。
聲音由遠至近,吵醒了熟睡中的李牧。
仲修遠在察覺到李牧清醒過來時就閉上了自己的眼,李牧坐起看了他一眼,裝作沒有發現他的裝睡。
他下了床,穿了外衣和鞋子洗漱完后照例去跑步。
李牧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鴻叔在他家門外伸長了脖子張望,「鴻叔?」
晨跑完李牧身上都是汗意,把他那一身勻稱的肌肉襯得更加充滿爆發力,也讓他眉宇間多了幾分精疲力竭后的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