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佳期原來猶如夢(五)
「我姓宋。」
許佳期點點頭,「謝謝你宋先生,真的……謝謝你!」
宋凌看著她,「恕我冒昧,你需要這筆錢是……」
許佳期抿了一下嘴唇,低聲說道,「我的孩子生病了,我需要……手術費。」
宋凌立即明白過來,看向前面的司機,「去醫院吧!」
補上了醫藥費之後,醫生立即開始準備手術的事情,許佳期對於這個從天而降的男人很是感激,一路過來都是不斷的道謝。』
宋凌看著,突然說道,「孩子的父親呢?」
聽見這句話,許佳期臉上的表情不由變了一下,然後,她低聲說道,「他……沒有父親。」
宋凌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許佳期向旁邊的人要了紙和筆,認真的寫上借條,「宋先生,這錢就當是我跟你借的,等有機會了,我一定還給你!」
「不必。」宋凌搖頭,「如果這筆錢可以救這孩子一命的話,是我的榮幸。」
「我堅持。」許佳期定定的說道。
看著她那樣子,宋凌不由笑了一下,然後伸手,將那借條收了下來。
「謝謝你。」許佳期又說道。
宋凌看了一眼時間,「我還有事情要走了,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有什麼事情的話,可以找我。」
「謝謝。」
許佳期的眼眶通紅,宋凌看著,原本是想要拍一拍她的肩膀的,但是想起自己家中那一位愛吃醋的,只能將手收了回來,笑了笑。
……
手術進行的很順利。
孩子一天天的開始痊癒,許佳期白天依舊上班,晚上的時候才會來醫院裡面看他,好在同病房的人都很好相處,孩子又不鬧騰,因此可以幫忙照顧。
如此奔波下面,許佳期整個人都瘦了下去,雙眼凹陷,往日俏麗的容顏此時也只剩下一片憔悴。
再見到他的時候,她就是這一副樣子。
他身上還是穿著筆挺的衣服,樣子和初次遇見他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麼不同。
那個時候,許佳期突然想,為什麼自己要遇見他呢?
如果那個時候,不是他突然出現在了自己的生命裡面,那麼她是不是會遇見一個很普通的男人,或者接受左斐對自己的好,好像一個尋常的女人一樣,過完自己的一生?
但是,偏偏她就遇見了他。
許佳期很快就將頭低了下來,她想要從他的身邊直接走過去,卻聽見了他的聲音,「你將孩子生下來了嗎?」
一句話,讓許佳期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
那原本垂在身邊的手,突然就開始顫抖了起來。
陸坤看著她,「你不是說孩子已經沒有了嗎?為什麼還會有?」
他的眼睛裡面是一片的陰沉,其中還帶著幾分被欺騙之後的憤怒。
許佳期立即說道,「那不是你的孩子。」
如果他知道那是他的孩子,如果陸家的人知道她將他的孩子生了下來,一定會將孩子搶走的!
陸家那樣大的家業,絕對不會允許他們的孩子流落在外!
所以,她不能承認!
「你說什麼?」陸坤一個箭步上前,那樣子就好像要將她殺了一樣,「那是誰的孩子!?」
「是誰的孩子,和你沒有關係。」許佳期的聲音盡量保持著平靜,看著他,「你已經結婚了,你的妻子也已經快生了不是嗎?」
陸坤突然笑了起來。
他看著她,「原來在那個時候,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對我!我就在想,那個時候,你為什麼會這樣輕易的放棄我們之間的感情,其實是因為,你從來都沒有真心喜歡過我,對嗎?!」
許佳期咬著嘴唇沒說話。
那樣子,似乎也算是一種默認。
「那孩子的父親呢?怎麼,被人玩了之後,就被丟了是吧?」
他那樣嘲諷的話,就好像是什麼東西一樣,將自己的心劃開。
許佳期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變化,說道,「對,他跑了,不過沒關係,我會自己將孩子撫養長大的。」
陸坤看著她,「既然這樣的話,你為什麼要到陸家去要錢?你算是什麼身份,竟然敢這樣跟陸家要錢!?」
許佳期自然知道,她什麼身份也不是。
她慢慢的抬起頭來,看著面前的人,「好歹我也跟過你,跟你們要點錢,不過分吧?」
她的話音剛落,陸坤突然揚起手來,許佳期原本還以為,他是想要給自己一個耳光,卻不想,他只是將一疊錢,甩在了她的臉上。
許佳期僵硬的站在原地。
「拿著錢,以後不要在我的面前出現,許佳期,你徹底讓我噁心了!」
噁心……
他說她噁心……
不知道為什麼,已經在心裏面跟自己說了千百遍說,不要難過,不要傷心,但是為什麼,在聽見他這句話的時候,許佳期的心裏面,還是好像刀割一樣的難受。
那好不容易的她以為痊癒的傷疤,就這樣被血淋淋的撕開,而他的言語,更是那一把最鋒利的刀刃,插進了她心裏面,最柔軟的地方。
需要多少的力氣,她才能站在原地不動?
許佳期忘了,她只覺得,在陸坤從自己的身邊走過去的時候,就好像電影裡面的慢放鏡頭一樣,讓她覺得空氣好像都凝固了起來,而呼吸,更是困難。
終於,他從她的身邊走開。
而除了滿地的錢之外,什麼都沒有。
許佳期慢慢的蹲了下去,將錢一張張的撿了起來。
她的手在輕輕的顫抖著,然後,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從她的眼眶裡面掉落,「啪嗒」一聲,掉在了她的手背上。
變成灼熱的一片。
終於,她還是沒有控制住。
在將那些錢緊緊的抓在手上的時候,她抱著自己的膝蓋蹲在地上,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那個時候,華燈初上,所有步履匆匆的人經過那裡的時候,都可以看見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人正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身體哭泣,她的聲音是那樣的傷心絕望,就好像遭遇了人生中最難過的事情一樣。
但是沒有人會停下腳步來。
對於他們來說,這只是無關緊要的一件事情。
人的一生那麼長,誰都有自己的事情,又怎麼會有興趣,為別人的事情停步傷心。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長的時間,許佳期終於停止了哭泣,將臉上的淚水擦乾淨之後,往醫院的方向去。
她還要去照顧她的孩子。
五年的時光匆匆。
孩子在一天天的長大,許佳期給他取了一個名字,許琛。
比起同齡人來,許琛要董事乖巧很多,他沒有上幼兒園,在所有小朋友每天早晨都在哭鬧著不想要去上學的時候,他已經可以自己穿好衣服和鞋子,幫自己的母親整理東西。
正是因為這樣的乖巧,反而讓人更加的心疼。
每天他都會站在麵包店的門口,幫老闆派傳單,然後老闆會給他一塊錢。
許佳期的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
常年的勞累將她的身體一點點的拖垮,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因為她知道,自己倒下的背後,空無一人。
至少……她要看見許琛長大,至少,要等到他可以一個人獨立的時候,她才可以離開。
但是這樣的夢想,老天爺還是不願意實現。
在許琛七歲的時候,一場來勢洶洶的大病,終於讓她的整個人累垮。
那個時候,許琛剛剛報名了上小學,就在他去學校的前一天,許佳期倒了下去。
漆黑的地下室,許佳期將一張紙條拿給了他,「你……打這個電話。」
許琛一路跑到了路邊的電話亭,將電話撥了出去。
「你好。」電話那邊是一個軟糯糯的女聲,「你找誰呀?」
「我……我找宋先生。」
「你找我爸爸做什麼呀?今天是我生日,你們誰也不許來打擾他陪我過生氣!」
話說完,她就將電話直接掛斷。
許琛站在電話那邊,不知道應該要怎麼辦。
想了想之後,他跑去了麵包店,在聽見他的話之後,老闆立即讓人幫忙,將許佳期送進了醫院裡面。
江城。
小女孩將電話掛斷之後,又走到鏡子面前,將自己的公主裙認真的整理好。
宋凌從樓上下來,「宋宋,剛剛電話是不是響了?」
小女孩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她知道父親要是接到電話的話,肯定又要去忙了,今天是自己的三歲生日,他說了要陪著自己的!
但是想起剛剛電話裡面的聲音,她還是點了點頭。
宋凌走了過去,查了一下電話號碼之後發現,是海城電話亭的號碼。
他認真的想了一下,卻始終沒有想起來,能是什麼人找自己。
而此時,小女孩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小心翼翼的看著他,「爸爸,你又要去工作了嗎?」
「不,今天我就在家裡面陪你。」宋凌的手揉了一下她的頭髮,「去看看媽媽的蛋糕做好了沒有。」
「好!」
小女孩這才轉身,蹦蹦跳跳的離開。
宋凌看了看她的背影,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情。
他轉身撥了一個電話,「你去幫我查一個人,我在海城的一個朋友,叫做許佳期。」
……
宋凌的直覺很准,果然是她出了事情,在聽見說她躺在醫院裡面的時候,宋凌立即站了起來。
「怎麼了?」
小女孩看著自己的父親,突然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果然下一秒,就聽見了自己的父親說道,「有點事情,我得去海城一趟。」
小女孩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爸爸不乖,爸爸說了要陪我的!」
宋凌親了一下她的額頭,「宋宋乖,爸爸明天就回來陪你。」
小女孩還想要說什麼,旁邊比她大了一點的小男孩將她的手拉住,說道,「宋宋,不要任性。」
小女孩這才閉上了嘴巴,看了看宋凌之後說道,「那爸爸你去吧,我會給你留蛋糕的。」
宋凌笑了一下,看向自己的妻子,她已經習以為常的擺擺手,「去吧去吧。」
宋凌笑了一下,輕輕的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之後,轉身就走。
他直接去了機場。
其實宋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看重許佳期,或許是因為那天在大雨之中,她一遍遍的問那些男人,一遍遍的讓別人買自己的樣子,實在太過於震撼。
這讓宋凌想起了孩童的時候,他的母親也是這樣,用最卑微的身體,將他養大。
所以現在,在聽見許佳期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只想要幫她。
宋凌下了飛機之後,直奔醫院。
調查的人已經將病房號都發給了他,因此宋凌很輕易的找到了許佳期的病房。
許琛就坐在她的床邊。
在看見宋凌的時候,他直接站了起來。
「你是?」
少年的臉上是一片警惕,有些營養不良的身體很是瘦弱,眼睛卻很有神,定定的看著自己。
宋凌看著,不由愣了一下,說道,「你都這麼大了。」
「你是我爸爸嗎?」少年皺著眉頭說道。
宋凌立即搖頭,「不,我不是你爸爸,你媽媽怎麼樣了?」
少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說道,「你是媽媽的朋友嗎?」
「是,我姓宋。」
「你就是宋先生?」
宋凌點頭,
就在這時,床上的人突然醒了過來。
「宋……宋先生。」
宋凌立即上前,「你醒了。」
「我有件事情想要和你說。」
宋凌點點頭,許佳期看向身邊的孩子,「你先出去。」
許琛聽話的站了起來,轉身出去。
許佳期看向宋凌,「我知道我們之間是萍水相逢你也沒有必要幫我,但是除了你,我已經想不到其他任何的人了……」
許佳期的話說著,眼淚已經掉了下來,宋凌看著,伸出手來,將她臉上的淚水擦掉。
「你想要我幫你照顧孩子?」
許佳期不斷的點頭。
宋凌認真的想了一下,「孩子的父親還在嗎?」
「他……不會要孩子的。」許佳期的話說著,眼淚更是瘋狂的掉了下來,宋凌看著,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我也不想要他進入那個家裡面,他會被人欺負的,我只想要我的孩子,可以快樂的成長。」
「那你就努力的好起來,自己照顧孩子。」
許佳期看了看面前的人,低聲說道,「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好不了了。」
「醫生都無法肯定的事情,你怎麼就這麼肯定?」宋凌說道,「不要想那麼多,你會好起來的。」
「那如果,我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你可以幫我照顧孩子嗎?」
許佳期急於想要給孩子找到一個寄託,這樣就算她出了什麼事情,孩子也不至於無依無靠。
宋凌看了看面前的人,低聲說道,「你覺得,我為什麼幫你?」
他的話,讓許佳期愣了好久。
然後她才好像突然想起來一樣。
是啊,他為什麼要幫她?
七年前的錢她到現在還沒有還給他,這一次他可以出現在她的面前已經是很奇迹的一件事情,他憑什麼還要幫她養孩子?
許佳期愣愣的看了面前的人很久,然後突然掙扎著起來。
她看著面前的人,緩緩的,將自己的衣服脫了下來。
宋凌立即站了起來,「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什麼都沒有了,有的……也只是這個身體而已,只要你想要,我就給你。」
許佳期的眼睛通紅,儘管她的身體已經消瘦到了極點,但是那皮膚依舊白皙,那柔軟的美好也清晰可見。
許琛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個人站在門口,好像正在拍照。
「你是什麼人?」許琛走了過去,那人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隨即立即轉身就走。
許琛還想要追,卻發現門是虛掩著的,在他要進去的時候,正好看見自己的母親的衣裳開著,而那個男人,正在幫她穿衣服。
許琛的雙手頓時緊緊的握了起來。
年少的他不知道這算是什麼,但是他看見了母親通紅的眼睛,而且他知道,這樣的事情,是爸爸媽媽才可以做的。
「許琛……」
許佳期說了這麼一句,許琛卻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上前將宋凌狠狠的推了一下,「你走開!」
宋凌措不及防,被他推這麼一下的時候,整個人都差點倒了下去。
許佳期將許琛拉住,「你在做什麼!?」
「你走!」許琛只憤怒的看著宋凌,在他的意識裡面,面前的場景只能說明一件事情,那就是面前的男人,欺負了媽媽!
許佳期的心裏面著急,眼睛看向宋凌,他將自己的衣服整理好,然後將一筆錢放在了床頭柜上。
「我能做的,也只有這個。」
「我們不要你的錢,你走!」
許琛抓了錢正要追出去,許佳期卻將他拉住,在發現許琛的情緒還是沒有辦法穩定下來的時候,她直接揚手,給了他一個耳光!
她的聲音在輕輕的顫抖,「你鬧夠了沒有!」
許琛終於安靜了下來。
許佳期看著他,想要說對不起,許琛卻是直接轉身就跑。
許佳期想也不想的要去追,但是她忘了自己還在病床上,整個人直接摔了下去。
聽見聲音,許琛終於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的時候,許佳期已經暈了過去。
「媽媽!」
許佳期的情況在一天天的惡化。
一開始的時候,她只是身體上的虛弱,只要好好的調養的話,還是可以治癒的。
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精神也開始出現了問題。
她總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許琛一個孩子根本就無法照顧她,但是除了宋凌給她留下來的錢還有麵包店的老闆,她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她死了之後,許琛怎麼辦呢?
許佳期想起了那天宋凌說的話,不管怎麼樣,他都是他的父親啊……
七年多的時間,他都不知道那個孩子的存在,自然也沒有盡到一點父親的責任,如果自己死了,他們會接受這個孩子嗎?
但是不管怎麼說,都要比他被送進孤兒院的時候,要好多了吧?
那一天,是許琛的生日。
許佳期掙扎著從床上爬了起來,給他做面吃。
這是每一年,她都會給他做的。
這也許,也是她最後給他做的東西了。
許佳期的手輕輕的揉了一下他的頭髮,輕聲說道,「孩子,如果我死了,你就去陸家,你是陸家的孩子,你父親的名字叫做……陸坤。」
許琛睜大了眼睛看著面前的人,然後低聲說道,「可是媽媽你曾經說過,我沒有爸爸。」
「不,他就是你的爸爸!」許佳期的手用力的抓著許琛的,「你就是陸家的孩子,你必須要回到陸家,不管任何的原因,你都要回去!答應我!」
那個時候,許佳期已經被病魔折磨的不成樣子,眼睛塌陷了下去,裡面是遍布的血絲。
看著她,許琛總算是點了點頭。
許佳期終於笑了起來,然後將他摟入懷中,「不要恨我,也不要去恨你的父親,不要去恨任何的人,知道嗎?」
許琛點頭
許佳期總算是笑了起來,閉上眼睛的時候,眼淚也頓時掉了下來。
那個時候,許琛還不知道,死亡是什麼。
他只知道,媽媽抱著自己的力氣很大,就好像是要將自己揉進她的身體裡面一樣,然後,再慢慢的鬆開。
然後,她就直接倒了下去。
許琛被嚇壞了了,他立即去找了麵包店的老闆。
他告訴他,媽媽死了。
死了的意思就是,永遠的離開了。
在他八歲生日的這一天。
許佳期的葬禮很簡單,因為沒錢,他們找的是最便宜的墓地,將屍體火化了之後,就直接葬了進去。
沒有花圈,沒有牧師。
只有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小男孩,還有麵包店的老闆。
在所有人都在想這個小男孩應該要怎麼辦的時候,他只抱著自己母親的照片,去了陸家。
那個看上去那麼大,卻又怎麼空的陸家。
「我要找我爸爸,我爸爸叫做陸坤。」小男孩揚起腦袋來,看著門口的人,輕聲說道。
沒有人管他。
他就捧著他母親的照片,直接跪在了門口的地方。
就好像那許佳期跪在這裡一樣,此時天空又下起了雨。
他就固執的跪在那裡,身上的黑衣服幾乎和整個夜色融為了一體,然後,有個穿著小西服的小男孩走了出來,揚著下巴問他,「你這小乞丐是誰?」
「我叫許琛,我來找我的父親。」他平靜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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