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信物
謝卿雲不再坐鎮千金堂，這讓藥堂的醫生們一個個跟陀螺一樣忙得停不下來。尤其是阿梁和姚雁荷還要去忙給學堂招生的工作，平時交由他們二人負責的瑣碎雜事都落到了阿沁頭上。
對此阿沁倒是毫無怨言，人在忙起來時，大腦轉個不停，反而不必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自從他開始照顧謝卿雲從火場中救下的那個番邦人，熟悉的相貌特征和濃鬱的鄉音，總讓他難以自持地回想起過去發生的事。
記憶中的阿姐還是那副溫柔又無奈的樣子，隻是麵貌模糊，有時候阿沁會非常努力地去會想阿姐說話的聲音，最後卻隻能垂頭喪氣的放棄。
那些幸福的、不幸的畫麵緊緊牽動著他的心，讓他身不由己地在情緒的漩渦中浮浮沉沉。對那些充滿了犧牲和鮮血的過往一無所知的阿雪，也總是因為擔心他而流露出跟阿姐一模一樣的神情。
“阿沁是太累了嗎？”
小丫頭憂心忡忡地打量著他的臉，阿沁輕輕拍了拍她的頭，笑：“我不累。”他是真的不累，隻要看到阿雪，他便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疲憊和痛苦，整個人都輕盈了許多。
“那個番邦人，恐怕不太好了……”
阿雪緊鎖著眉頭，無意識地掐著自己的手指。每當她覺得自己什麽事情沒有做好，她就會下意識地做這個小動作。
阿沁拉住她的手，想要安撫她的焦慮：“人各有命，我們已經盡力了。”
阿雪點點頭，艱難地擠出一絲微笑，生怕自己的壞情緒給阿沁帶來什麽壓力。
“他說他想見你。最近他有些怪怪的。”
“哪裏奇怪？”
“他總是找我說話，可又沒說什麽。”
阿沁皺起眉，難不成，那家夥從阿雪身上看出了什麽？
他不再遲疑，讓阿雪替代姚雁荷去盤查藥房所需的麻繩、紙張還夠不夠用，自己端著熬好的湯藥，去了番邦人那裏。
那男人躺在席子上，吸氣輕，呼氣重，張開的嘴歪斜著，兩眼無神。阿沁來到他身邊，費力地想要從那張快要被絡腮胡吞沒的臉中找到熟悉的細節，但事發時他年紀太小，記得的東西過於有限，現在的他真的分辨不出，眼前這個男人有沒有在當年出現過。
“起來喝藥吧。”
他把藥放在一旁，拖住那男人的後頸要扶他起來。忽然，那男人伸出一手緊緊攥住了他的衣擺，力氣大得簡直跟先前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判若兩人。
他要攻擊自己？
阿沁本能地抓住那男人的手腕，指腹落在脈搏上，那粘稠輕微的脈搏可不會說謊，這個男人真的如同阿雪所說的那樣，時日無多了。
“你想要什麽？”
看在同鄉一場的份兒上，幫這樣一個客死他鄉的人實現最後的心願，阿沁樂意為之。
男人聽了他這話，情緒激動起來，五官扭曲在一起，不知道是想要哭還是想要笑。他的眼眶很快充滿了淚水，一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一邊眨著眼睛，想要擠掉眼淚看清眼前的人。
“你不要激動，先把藥喝了，慢慢跟我說。”
那男人搖了搖頭，阿沁扶他坐起來，輕輕拍撫他的後背，幫他冷靜下來，然後將藥碗端到了他嘴邊。
喝了藥，男人的情緒穩定了許多，他的手依然牢牢地抓著阿沁的衣角，仿佛不這麽做，阿沁就會在給他喂完了藥便完成任務一走了之似的。
“我活不了了……”他說著，搖了搖頭，另一隻手伸進衣服裏，痛苦地咳嗽起來，“我……我們是一國的人。”
他咳得太劇烈了，一些藥水被他咳嘔出來，阿沁為他擦幹淨嘴，用了讓他安心，用家鄉話對他說道：“你要對我說什麽？”
聽到家鄉話，男人的情緒又是一陣激動，但是這一次他不再咳嗽，他丟開阿沁的衣角，緊緊抓住他的手，語無倫次地用家鄉話跟他說道：“你要幫我。你會幫我的。我們是一國的。我有一個任務，而我也完成了。但是我活不了了，我不能站，不能走。我的雙腳再也不能踏上那片富饒的土地了……”
斷斷續續的一番話，讓阿沁也心聲酸楚，他又何嚐不想回到那片屬於他的族類的家園呢？
“我有一件事，我要完成。你，你幫我完成。”
“是什麽事？”
“你要起誓，你幫我完成，”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阿沁，顫抖著手扒開阿沁的衣袖，一把握在那塊圖騰紋身上，“你起誓！向我們的神起誓！”
冥冥之中，阿沁有一種此事必將關係到阿雪的預感，他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同時，他對家鄉的思戀也讓他產生了幫扶老鄉的衝動。他沒有猶豫太久，便照著這番邦男人的要求，向他們的神明鄭重起誓。
“我起誓，在不違背我個人意願和堅持的情況下，我願意幫我眼前的這位族人完成他的願望。”
聽了這話的番邦人終於放下心來，他長舒一口氣，藏在懷中的那隻手不安分地動了動。接著他湊近了阿沁，用隻有他們二人才能聽到的氣聲說：“你要回去。回去，將這個……”
有一個稍顯尖銳的東西抵住了阿沁的腰，阿沁瞬間繃緊了全身的肌肉，低下頭看去。所幸這東西不是匕首，但在有些時候，它也具備著殺傷力。
這是一隻長達三寸的獸牙，末端被銀子包裹，鑲嵌著五色寶石。銀飾上敲打出的花紋阿沁再熟悉不過了，那是他們族人崇拜的神靈的圖騰。
“這是什麽？”
“你拿著這個，帶上我的話，回去我們的家……”
這個男人喘起氣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要比前一個字用上更大的力氣，才能使阿沁聽清。阿沁頓時覺得不好，這個男人恐怕就要不行了，他連忙向外麵喊道：“快！快來人！這裏需要人！”
那個男人聞言，掙紮著想要將信物藏在阿沁身上，“回去，拿著這個，有人會找你，告訴他們……”
他睜大了眼睛，也張大了嘴，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從他的嘴裏伸進去，掏出了所有的空氣和他孱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