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麗兒的那幅畫
沈亦霆這次和我說的一切,算是把他掩埋最深、最痛的一道傷疤重新扯開,然後就那麼血肉模糊的展現在了我的面前。
我無法做出安慰,因為那些安慰是撫不平這道疤的,只能等時間慢慢將它藏起來,盡量不去觸碰,這就和我失去那個孩子是一樣的道理。
不是忘記,不是過去,而是學會了藏在心裡,不去觸碰。
我握著沈亦霆的手,和他同樣淡漠的看著裡面下棋的沈良倫,他穿著淺藍色的襯衣,看起來就像是那種勤勤懇懇,奉公職守大半輩子,將將退休的居家男人。
可實際上,他是個六親不認的冷血魔鬼。
「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葉清瑜嗎?」我問了一句。
沈亦霆沉默了一會兒,片刻后說:「大概是吧,沒人能了解他心裡想的是什麼。」
的確,如果沈良倫做了這麼多,甚至是連親情都可以犧牲,可葉清瑜最後嫁給了沈亦霆的父親,那真的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你覺得你父親很愛葉清瑜嗎?」我又問。
這一次,沈亦霆的沉默時間更加的長了,到最後他都沒有任何回答。
我轉頭看向了他,明白這個問題對他而言是有些殘忍的,因為他的母親沒有得到過半分來自丈夫的愛,除了生下這個兒子。
我可以理解沈亦霆對於顏嫮而言,真的是她的全部,是她的命,可是在經歷了那些黑暗骯髒的事情之後,她再也撐不住了,以至於連沈亦霆也忘記了。
而葉清瑜似乎像是命運里的幸運寵兒,得到了沈家兩個兄弟的眷顧。
一想到這一點,我竟猛地打了個冷顫,沈亦霆發現之後,立刻轉頭看向了我,問道:「怎麼了?」
我想著自己這一張和葉清瑜那樣相似的臉,不禁想沈亦霆面對著我是什麼感受的,他是否會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呢?
伸手顫抖的手,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問他:「你害怕嗎?」
沈亦霆一下子明白了我的意思,將我抱進了懷裡,輕聲說了句:「傻瓜。」
「我覺得自己幫不了你任何事情,卻還要每天以這樣的面容在你眼前……」我一想到顏嫮的結局,便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了。
沈亦霆拍著我的背,跟我說:「我早說過,你就是你,是我的晚晚,這個世界上能和你牢牢拴在一起的人,只有我。」
「亦霆……」我把臉埋在了他的懷裡,「我覺得好不公平,你不該經歷這些的。」
沈亦霆深吸了一口氣,告訴我:「人終究是要長大的,最漆黑的那段路也終究要獨自一個人走完,慶幸的是我們還是遇到了彼此,以後便是不離不棄。」
不離不棄。
這簡短的四個字讓我的內心波濤洶湧,我想這大概就是我這一生追求的,而給我這一切的人是沈亦霆,我這一輩子也只有沈亦霆。
……
和沈亦霆離開靜園的時候,我才徹底明白沈良倫被安排的這個地方為什麼遲遲沒有人能夠發現。
因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誰能想到沈良倫就安排在沈易康養病的不遠處?即便葉清瑜日日來,夜夜來,她也不可能發現,而沈亦霆在看望沈易康的過程中,更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來探視沈良倫。
車子里,我又一次提問。
「沈良倫是怎麼同意交權的?按道理講,他不可能那麼好妥協的。」
沈亦霆點了下頭,淡淡道:「兩個原因,一是蔣家的疏離;二是沈易康的昏迷,對他的打擊太大。」
對於蔣家的疏離這一點,還好理解。因為蔣涵本來中意的就是沈亦霆,沈易康的突然退出,無疑是幫了蔣涵,她正好可以順水推舟,讓蔣震站在沈亦霆這邊,而蔣震利益為上,為了牢牢靠緊沈氏這棵大樹,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沈亦霆。
可關於沈易康這一點,雖然看似在情理之中,卻又有很多令我想不通的地方。
雖說沈易康是由沈良倫撫育長大的,這樣的感情不同於一般的叔侄之情,可是問題也就是在這裡,為什麼沈易康要被沈良倫撫養?再者,沈良倫設計綁架,就足以證明他和沈亦霆父親的感情並不深厚,又何以對他的小兒子照拂有加呢?難道僅僅是因為沈易康是葉清瑜所生嗎?可葉清瑜當年的所作所為也相當於是背叛了沈良倫啊!
看向沈亦霆,我猶豫了一下,問他:「你是怎麼知道當年的綁架案是沈良倫做的?」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目視前方,說道:「我祖父彌留之際,因為心裡對我母親有愧,不經意間說出來的。」
我又是倒吸了一口氣。
看來這豪門裡的事情,是永遠無法有盡頭的,總有比心狠手辣更加喪心病狂的人,無論這人看起來是什麼樣的,你都無法猜出他的內心。
我看著沈亦霆波瀾不驚的側臉,不知道該說什麼。
是說幸虧他的祖父在死前說了出來,好令沈亦霆有了防備之心;還是該說他的祖父徇私包庇,也是間接害死顏嫮的兇手呢?無從判定。
默了一會兒,我將頭輕輕靠在了沈亦霆的肩膀上,說:「今晚回家吃飯好嗎?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飯了,你不在,家裡空落落的。」
沈亦霆伸手摟著我的腰,在我耳邊說:「你不在的時候,我心裡空落落的。」
我臉一紅,嗔怪的推了他一下,小聲道:「說什麼呢?小陳還在呢。」
沈亦霆笑,放在我腰上的手越發大膽起來,跟我說:「你都主動獻身來安撫我,我怎麼能不配合?」
我心裡一動,默默低下了頭。
其實,我要是工作能力很強,我倒希望自己可以像紀曉琪那樣幫他,但是我在卓朗學到的那些,對於沈氏來說用處不大,所以我只能用一個女人的柔情來一點點撫順沈亦霆的創傷。
「我不知道該做什麼好。」我悶聲說了句。
沈亦霆聽后,抬手按動了開關,車子里的擋板再一次升起。
他用力的擁著我,拇指在我的嘴唇上摩挲著,說道:「現在,給我一塊兒糖吃,我就會好起來。」
……
和沈亦霆的這一個熱吻居然持續到了沈氏的樓下。
鬆開彼此的時候,我們的氣息都是混亂不堪,沈亦霆打開一旁的礦泉水喝了好多水,呼吸才慢慢平穩。
而我坐在一旁也是定了定心神,然後過去幫他拽了拽衣服,正了正領帶,柔聲道:「我等你回家。」
沈亦霆吻了一下我的額頭,下車離開了。
接著,在出發回海棠灣之前,我先讓小陳帶我去了超市採購食材,等購買齊全了,我才出發回家。
到家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稍作休息,我就開始準備晚餐,期間吳紹先給我來了一通電話,說是下周卓朗就要開業了。
我當時聽后一驚,心想之前被葉清瑜算計的那件事還有解決好,卓朗是怎麼開業的?可吳紹先沒有多說,只是告訴我策劃部經理的位置已經給我預備好,還讓我開業那天去剪綵。
這次,我沒有果斷的回復我要不要去上班。
之前,我自然是不想在家裡一直待著的,哪怕沈亦霆給我的副卡夠我刷好幾輩子,我也想找個事情做。
可現在,我倒不是動了做「少奶奶」的念頭和心思,而是覺得時機不對。
我和沈亦霆現在的處境雖然算不得是十面埋伏,但也是隱患重重,萬一我這邊有什麼差錯,讓別有用心的人鑽了空子,沈亦霆一定會變得十分被動,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如暫且再等等。
吳紹先到底是理解我的,明白我這麼做也是預防萬一,所以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說剪綵那天不能缺席,對於這一點,我自然是不會推脫了。
掛斷了吳紹先的電話,我繼續準備晚餐,可沒過多久,大門那邊的對講機響了起來。
我皺了下眉,把手裡的活兒放下,然後跑到了門口,保安說有位貴賓在會客室等我。
……
猶豫了半天,我再三確認自己一直是被保護的,而且絕對不會出現任何問題,才換了身衣服下樓。
對於見面的這個人,我只知道是個男人。
進入會客室以後,門口的接待為我引導了一下方位,當我看到那個男人的時候,我沒有任何的印象,因為這個人的長相太普通了,完完全全的其貌不揚。
「你是……」我遲疑著先開了口。
那男人笑笑,和我說:「陸小姐可還真的是貴人多忘事啊。」
聽他如此說,我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遍,還是沒有任何的印象,可這男人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始終不語。
我看了一眼大廳內的鐘錶,已經快要五點半了,我再不回去準備的話,沈亦霆回來恐怕要餓肚子了。
「實在不好意思,我對你沒有印象,還請你告知。」我直截了當的說。
雖然對這個男人,我沒有任何的印象,可是莫名的,我對他沒什麼好感,而且還有一種無意識的防範。
男人聽了我的話又是一笑,說:「陸小姐不記得我不要緊,只要我記得因為陸小姐我受過什麼責罰就夠了。」
我皺緊了眉頭,身體不自覺的向後傾斜,說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不認識你。」
「我姓夏。」男人有力的說,表情也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夏?我不記得我認識這個姓氏的人啊。
「兩年前在名爵咖啡館,陸小姐的演技堪比影后,竟然當著我的面全然抽身,可謂是冷靜與智慧並重。」男人說。
我心裡「咯噔」一下,後背頓時冒出了一層汗,冷聲道:「你是蔣川的人。」
男人點頭,「夏東,蔣總的第一助理。」說著,他紳士的向我伸出了手,並且繼續道:「陸小姐,幸會啊。」
我沒有伸出手,只是警惕的盯著夏東。
蔣川對沈亦霆是什麼心思,昭然若揭,我曾經差一點走錯最後一步……時隔兩年,蔣川又一次命人出現在我的面前,絕對是有陰謀。
「陸小姐不必如此謹慎,您現在和沈總珠聯璧合,人盡皆知,蔣總不會動什麼念頭的,不過是想和您敘敘舊而已。」
「敘舊?」我冷笑了一聲,「要是這樣的話,煩請轉告蔣先生,我和他沒有什麼好敘的,也就不必耽誤彼此的時間了。」
「您何必把話說的這麼絕對呢?」夏東笑著說,「或許蔣總手裡有您很感興趣的東西。」
我也笑了起來,告訴夏東:「是嗎?當初蔣先生也是拿著我『感興趣』的東西來找的我,可做的事情差點讓我悔恨一輩子。所以這次,我還是不要被『吸引』才好。」
「您就這麼肯定這次不會令您滿意嗎?」夏東再一次反問。
我不想和他廢話,對於蔣家的人,我根本就是深惡痛絕到了極點,只是因為現在事情太多,時機也不對,沈亦霆和我才不能對蔣家輕舉妄動,但這不代表我們會一直等待。
「我沒什麼好說的,請回吧。」我淡淡的說了一句,轉身就走。
可還沒走幾步,夏東又說:「您和沈總都不想沈二少和蔣小姐結婚,可無奈沈夫人手裡有對你們不利的東西,關於這一點,蔣總有辦法解決,可以讓沈二少既不用和蔣小姐結婚,又能讓沈總不必被沈夫人威脅。」
我腳步頓了一下,微微側頭,用餘光看著夏東,他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
「蔣川怎麼知道這件事的?」我問。
夏東向我走來,再一次站到了我的面前,跟我說:「蔣總好歹也算是蔣家人,沈蔣兩家的聯姻這麼大的事情再次被提上日程,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我盯著夏東,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又問:「那為什麼蔣震之前中意沈亦霆的時候,不見蔣川出來說話呢?」
夏東看著我,眼中的笑意漸深,說道:「陸小姐現在的心思比以前更加通透了。」說著,他向我靠近了幾分。
心裡一陣惡寒,我馬上向後退了兩步,可是卻在眨眼間,我看到了夏東眉毛那裡的那個痦子。
我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麗兒死前畫的那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