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八月的罌粟花謝了,果實成熟了,那果實就像每一個伸著頭的人娃娃,在等待人們對它們的青睞和貪婪。


  罌粟果實中有乳汁,割取幹燥後就是“鴉片”。每到秋後,罌粟果有高價收的,有送到指定地點的,有自己加工的。


  王老別張先民幾個大戶每天一大早都要去觀賞已經成熟的罌粟果,一大片豐收在望的罌粟果被風吹著,讓他們仿佛看到那白花花的銀子在空中飛舞。


  同樣是一塊上等的褐土地,先前最旺收的也不過是麥田水地,這罌粟田要比上麥田超過數倍的收入,要是再加工成成品那就沒個數了。


  王老別的兒子在潞府營守當差,還是個副將,王老別粗啥,就是粗這兒子,他在家裏不但開設鴉片作坊還製作煙槍,每逢臨近有集市就差家丁去賣煙槍,既賣了煙槍也網絡了煙民。


  王大戶的家丁王懷慶從莊裏來到罌粟田見到王老別他們回報說:“在柱子上捆著的煙民已經第四天了,昨夜裏還都是鬼哭狼嚎的,驚動的全莊人沒得安睡。”


  王老別笑道:“我看他劉福祿七天能不能戒掉一個煙鬼的癮,到時候才要讓他好看。”


  張大戶道:“且不敢想著煙民戒煙,若戒了,那全莊全鄉的煙民還不都來央求劉福祿戒煙,我們這罌粟田還要欠本兒。”


  “那不可能,從前朝就開始吸這個東西,到現在也上百年了,咱沒聽說過有煙鬼們戒掉煙癮的事,那是劉福祿當了個小官就裝不下了,啥也想逞個能耐。”


  “噢噢哦!當初就不該選他來,放著的位子就是我們的,還想著耍他,結果把他給耍大了。”


  “那都是廢話了,咱大家不是都讚同的嗎,若有反對的興許他還不想幹了呢。也鬧不出現在這些事情來。”


  “這也得想法子讓他退坡,他可跟咱不是一路,盡聽那遊風約鄉佬的,啥也是遊風約的好,遊風約好啥,也就是嚇唬那裏的大戶都不敢種植罌粟,誰種,隻要見你的苗子透出地皮來,就有人在一個晚上全給你全扒了,連種子都搭進去了,到最後還找不到是誰幹的。”


  “那是他奶的瞎幹,全中國都有罌粟田,他們胡來個啥,閑扯閑扯,我們管好我們的吧。看他劉福祿一個人還有啥能耐。”


  王大戶聽了張大戶這話,雖然話裏說的是閑扯,其實他的心裏即刻就罩上了一塊陰影,心想這劉福祿看來是有後盾的,準是遊風約那裏的“響馬”在背後指使他幹的,要不他那有那個能耐又辦鄉學又戒煙的。


  他們說起遊風約響馬,還是劉福祿十幾年前馮光道的那些事,劉福祿到遊風約跟那些響馬“鬧事”在當時就在通潤鄉傳遍了,都傳他是被官府給抓走了,到後來劉福祿發跡了,也沒有人再提“響馬”這個事了。


  後來鬧災荒那陣子又傳遊風約那裏是世外桃源,大災荒硬是沒有餓死人,是因為有個叫柔風的神仙在保佑著那裏的饑民都能吃飽飯。


  那天鄉學開業他們也是見過遊風約那些“響馬”的本事了,在那個小四合院裏對著縣太爺硬是表演的上天入地的,那功夫個個了的,個個有特色,原來是這劉福祿就有預謀的,把他們都耍了。


  從罌粟田回去,王老別就套上車自個兒悄悄到府裏找兒子去了。


  王老別的兒子名叫王天印,在潞府扈千總手下做事,萬奇升任把總後,王天印就升為外圍副將。那是因為王天印家裏富,大災荒過去後王天印就吸上了鴉片。


  萬奇也是慣吸鴉片的,他吸上鴉片也是因為王天印給支持的,煙槍跟鴉片都是他提供的。後來知道扈千總在查營守吸鴉片的兵士,萬奇跟王天印才收了煙槍,煙癮上來就悄悄吸,再不敢讓人發現。


  王老別見到兒子,就把莊裏的事情給說了,原想在府營能得到兒子的一點支持,沒想到兒子告訴他:“在他們府營上上下下都禁止吸鴉片,這東西你說他對卻有人禁止不讓碰,你說他不對也有人光明正大地吸,就連紫禁城裏的男男女女都在吸,吸這東西還成了現在的一種時尚,待客送禮還都拿著煙和煙槍。”


  “這是啥理論?”王老別憤憤說道。


  “啥理論,有錢就吸,沒錢就不吸唄,能吸起這東西的說明你比那些吸不起的高人一等,是上流人等。吸不起的當然就是下九流的人了。吸也沒有人強管製你,不吸也沒有人強逼著你吸。就這個理論。”王天印道。


  “咱莊上劉福祿就是在強管這事,明著跟咱作對。”


  “他強管啥,他不就是管那些吸不起的下等人嗎,又沒有管咱們。他管他的,那個啥,他能掀起什麽大浪來。”


  “我是說咱那一大片罌粟地,萬一是……”


  “萬一啥,縣太爺不是支持種植的嗎?”


  “縣官不如現管哩,聽說遊風約那邊就是不讓你種植這東西,活活的給鏟了呢。”


  整個晚上王老別都沒有說服了兒子。第二日才回到莊上。


  到了莊上已經大中午了,他讓家丁王懷慶趕馬車專門從社場上經過,他要親自看看那些被捆綁在戒煙柱子上的煙民是個什麽樣子,見了他是不是會央求他來救救他們,他可是他們的救星,每到犯煙癮的時候,這些煙鬼就會來跪倒他麵前央求他,隻要求到他,他多少也舍得給他們一口。


  這些忘恩負義的煙鬼到戒煙的時候就把他給忘了,還配合的這個劉福祿妥妥帖帖的,也不來問問他這煙癮能不能給戒掉,是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還害得受幾日罪過。


  前個晚上他在兒子那裏,他是揣摩透兒子的那些話了,這個世道就是一個說不清的世道,就是銀子能說的清,有錢能使鬼推磨的世道。


  糧食是錢買的,妻妾是錢買的,鴉片是錢買的,做官也是錢買的。你有錢你說對就對,不對也對,沒有錢你說對就不對,對也不對。


  “就是這個世道。”王老別喃喃道,使勁朝牲口的屁股踹了一腳,那牲口便拉著車走起來。


  “沒人了老爺。”王懷慶過來說。見沒接答他,又大聲說:“沒人了老爺”。王老別還沒有聽到,他還在閉著眼回想兒子的那一套理論。


  直到王懷慶將馬牽住,馬車停下來,他才睜開眼。


  社場上那些柱子上真的是沒人了,靜悄悄的。王老別經過那裏仔細看看,隻見那些像刑場上的柱子直溜溜地排著隊站著,淒淒涼涼的,他看過刑場,斬殺完犯人的場地就跟現在的社場上的情景一樣。


  “問問人哪去了?”王老別道,他不相信這就能戒煙回家了。


  王懷慶去一會兒就回來了,說是他們都回家了,戒到沒戒掉,也差不多了,各自回家繼續去戒了。


  “戒個屁,怕是戒不掉回去了吧。”


  王老別讓王懷慶趕車回家,說是別管他了,那都是下等人的事情,上等人就不跟下等人一般見識了。


  到了家裏,感覺不對,一個家丁也沒有,喚妻妾,她們出來回報說:“都上罌粟田了,昨晚罌粟的頭全被割了。”


  王老別心裏刷的一下,就像被一盆冷水澆在頭上,一直冷到腳跟。


  王懷慶沒等老爺回話就“駕!”的一聲,衝馬背一鞭子,朝罌粟田而去。


  老遠就看見他那一片罌粟田齊軋軋都沒頭了,就是說整個隨風搖擺在罌粟苗上的殼都沒有了。真的就像一個個人斬了頭那樣,淒淒慘慘的。


  再近前隱隱聽到了有哭喊聲,不隻是他家的罌粟果沒了,而是幾個大戶都沒了。


  在地裏的大戶們老遠也看到王老別的車回來了,一窩蜂都朝他的車前湧來。他不但是前任裏保,也是他們這些大戶心中的依靠,種植罌粟也是他鼓動的,他的兒子在府營當差大家都知道。


  劉福祿也來到了他們的罌粟田,他是現任的裏保,他是聽到回報趕過來的。他得來,他是保長,他看到保甲們都在。


  盡管罌粟是他劉福祿不情願看到的,他是反對種植的,但是在一夜之間被全部抹頭了,這也是冒犯了鄉約裏的一條:“聯保甲以弭盜賊”。


  出了這麽大的事,劉福祿也管不了,差人報到鄉裏,鄉裏知道縣大人很重視這一大片罌粟,就速速報到縣裏,縣大人知道這麽一大片罌粟果齊頭兒丟了,一定不是一般人幹的,多是東山裏的響馬幹的,本縣出了響馬還得上報府裏。


  縣大人派典史官王怡景帶幾個聽差到現場走了個過場,記錄了一些口供,登記了失盜的數目等之類的材料便回縣衙交差了。


  若是一大片莊稼被盜了的話,不用說縣令也會加以重視起來,下文書報給府衙,再由府衙追查根源,若是響馬所為,便會派兵剿滅。


  這罌粟不比糧食,雖上麵鼓動種植但沒強令,民間反對者甚多,隻是縣衙及地方稅銀好征繳而已。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亦真亦假,假假真真,含糊過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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