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2章 她在這一瞬間練就一雙成熟冷漠的眼睛
她的尾音帶上了顫抖的笑,像是在嘲諷那個愚蠢的自己,她的聲音愈發的輕下來:
「沒有人知道,在我上到樓頂的那段時間裡,我到底想了些什麼,我真的太疑惑,也太混亂了,我又害怕,又覺得不敢相信,之前明明那麼努力的找工作,那麼堅定的說過要養活我和弟弟的媽媽,怎麼可能會跳樓呢?她或許只是在樓上吹吹風,因為心情太差了,或者想我爸爸了,所以想紓解一下心情。」
「我一路上這麼安慰自己,可是當我打開門看到她的時候,我就知道我錯了。」
「她站在欄杆上,在唱戲。」
顧絨始終平靜無聲的瞳孔里,終於在這一聲幾乎失聲的尾音中,染了一層薄薄的水光。
而就像在最糟糕境遇下也遲遲不肯掉淚的少女一樣,現在的她,依舊不肯讓這眼淚流出來。
「她唱桃花扇,已經唱到最後一折了。」
「我看到那個背影我就知道,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我甚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腦子一片空白,我什麼都想過了,但我真的想象不到她跳樓的理由。」
「她可以因為一萬個理由去死,可我一直以為,我和顧悄永遠都會是她活著的理由。」
「但不是這樣的,事實告訴我我想錯了。」
「她放棄了我們。」
「我眼睜睜的看著她從樓上跳下去。從前我有多愛她,那一瞬間我就有多恨她。」
愛變成了恨。
隨著劇烈的,摧心剖肝的痛苦和絕望,恨意也一起爆發出來。
那個畫面從此成為她記憶里最可怖的噩夢,天地變成無聲的黑色,唯有遙遠的地面上,那一灘猩紅的血是艷麗的。
而在這幅畫面里,在這被母親拋棄的,叫人痛不欲生的自我懷疑和絕望中,顧絨完成了洗髓拔筋般的成長。
不再盲目自信,不再盲目樂觀,不再在這糟糕的境地里也依舊保持勇敢、堅信善良。
所有的少年的熾熱全部從骨血里褪去,留下死寂的灰燼。
如果說媽媽是在這場災難里始終懸挂的,給她勇氣與動力的太陽,那麼現在太陽墜落了,她任由自己沉入無邊黑暗裡。
她在這一瞬間練就一雙成熟冷漠的眼睛。
從此脫胎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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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
在星月都被雲層遮擋的夜色里,顧絨輕聲說:
「之後我想過無數次,如果我沒有接那個電話就好了,至少我不用親眼目睹她的死亡,當面承受她的拋棄。那樣的話,或許在我得到消息以後,還能給她找到各種合理的借口,好讓我不這麼恨她。」
「可惜後來我無數次的做夢,在無數次的夢裡,她沒有一次為我停留,沒有一次為我猶豫。」
手指間的力度一緊,顧絨尾音剛落,便被抱進了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里。
她怔怔的貼在男人的胸膛,聽見衣服底下砰砰的心跳聲。
一下一下,急促得很。
然後她聽見唐郁的聲音,就在耳邊,低低的,沙啞的響起:
「不是的。」
他說:
「你媽媽一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不管到底是因為什麼……」
他梗了一下,輕聲說:
「她是愛你的,我聽得出來。」